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陽光之下,也同樣會有陰影存在。


    這句話放在大明朝應天府也同樣合適!


    這裏雖然是天子腳下,是大明朝如今的政治中心。


    可是即便是在這種地方也同樣有貧民區的存在!


    這是一處深巷,兩側的民居全都十分破舊。


    地上流滿了汙水,有些已經結冰,道路濕滑難走。


    隨處可見有衣著破爛的孩子坐在門檻上逗弄著螞蟻。


    有一隻用破布縫成的沙包,對於這些孩子而言便已經是極奢侈的玩具。


    方子言在巷子裏兜兜轉轉,卻始終沒有找到周定一的家。


    直至他來到街尾,這裏的環境明顯更加惡劣,衝天的惡臭撲鼻而來,甚至就連負責巡街的錦衣衛都不願到此檢查。


    一名中年婦人正坐在門檻上捶打著衣物,她的手上布滿了道道龜裂,傷口內露出嫩紅的血肉。


    “大嫂,我想向您打聽個人!”


    方子言在婦人麵前駐足,彬彬有禮的開口說道。


    那婦人先是抬頭看了方子言一眼,緊接著便像是觸電一般,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在衣服上狠擦了幾下手,手上龜裂的傷口被撕開,鮮血混雜著冷水瞬間將她的手掌染成紅色。


    “這位官爺。是不是我家男人又犯什麽事了?”


    女人顯得惶恐不安,生怕方子言帶來的是有關於她丈夫的噩耗。


    她隻知道方子言身上穿著的是官服。


    卻不知道對方身上的這身官服代表著什麽。


    這身緋紅色的官袍代表的是大明權力的巔峰,是無數人窮盡一生卻難以觸及的存在。


    若不是為了尋找周定一的行蹤,她和他或許這輩子都沒有見麵的機會。


    麵對女人急切的詢問,方子言笑著搖頭道:“大嫂盡管放心,我並不是官府的差役,也不是來通知關於你丈夫的事情,我隻是想要問問你,周定一是不是住在這條巷子裏?”


    聽到方子言的這番迴答,女人這才從惶恐,不安中迴過神來。


    她伸手指向轉角處的一扇破門:“那裏就是周家,不過周定一不一定在家!”


    “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迴家給他娘送飯嗎?怎麽會不在家?”


    “他除了要伺候他娘之外,還經常要去附近的一座寺廟裏當苦力,給和尚們砍柴,換取草藥……”


    說到此處,女人賊兮兮的朝著那扇破門看了一眼,隨後又湊到方子言的耳邊低聲說道:“你不知道,那寺廟裏的和尚可黑了,我上次看到正一一瘸一拐的從山上迴來,據說是上山砍柴摔斷了腿,還是那群和尚給接的骨頭!”


    女人總是有些八卦的天性,哪怕前一秒她還對方子言怖之如虎。


    麵對女人的這番竊竊私語,方子言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尷尬但卻不失禮貌的笑容,他對女人道了聲感謝,隨後直奔周家而去。


    周定一家的院門十分破舊,門上的門神早已經褪去顏色,變成了兩張粉裏透白的爛紙,風一吹還會發出陣陣嘯叫之聲。


    破門半掩,從裏麵傳來一股濃烈的藥味。


    方學武趴在門上瞅了一眼,隨後轉頭對方子言說道:“先生,院裏有人!”


    方子言聞言也伏在門上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名青年此時正坐在爐灶旁翻閱著一本古書,灶上的瓦罐咕嘟嘟冒著熱氣,那股濃烈的藥味便是從瓦罐中滲透出來。


    “那人就是周定一,我先進去會會他!”


    方子言說話之間已經推開院門。


    因為來的倉促,所以他並未換下這身官服。


    周定一聽到身後傳來響動,於是便趕忙轉頭看了過來。


    當他看到身後站著一名身穿緋色官服,腰懸白玉蠻帶的青年的時候,周定一的血都涼透了。


    他慌忙起身,並想將那本古籍塞迴到懷中。


    卻不想他的這番動作全都被方子言看在眼裏,還不等他將書塞進懷中,便被方子言開口喝止:“住手!”


    “在我的麵前你還想私藏嗎?”


    周定一自知自己的罪行已經暴露,於是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方子言的麵前:“學生一時糊塗,起了貪念,還望大人恕罪!”


    方子言緩步來到他的身邊,劈手奪過了那本古籍。


    這是一本雜學類的書籍,封麵上的書名早已經被歲月侵蝕的模糊不堪,反倒是裏麵的內容看著還算真切。


    “你為何要盜竊翰林院的古籍?難道你不知道這裏許多都是孤本嗎?”


    “學生知道,可學生也是被逼無奈……”


    “我聽說你之前經常缺席翰林院中的抄錄工作,這是為什麽?”


    “因為我要贍養娘親,翰林院中的薪資太過微薄,不足以給我娘買藥!”


    麵對方子言的審問,周定一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經過全都講述了出來。


    周定一祖籍浙江,當年隨父母一同遷居至京城。


    父親早在多年前便已經去世,隻有母親一人將他拉扯長大,並憑借著替人打些散工,和父親生前留下的一點積蓄,供周定一完成了學業。


    可也就是因為這常年矛盾,導致周定一的母親患上了極為嚴重的眼疾,如今已經雙眼半盲,生活難以自理。


    周定一所做的這一切無非就是想讓母親的雙眼恢複視力,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讓母親看到自己穿上官服,跨馬遊街時的場景。


    翰林院每月雖然能夠給他二三十兩俸銀,可是對於重病的母親而言,這點銀子卻是杯水車薪。


    所以周定一之前才會時常缺席翰林院的抄錄工作,隻是為了能夠多賺些銀兩,給母親治病!


    麵對周定一的這番解釋,方子言微微頷首,心中已經有了推斷。


    看來那兩名侍衛所說的是真非假,周定一還真是生活所迫,所以才會做出此等卑劣勾當!


    不過為了讓其長些記性,同時也為了不讓其日後犯下大錯,方子言並未輕易諒解周定一,反而是繼續對其追問道:“可我聽說你之前一直在給附近的一個財主家的兒子教書,每月也能賺取幾十兩銀子的學費。”


    “怎麽偏趕在今天又去了翰林院?也不嫌每天抄書的二錢銀子不夠花了?你是不是想要借此機會刻意在本官麵前賣弄一番,想要博一個下放為官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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