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燈光暗淡,長明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看得真切。


    沙萱鬆開了長明的手,走出了房間,為沙萱關上房門之後,來到了雲?的房間。雲?躺在床上,還沒睡著,看到長明過來之後,往床的內側挪了挪:“怎麽過來了?”


    “她在我的床上睡著。”長明道。


    雲?看了長明一眼,道:“所以我才問。”


    言下之意,是在說長明為什麽不留下和她一起擠著睡。


    “你方才對她說的話,太失禮了。”長明帶有一絲追責的語氣說道。


    “那不正襯你的心意麽。”雲?風輕雲淡地說道,闔上眼簾,將身體轉向另一側說道,“你若是想的話,明日我可以同燕居夫人說說,讓她將沙萱許配給你。”


    長明坐在床邊,腦中還縈繞著雲?方才對沙萱所說的話:“你想娶的人……是誰?”


    雲?無言閉著眼睛,沒有迴答他的意思。


    “是她麽?”長明追問道,“我知道你沒睡著,但如果你想娶她的話,還不如娶了沙萱為好,我承認她是個好人,但也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現如今找不到便罷,就算是找到了,你也最好離她遠些……”


    雲?睜開眼睛:“是沙萱讓你來和我說這些的嗎?”


    “不是。”長明道。


    “無論是你還是沙萱,都沒有資格對她評頭論足。我想娶誰,也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雲?坐起身來,看向長明,“畢竟當年你孤苦無依的時候,也不是我主動將你留在身邊的。”


    長明聽聞一怔:“我沒有忘記她的恩情。”


    “是麽。”雲?看著長明,徐徐開口說道,“那我是不是該替她謝謝你呢?”


    長明低下頭去,他並不是有意對雲?說那番話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戟頌在雲?心中的位置,那麽說,不是為了沙萱,也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麽人,隻是希望雲?能夠認清現實——


    戟頌已經死了,再也不會迴來了。


    派人尋找也好,尋找神術巫道之人占卜也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徒勞罷了,就算是找到了,充其量也隻會帶迴來一具已經腐爛發臭的死屍,而且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多年,說不定早就連屍骨也不複存在了。


    “你當真認為……她還活著嗎。”長明沉默良久之後說道,“什麽人能夠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你不要再固執了,她不可能會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的!”


    長明的話還沒說完,臉便感受到了一股猛烈的衝擊,他向身側踉蹌了幾步,唇角滲出一絲鮮血。


    雲?站在長明麵前,平靜的麵容之下思緒波瀾,他袖下的手不知不覺攥成了拳頭,在對長明怒目而視片刻之後,神情逐漸平靜下來,打開房門,走出了自己的寢臥。


    外麵的雨勢有增大的跡象,雲?一襲寢衣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手輕輕地覆上窗戶。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想到不知在何處流離失所的人,想她在哪裏,會不會在這大雨之中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


    -


    “聽說,你不想嫁給南家的公子?”


    幾個身穿寢衣的男子跪在座側,兩隻手端著一個盤子。


    燕居夫人從男子手中的盤上拿起一顆剔除果核的櫻桃放入口中,她身為妖子,歲月的流逝在她的臉上表現得不是十分明顯,隻是比多年前進入長河地的少女更為成熟了幾分。


    她看著麵前跪在地上的沙萱,緩緩咬破了口中的櫻桃。


    沙萱聽到問話之後,迴答道:“是。”


    “那你想嫁給誰?”燕居夫人擺了擺手,端著盤子的男子起身退到一旁。


    “我怕您不會答應。”沙萱唯唯諾諾地說道。


    燕居夫人笑了:“你難不成想嫁給國主麽?”


    “不,女兒並不想嫁給國主。”沙萱道,“我想嫁給燕潯。”


    燕居臉上的笑意並沒有消失,可以說是沒有任何驚訝之情,好似早已知道沙萱要說什麽一般,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沙萱看著燕居夫人一如平常的麵色,心中猜想燕潯應當已經和燕居夫人說過了,不過她的心中還是有幾分忐忑,畢竟養女嫁給養子的事情在燕居從未有過。


    “我能猜猜為什麽嗎?”燕居夫人良久之後說道,“你是看上了他的相貌,對嗎?”


    “是,但也不全是。”沙萱不可否認自己有被他美貌吸引的成分,但如若隻有美貌的話,是不足以驅使她站在燕居夫人麵前與其對峙的。


    她自知自己有幾分姿貌,因此看到她的男人眼中都泛著遮掩不住的貪婪,燕居之內的死士們如此,她名義上的兄長燕圳也是如此,而燕潯則不同,她沒有從他眼中捕捉到任何屬於男人的貪婪。


    他看向她的目光溫潤而幹淨,沒有帶有任何一般男人那樣令人作嘔的欲望。


    她不是不了解養女嫁給養子,可能會給燕居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如若她真的嫁給燕潯,燕居可能會因此淪為世人的笑柄。可是如果燕居夫人願意讓她嫁給他的話,總會有辦法將她養女的身份掩蓋起來。


    隻是……


    燕居夫人沒有再繼續問沙萱究竟為什麽喜歡燕潯,起身對她說道:“過來,我帶你看樣東西。”


    燕居夫人起身,一側的男寵見狀走出大門,然後將門輕輕關上。


    沙萱跟在燕居夫人身後走入了她的寢殿,在偌大的寢殿之中,一邊是淩亂的大床,另一邊是波光粼粼的水池。


    寢殿內的地麵反射著光澤,清晰地映出了她們二人的影子。


    沙萱聽到身後有細微的響聲,轉身一看,發現進來的門已經不見了。前麵的燕居夫人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臉上依舊是熟悉的笑容,她如同母親一樣緩緩地挽起沙萱的手臂,走到池邊說道:“你知道,你若是跟潯在一起的話,會有什麽後果麽?”


    “嗯。”沙萱點了點頭。


    “為了讓燕居不淪為世人的笑柄,你們兩個之中,必須要有一個擺脫我燕居養子的身份。”燕居夫人用手臂輕輕環住沙萱的肩膀,下巴親昵地靠在沙萱的肩頭上,“為了能嫁給他,你願意假死嗎?”


    沙萱看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水池,心生一陣寒意。


    這池子看似隻是一個泡澡的水池,實則走近之後才會發現深不見底,水一直通往下方的黑暗,如同一個連通著地獄的巨口一般。


    不必多說,沙萱自是知道,她如果假死的話,應當是跳進這個池子……她不怕假死,但也沒有完全被愛意衝昏頭腦,聽到燕居夫人的話之後,她不由得心中盤算起來,自己如果真的如她所說跳進去之後,還能不能再上得來。


    “願意嗎?”燕居夫人接著又問了一遍。


    沙萱微微迴身,眼中閃過一絲怯懦:“母親,我錯了,我不該……”


    “願意嗎?”燕居夫人的雙手扣住沙萱的雙肩,眼中細細打量著沙萱此時的神情,又問了一遍,語氣之中帶著無形的壓迫。


    沙萱感到了莫大的恐慌,唿吸變得不平穩起來,她想跪在地上乞求燕居夫人的原諒,但燕居夫人扣著她的雙肩,不允許她有絲毫的動作。她隻好帶著嗚咽迴答燕居夫人的問題:“不……我不願意……”


    “這才是我的好女兒。”燕居夫人聽到沙萱的迴答之後,緩緩鬆開了沙萱的肩膀。


    她深知,隻有生死關頭,才會令人明白自己的真心。


    沙萱的唿吸漸漸平穩下來,看著燕居夫人露出一絲歉疚的笑意。


    燕居夫人慈愛地看著沙萱,伸手一推,沙萱的身體毫無防備地向身後倒去,濺起巨大的水花。


    自水中深處的黑暗竄出幾條粗大的遊魚,頃刻間便將方才落入水中的沙萱纏繞起來,沙萱在水中徒勞地掙紮著,張開嘴巴想要求救,卻被粗大的遊魚先一步鑽進了她的口中。


    沙萱毫無反抗之力,甚至沒有來得及喊一聲救命,便被拖入了水的深處。


    燕居夫人站在池邊,冷眼看著水池逐漸泛上來的一絲血色。


    敢和她搶東西……真是不知死活。


    -


    經過了一個晚上雨水的洗禮,外麵的地上時不時地會出現一些坑坑窪窪的積水,戟頌頭腦昏昏沉沉地跟著其他人走在路上,周邊皆是一些監視他們去向的侍衛。


    這樣潮濕的天氣令她腿上的傷口愈發嚴重,稍微動一動便會傳出難以忍受的痛楚。


    戟頌咬牙向前走著,濕冷的水汽夾雜著風吹拂過來,貼在臉上,帶來一瞬熟悉的感覺。


    戟頌跟隨其他人走到一個大殿,腿上的膿血從腿上淌下,在大殿內光潔的地麵上留下一個接著一個的腳印。


    大殿內擺放著幾列桌子,每張桌子上都鋪著一張白紙,白紙旁邊是墨硯。


    戟頌向大殿的一側看去,看到了坐在大殿中央的人,最正中的位置坐著一個女人,想必那就是傳聞中的燕居夫人。


    在燕居夫人兩側分別坐著兩位男子,其中一位遮掩著麵容,是昨日將戟頌留下來的那個男子。


    在他對麵的另一個男子沒有遮掩麵容,絕美的容顏冷若冰霜,白皙纖長的手拿著一根黑玉煙袋,淡淡的煙霧柔曼舒卷,縈繞在他的麵龐周遭,他眼簾低垂,似是對這種事情沒有絲毫興趣,他的旁邊站著一個隨從模樣的男子。


    燕居的人們都說,燕居之內有兩位公子,大公子乃是燕居夫人所生,似是受到了詛咒,長相之醜陋令人不忍直視,而反觀燕居夫人後來收養的兒子卻生得無比美麗。


    有小道傳聞說,這後來燕居的養子,隻是名為養子,實則其實是燕居夫人收來的一個男寵,隻是將他帶迴來的時候年紀尚小,久而久之便被人們誤認為了養子。


    看到這遠處的場景,戟頌大致清楚了那坐在正中的三人是誰。


    作為未來的燕居夫人,大字不識的村婦是要不得的,但是可以作為燕居之主的小妾留在燕居之中。


    早在來這裏的路上,戟頌便從嬋玉的口中聽說了,會考察來此處的女子是否識字,那時候戟頌還沒有想到自己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戟頌的腿疼得要命,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之後,看著桌子上的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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