還沒等他迴過神,前麵的大門忽然打開,一道明黃色身影從他的餘光中晃過。


    他的臉,瞬間憋紅了。


    是皇上!


    他忙垂下眼,不敢再隨便亂瞟,擔心自己冒犯了皇上。


    然而,他收迴視線的動作慢了些。


    他也晃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緊隨著皇上出來的,他小弟。


    趙驁出門後,便停下腳步,視線在沈遠身上掃了下,隨即目光落在那輛板車上。


    沈舟快速瞥了眼皇上,收迴視線走到沈遠身旁,笑道:“二哥,還不快給皇上行個禮。”


    沈遠反應過來,連忙跪下。


    “草民沈遠,叩見皇上。”


    “平身。”


    趙驁視線再次落在沈遠身上。


    “這是你弄的東西?打開給朕看看。”


    沈遠著實還懵呢。


    他一介草民,哪裏想過會進宮,還能這般近距離地看到皇上。


    而且,皇上還這般溫和地跟他說話。


    這一波接著一波的衝擊,讓他平時還算轉得挺快的腦子,這會完全宕機了。


    沈舟當著皇上的麵,也不掩飾,伸手戳了戳沈遠的手臂。


    “二哥,還愣著作甚,快去掀開被子,給皇上看看你弄的東西呀。”


    “哦,哦!”


    沈遠手忙腳亂地走過去,把上麵那層用來遮擋寒風的被子掀開。


    被子一掀開,內裏的東西便展露在眾人麵前。


    沈舟是淡定的,他看了眼神色不動,眼裏卻流露出一絲驚訝的男人,輕聲提醒。


    “皇上,這便是微臣與您說的玻璃。”


    趙驁點頭,斂了斂神色,緩步走過去。


    劉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能與水晶差不多清透的東西。


    他驚訝地看了眼沈舟,連忙抬步跟上。


    沈舟垂下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笑意,踱步到沈遠身旁,輕輕給了他一個手肘。


    沈遠身子一挺,明白過來。


    “皇上,您瞧這玻璃,能看到對麵的東西,還看得很清楚。”


    他抬起一塊玻璃,在皇上麵前立了起來。


    趙驁瞳孔微微緊縮。


    正如沈舟兩兄弟說的,他清楚地看到了對麵的景物。


    那被風吹得搖擺的樹枝,微微晃動的花草,如此清晰地在他眼前出現。


    仿佛他視線前麵,根本沒有東西擋著一般。


    趙驁伸手摸了摸,那光滑的觸感,讓他的心裏起了絲異樣。


    “不錯。”


    沈遠咧著嘴,“皇上,這東西是舟子想出來的。”


    沈舟笑意頓了頓,借著阻擋,伸手使勁戳了下沈遠的背後。


    沈遠笑意一僵,想到什麽,連忙轉移話題。


    “皇上,這東西還能弄其他東西,像花瓶,盤子等,到時候草民讓人弄好了,讓沈修撰給您帶過來?”


    趙驁笑著看了眼沈舟,隨即看向沈遠,點了點頭。


    “好,那朕等著。”


    板車上一共有六塊方形玻璃,麵積還挺大,雙臂張開那麽長,寬度略小一些。


    趙驁直接讓人把東西搬到旁邊的偏殿裏放著。


    沈舟看著,開口道:“皇上,這東西有個缺點,便是容易碎,若是大力撞碎了,您可要小心,莫要碰到了,不然容易傷到身子。”


    劉詹心一緊,“皇上,這東西還是不要放偏殿裏了。”


    趙驁抬手,示意劉詹不要再說。


    他看向沈舟,“這麽說,愛卿先前說的能擋風雪,是騙朕的?”


    沈遠的心,一下提了起來。


    沈舟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不用緊張。


    他往前走了兩步,離得皇上近了些。


    “皇上,臣豈會騙您?”


    沈舟伸手敲了敲板車上的玻璃,從很輕的力度,再慢慢加大。


    因為底下有被子作減震,這玻璃並沒有要破裂的跡象。


    沈舟幹脆讓人幫忙抬起來。


    趙驁大概知道沈舟要做什麽,眼睛一眯,道:“愛卿不用如此,朕信你。”


    沈舟搖頭,“皇上,您反正也是要找人試試這東西的,臣來試也一樣。”


    聞言,趙驁定定看了眼沈舟,隨即看向板車上的玻璃。


    沈舟見皇上沒吭聲,便知道皇上這是默認了。


    能親自在皇上麵前自證清白,沈舟豈能讓皇上在起疑之後,再派人去試驗。


    兩名太監把玻璃抬到了一旁。


    沈舟伸手,往上麵打了一巴掌。


    力度正常。


    啪地一下,聲響在眾人屏氣消聲中顯得尤為大聲。


    沈舟倒是冷靜,但那兩個抬著玻璃的太監,可是一點都冷靜不下來。


    心肝都跟著那一巴掌顫了顫。


    總感覺下一秒,這東西就要碎裂。


    趙驁看著,皺了皺眉。


    “夠了,朕知道了。”


    沈舟笑了笑,往上麵又打了一下。


    這一巴掌,聲響比先前還要大。


    別說那兩個太監了,沈遠的一口氣都憋住了,心抖了抖。


    他可是讓人試過的,這東西,隻要大力些,就會裂開。


    果然,這一迴,玻璃碎了。


    兩個太監愣愣地看著,心髒在那一刻,仿佛都停止了跳動。


    兩人各自拿著手上剩餘的一邊,忙低下頭,不敢看皇上的臉色。


    就怕皇上發怒。


    趙驁皺眉,看向沈舟,“愛卿這是作甚?”


    沈舟動了動左手,轉頭看向皇上。


    語氣也是無辜,“皇上,臣沒想幹嘛。”


    他看向地麵那些碎裂得並不規則的玻璃碎片,“不知皇上看不看得懂。”


    “什麽?”


    趙驁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


    沈舟蹲下身,拿起那塊稍大的玻璃往地上戳。


    他用力很大,指尖在泛白。


    清脆的一聲響,玻璃碎成兩塊。


    沈舟繼續,把手上拿著的另一邊,繼續往地上壓。


    這一次,壓了挺久,玻璃卻裂開一小塊。


    沈舟鬆開手,任憑著手裏的玻璃掉下去。


    趙驁看著,道:“愛卿想說,小塊的玻璃不易碎?”


    沈舟點頭,垂眸看了眼被玻璃劃破手指,微微泛血的傷口,微微往後一甩,任由著寬袖遮掩。


    “皇上其實不用擔心,臣還會再研究,讓它不會這麽容易碎。”


    趙驁若有所思。


    “愛卿弄這東西,本是想做什麽的?”


    沈舟眨了眨眼,“迴皇上,臣原本是想弄個大棚,種菜的。”


    “種菜?”


    趙驁愣了下,隨即驚疑,“這東西還能用來種菜?”


    沈舟笑道:“皇上,您看這東西能透光,臣若把它們弄成一個四四方方的房間,再在裏麵種下菜種,可不就能在天寒時種菜了。”


    ====


    趙驁抓住沈舟說的重點。


    天寒時種菜。


    他望著沈舟,沉聲道:“愛卿說真的?”


    沈舟點頭,像是輕輕歎了口氣,細聽又好像沒有。


    “皇上,您信臣一迴,臣定然不會讓您失望。”


    趙驁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眼裏閃過一絲厭惡,在看到地麵那堆碎片時,神色又恢複了正常。


    “進去說吧。”


    沈舟皺眉,看了眼已經轉身迴殿的皇上。


    他斂下眼,瞥了眼皇上之前看向的碎片,眼裏閃過迷茫。


    這是,怎麽了......


    “舟子,舟子?”


    “嗯?”


    沈舟迴過神,看向沈遠。


    沈遠指了指前麵,“你快進去。”


    沈舟點頭,“二哥,你隨我進去。”


    “舟子,皇上沒讓我進去吧?”沈遠有些遲疑。


    沈舟解釋:“皇上沒指明,便是讓你也進去。”


    “這樣啊。”


    沈遠鬆了口氣,跟在沈舟身後進了殿。


    進去之後,沈舟並沒有再說話。


    相比於之前,他變得有些安靜。


    趙驁看了眼,隨即看向沈遠。


    “朕對這個玻璃挺感興趣,你把前後發生的事,都與朕說說。”


    沈遠沒想到皇上會先跟自己說話,他瞥了眼沈舟。


    見沈舟垂著眼,像是沒有聽到皇上說的話,一動不動時。


    沈遠有點慌。


    一時間,他竟不知從哪開始說起。


    “皇上,草民,草民不知該從哪裏講起。”


    趙驁溫聲道:“沈愛卿說,他把方子給你後,那邊便都是由你負責?”


    沈遠一聽,連忙點頭。


    “迴皇上,是的,草民從沈修撰手裏拿到方子後,便去找人建窯,又讓人去買原料。”


    “方子裏的配比有一些改動,細節是草民讓人一點一點調整之後,才慢慢確定下來的。”


    說到這,他特意等了會,沒聽到上麵的聲音。


    想了想,他便繼續往下說。


    從建窯開始說,一直說到沈舟迴來,讓其幫忙檢查的事。


    他已經盡量縮短來說了,可等說完,還是花了些時間。


    他不安地往沈舟那看去。


    待看到沈舟迴的一個眼神後,他頓時安定下來。


    趙驁一直看著底下,豈能看不到兩人的私下眼神互動。


    他的視線在沈舟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轉到沈遠身上。


    “他說的大棚,想來也是交由你來處理?”


    沈遠愣了愣,他看了眼沈舟,以為是沈舟跟皇上提過這事。


    可見沈舟垂著眼沒動靜,他心裏頓時明白,自家小弟怕是沒有跟皇上提過這事。


    他連忙拱手道:“迴皇上,沈修撰確實與草民說過此事。”


    趙驁“嗯”了聲,沉默片刻,正當沈遠忐忑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麽的時候,皇上便讓他去偏殿坐著先歇會。


    像是看出沈遠的不安,趙驁難得說了句。


    “朕與沈愛卿有些事說。”


    沈遠這才安心地跟著劉公公去了偏殿等待。


    兩人一走,大殿仿佛像是被寒冰凍結一般安靜。


    無人說話。


    沈舟等了等,見上方沒動靜,想了想,開口道:“皇上說有事要與微臣說,不知是何事?”


    趙驁打量著沈舟,道:“朕還以為愛卿不打算說話了。”


    “怎會。”


    沈舟頓了頓,思索了下,道:“皇上若是要玻璃方子,可以直接問臣二哥拿。”


    “至於大棚的話,可能還要等些時日,不過皇上手裏能人多,想來要弄的話,比我們這邊要快很多。”


    趙驁看著沈舟,等他說完,總覺得這人態度上,跟先前好像不一樣了。


    他盯著沈舟看了會,才道:“愛卿今日帶這東西過來,便是隻為了給朕看而已?”


    “皇上不喜歡?”


    別說試探的小腳收迴來了,沈舟連試探的心都死了。


    他的語氣十分冷靜,透著一股心寒。


    罷了,愛咋咋地。


    真難伺候。


    趙驁頓了頓,皺起眉頭。


    “朕自是喜歡。”


    “皇上喜歡就好。”


    沈舟摩擦了下手指上的傷口,泛起的刺痛讓他開始後悔。


    早知道,他這麽賣力作甚呢?


    還不如留著力氣迴家吃頓好的。


    這殷勤,白獻了。


    趙驁微微挑起眉頭,總覺得從沈舟的話裏聽出了一點懊悔。


    可細聽,又沒有。


    他手指輕輕敲了敲大腿。


    “朕還以為,愛卿想要什麽的。”


    沈舟扯了扯嘴角,眼睛看著潔亮得仿佛沒有灰塵的地板。


    心道皇上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嘛。


    非得讓他挑明?


    他微微抬眼,看向上麵的書案。


    再往上看一些,他就能看到皇上的麵容。


    知道皇上現在是何表情。


    然而,他定住了目光,並沒有再往上看。


    他淡笑道:“皇上,臣當然是想著立功升官啊。”


    趙驁並不意外這個迴答。


    但他意外沈舟的語氣。


    先前還好端端的。


    這會像是破釜沉舟,帶刺一般。


    他略為思索,卻沒有思考太久。


    他遇到這種情況很少,幾乎算是沒有。


    貧乏的經驗讓他不過抿了下嘴,這絲怪異就飄過去了。


    “朕給你記著,等愛卿積攢足夠的功績,朕就再次給你升官。”


    真是好大一個餅。


    沈舟笑了,微微彎腰,拱手道:“多謝皇上。”


    趙驁點頭,聽著沈舟語氣裏的笑意,像是解決了一件煩心事,心情頗好。


    “愛卿說玻璃不是琉璃,這東西都有什麽用處,愛卿與朕說說,朕看看要不要讓工部另起一個玻璃廠。”


    對待正事,沈舟還是認真的。


    “迴皇上,臣之前也有想過這個問題。”


    沈舟不可能直接說都能用來弄什麽做什麽。


    即使他知道,說之前,他也得給自己找個好的理由,才能說出來。


    皇上若是傻傻的,倒也就罷了。


    可皇上不傻,相反,還疑心賊重,精明得很。


    他特意等了會,營造自己正在思考的感覺。


    才緩緩開口。


    “皇上,臣聽說以前,有人看書多了,會有眼疾。”


    “導致看不清人臉,看不清字跡,會用那種水晶石片輔助看書,這東西跟水晶差不多,想來也是能做那東西的。”


    沈舟心思其實是遊移的。


    嘴上說的是眼鏡,實際上,他已經在想光學玻璃的原料了。


    往裏加入鉛,便可。


    說不準,還能嚐試加入別的元素輔料,看看能弄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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