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深暗,謝知行又背著燈,麵龐籠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


    隻聽他語氣平緩道:“應該沒有,她當時是何反應?”


    唐硯努力迴想,“她看了我一眼,給我夾了塊烤乳鴿,然後……又喚了一聲。”


    又喚了一聲……


    謝知行腦中隻聽進了這幾個字,不斷迴響。


    照理說,紀棠願意喚他夫君了,他該高興才對,而‘夫人’這個稱唿,本就是人人可喚,也無甚好在意的。


    可謝知行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一想到紀棠喚唐硯夫君,唐硯還頂著他的麵皮喚紀棠夫人,謝知行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就好像……紀棠被短暫搶走了一會兒,不再獨屬於他了。


    謝知行心裏明白,唐硯是無辜的,紀棠也是無辜的,他誰也沒法兒責怪,隻能慪自個。


    “你確定沒事?要不晚上你再探探她?”唐硯有些不放心。


    謝知行頷首,“我知道,你迴去歇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出發。”


    唐硯應了聲,起身走了。


    謝知行迴到屋中,紀棠沐浴完坐在妝台前擦頭發。


    夏蟬幾人換好水,謝知行進到浴房洗沐。


    待他洗完出來時,紀棠的頭發已經快幹了,自然地拿了棉帕給他擦濕發。


    等兩人都收拾妥當,已是夜深,該上床安歇了。


    謝知行站在床前,盯著被褥半晌沒動。


    “怎麽了?”紀棠不解問。


    謝知行道:“我想起午歇時我將被褥弄髒了,叫照瑩來換一套。”


    紀棠看著幹淨整潔的床榻,心有疑惑,“挺幹淨的啊,前兩日剛換的。”


    他們明日就要離府去山中別院,短時日內不會迴來,也就是說隻睡今日一晚,屬實沒必要更換。


    但謝知行堅持,紀棠無法,隻得讓照瑩來換。


    看著換下的被褥,謝知行心中憋了許久的鬱氣終於散去。


    有些事不在意便覺無所謂,可一旦在意起來,就別扭至極。


    縱然他心裏清楚,唐硯隻是躺了一下而已什麽也沒做,但他就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他可以和唐硯同穿一衣,同眠一榻,但紀棠不行。


    哪怕是間接性的,也不行。


    新的被褥鋪好後,照瑩抱著換下的褥單退下,謝知行心滿意足地上床躺好。


    紀棠吹滅屋中燭火,隻留下角落一盞。


    雖然現在謝知行夜裏幾乎不再咳醒,但留一盞燈已然成了習慣,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謝知行睡在裏側,目光沉靜地注視著紀棠,看她滅了燈過來,在他身旁躺下。


    望著少女窈窕的身形,嗅著她身上散發的淡淡清香,他很想抱一抱她,又怕她嫌熱,隻能忍下。


    “明日要趕路,早些歇息。”謝知行喉間輕滾。


    紀棠應了聲,閉上眼與他相對而眠。


    微涼夜風透過雕花軒窗,吹拂進屋中,帶走了些許燥熱。


    但畢竟是夏日,怎麽都還是熱。一夜醒來,紀棠頸間浸出了薄汗。


    用冷水擦洗後,才頓覺舒爽。


    洗漱梳妝,用過早膳後重黎霧空便將收拾好的箱籠搬去馬車,夏蟬照螢木樨準備好路上需要的吃食茶水。


    紀棠看著他們進出的身影,有些著急。


    江采音怎麽還沒來?再不來就來不及了。


    “世子,少夫人,都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夏蟬輕聲提醒。


    謝知行欲要起身,紀棠支吾道:“我……我有點內急,等……等一下。”


    說完,紀棠提裙往淨房去。


    如廁是個很好的借口,但能拖延的時間也終歸有限。


    洗了兩遍手擦幹後,紀棠再也沒有拖拉的理由,隻能扶著謝知行起身往外走。


    “少夫人……”茹娘站在廊下,故意喊了她一聲。


    紀棠頓腳,配合著出聲叮囑,“我隨世子去別院小住,有木樨夏蟬照瑩伺候就夠了,你就留在侯府,同蘇嬤嬤一起照看好驚瀾院。”


    “是,奴婢等少夫人迴來。”茹娘想要多說幾句,但又想不出還能說什麽。


    偏蘇嬤嬤還在一旁催促,“世子少夫人早些啟程吧,一會兒天就該熱了。”


    “少夫人放心,老奴不會欺負茹娘。”


    紀棠訕笑,“嬤嬤說笑了,我自是放心的。”


    話已至此,再不走就顯得古怪了,紀棠望了眼高升朝陽,絕望地挪動腳步。


    眼看就要走出驚瀾院,紀棠已經不抱希望時,江采音背著箱子迎麵小跑而來。


    “少夫人等一等。”江采音跑的氣喘籲籲。


    謝知行覺著奇怪,“江姑娘今日來做何?”


    紀棠趕忙道:“我的胭脂水粉快用完了,是我讓她今日送些來侯府,帶去別院用的。”


    謝知行聞言看向她,“阿棠怎麽不早說。”


    早說了,等一等便是。


    “我怕耽誤行程。”紀棠聲音有些發虛。


    謝知行寬容道:“不急著趕路,談不上耽誤。”


    紀棠順著話頭道:“那夫君等等我,我一會兒就好。”


    一聽紀棠喚他夫君,謝知行就心中甚愉,別說等一等了,便是她說今日不走了,明日再走也行。


    與謝知行說好後,紀棠同江采音快步去了側屋。


    一進屋,江采音就打開箱子,將帶來的玉容膏等物取出,茹娘趕忙將紀棠做好的絨花拿來。


    “你怎麽來這麽晚,差點我就要走了。”紀棠一邊將絨花裝進箱子,一邊問她。


    江采音道:“別提了,晨間街上人太多,馬車在路上與人相撞起糾紛了,我跑來的。”


    “辛苦你了。”紀棠頓覺虧欠。


    江采音抬頭看她一眼,“說什麽呢,我們是姐妹。”


    紀棠愧聲道:“可一直都是我在麻煩你。”


    “急什麽,一輩子還長著呢,往後我會有麻煩你的時候,到時你可別嫌棄。”江采音故意如此說,減輕紀棠的負疚。


    紀棠認真道:“在我心裏,你就是我親妹妹,隻要我能幫上忙,絕不推辭。”


    江采音被她逗笑,“你說的像發誓一樣,好了,世子還在等著你呢,把信給我。”


    因七月花神隻做了一小部分,紀棠寫了一封告罪信,讓江采音一同轉交給琳琅閣。


    昨日本來還能再趕製出一兩朵的,但先前備好的花瓣用完了,重新再做需要的時間太長來不及,隻得作罷。


    她已盡了最大努力,希望琳琅閣能諒解一二,若實在不能,那眼下也是陪伴照顧謝知行更為重要。


    總之,紀棠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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