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城諶緩緩坐到床邊,身旁的禦侍給葉城諶披了一件外衣:“國主,小心著涼。”


    “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葉城諶道。


    禦侍微微俯身,行了個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葉城韻大約睡了兩天兩夜的時間,可能是睡得過於酣熟的緣故,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皮有些腫脹,胃裏則是咕呱亂叫。


    她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葉城諶在床邊坐著看著葉城韻。


    在她昏睡這兩日,葉城諶偶爾也會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畢竟他的身體不允許他整日整夜地守在這裏。


    葉城韻睡醒之後,略顯朦朧的視線落到了葉城諶身上,眼中閃過了一絲與兒時無異的、對眼前這個父親的赤裸裸的嫌惡,但是這種嫌惡很快就被掩去了。


    葉城諶看著葉城韻隱藏了自己眼中的情緒,唇角泛起一絲微微的笑意。


    她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不再像小時候一樣赤裸裸地厭惡他,說明這些年在外麵的日子,還是對她有所作用的。


    “你一直在這裏坐著?”葉城韻說道,那時他在成隨禮上一意孤行要殺了她的樣子,她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盡管舉行成隨禮的時候,葉城韻還年幼,但是那些險被殺掉的記憶卻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葉城韻看著自己的父親,他對她的恨意絲毫沒有減少,但他現在恐怕是她唯一能夠相信和依靠的人:“我睡了多久?”


    “兩日。”葉城諶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麽改變,一臉平靜地看著葉城韻道,“朕隻是剛好有時間來看看你罷了,並沒有一直在此處。”


    聽到葉城諶的話之後,葉城韻心裏鬆了口氣,要是聽到葉城諶一直在此不眠不休地照顧她,反而會令她心中有所負擔。


    “你此番急著迴來,是有什麽事情麽?”葉城諶忽然問道。


    葉城韻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略一思索說道:“當然是想念父親才會迴來。”


    “想念父親?”葉城諶很清楚葉城韻是不會因為極端思念父親,而不顧夜色一路匆忙地飛到古崟,甚至都來不及休息,便直接墜落到了街道之上,他聞言,臉上揚起一絲微妙的笑意,隨即捂著嘴巴咳嗽了幾聲,一旁的禦侍端著一杯茶遞到葉城諶旁邊,葉城諶拿起茶喝了一口,遂道,“是……離開了這麽多年,是應該迴來看看父親了……”


    葉城韻看了看葉城諶身旁跟隨的禦侍,那禦侍相貌俊秀,膚白勝雪,一雙深棕色的眸子如同上好的珀石,靜立在葉城諶身邊隨時等候差遣。


    葉城韻平素在葉城諶身邊看到的男人,不是國相就是一些朝堂大臣,很少見到男侍從。


    此時見到一個相貌不凡的禦侍,還是一個男子,不由得令葉城韻遐想,她這父親是不是也像穀奉君一樣,是男女通吃的妖子……咽下滿腹狐疑,葉城韻聽到葉城諶咳嗽的聲音,佯裝在意地問道:“父親身體不舒服麽?”


    “還好,隻是有些咳嗽罷了。”葉城諶說道。


    葉城韻恭恭敬敬地說道:“父親得好好注意身體才是。”


    “韻兒許久不見,懂事了許多。”葉城諶摸了摸葉城韻的頭,“我還有一些政事需要處理,先由子虛留下照顧你,有什麽事情告訴子虛便可。”


    “兒臣知道了。”葉城韻道,想必葉城諶口中的子虛,便是這位禦侍。


    待葉城諶離開之後,葉城韻將目光落到一旁靜侍的禦侍身上,自上而下地徐徐打量了幾個來迴,身段和臉蛋是無可挑剔,隻可惜隻是葉城諶的一個男寵。


    她不知道這些有權有勢的男人究竟是怎麽想的,大概是覺得世間女子已經玩膩,才會找些美貌的男子來糟踐。


    穀奉君就算了,連她自己的爹都這樣,男人們真是沒救了。


    “殿下有事嗎?”子虛盡管沒有抬頭去看葉城韻,但是卻能夠感覺到葉城韻的視線一直在望著這裏。


    葉城韻移開視線,說道:“無事。”


    聽到葉城韻的話之後,子虛沒有再說什麽,依舊安靜地站在一旁。


    “櫈嫦呢?”葉城韻忽然想起。


    子虛抬頭看向葉城韻,略一思索道:“殿下是說,和您一起的女子?”


    “嗯。”葉城韻道。


    “她現被安置在禦醫那裏,已經脫離了危險。”子虛道。


    了解了櫈嫦的大致情況之後,葉城韻稍稍放下心來,但不知為何,她眼前卻浮現了穀奉君在她離開時的神情。她不確定在自己飛起來之後他究竟有沒有命令手下射箭,因為她飛得太快了,根本無暇顧及身後。


    她很清楚自己沒必要在糾結於這些,她和他不過是一段孽緣而已,本就不應該發生那種違背倫常的事情,更不應該產生男女之情。


    葉城韻兀自地坐在床上,心中不由得添了一絲嘲諷,看似她好像逃出了他那座宮邸,但如今身在古崟,腦海之中卻依舊滿滿的都是關於他的思緒。


    但她並不後悔自己離開他的決定,因為在目睹了櫈嫦的慘狀之後,她知道自己就算不離開,日後也隻能是櫈嫦那樣的下場罷了。


    什麽天長地久,不過都是男子用來哄騙女子的招數罷了,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恆的,尤其是感情。


    正午的太陽有些烈,曬得風攜著一陣暖意吹進房中。


    正當葉城韻打算下床的時候,一個下人走了進來,伏在地上對葉城韻說道:“殿下,有個女子找你,說是叫作櫈嫦。”


    “讓她進來。”葉城韻剛還想著要不要去看看她,沒想到她就找上門來了。


    櫈嫦走了進來,看了看葉城韻,又有些在意地看了一旁的子虛。葉城韻覺得她好像想說什麽,意識到了櫈嫦的顧慮,於是示意子虛出去。


    子虛會意走了出去,葉城韻問道:“你有什麽事麽?”


    “殿下……”櫈嫦跪在地上,眼神懇切地注視著葉城韻,“想必在宮邸中多日的囚禁之中,殿下也應當了解了穀奉君的為人,穀奉君為人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您也是知道的。殿下與我今日逃出來乃是萬幸,熟不知有多少人還活在穀奉君手下的水深火熱之中……殿下……櫈嫦求您……救救那些人吧。”


    “容我想想。”葉城韻道。


    櫈嫦與穀奉君積怨已久,此番前來求她,就算是抱著安濟蒼生的心思來的,也避免不了對穀奉君有私仇,想要借由葉城韻將穀奉君整垮,以消自己多年的怨氣。


    葉城韻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但是她的話提醒了她,確實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或許還有許多人正在忍受著煎熬。


    葉城韻還記得自己方才意識到失去天鳥之力之時,感受到的莫大的恐慌和無助,流產之後的疼痛和獨自被囚困在屋中的痛苦,那些日子令她一度想到了死亡。


    穀奉君的勢力十分龐大,且分散在東岸各處,如同成群的鬼魅一般行蹤不定。


    如若穀奉君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殘暴無道,葉城諶不可能不知道,但穀奉君現如今卻依舊橫行霸道,那就說明了一個問題。


    要麽是穀奉君的勢力已經強悍到了葉城諶無法處理的地步,要麽就是葉城諶根本沒有要管製穀奉君的意思。


    至於其中原因,葉城韻還無法確定,但穀奉君勢力強悍到如此地步,必然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緣由。


    懷著這樣的顧慮,葉城韻在稍作休息之後,便去找了葉城諶。


    “怎麽了?”葉城諶放下手中的毛筆,抬眼看向葉城韻。


    葉城韻眼中沉靜,緩緩開口:“兒臣要彈劾一個人。”


    “何人?”


    “葉城準。”


    葉城諶聽聞,神色並無任何變化,道:“你要彈劾之人……是你的叔祖父麽。朕知道關於你叔祖父的坊間流言很多,但彈劾一個人,尤其是你的叔祖父,是不能光有子虛烏有的流言的。”


    “父親當真認為那是流言?”葉城韻問道,一雙眼睛十分肅穆地看著葉城諶。


    葉城諶同樣看著葉城韻:“韻兒覺得那不是流言麽。”


    葉城韻有一瞬間的衝動,想要將自己在葉城準宮中所遭遇的事情全部告訴葉城諶,但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迴去。她不能將自己與叔祖父不潔的事實說出來,不光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也是因為那段汙穢不堪的日子是她不想再去麵對的事實。


    她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說道:“父親應該知道同我一起迴來的女子……”


    “怎麽?”


    “兒臣曾親眼看到,叔祖父手下的犬獸將她的腿咬了下來,據她所說,她曾被叔祖父關在地下長達數年。”葉城韻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明麵上的可能隻是寥寥,暗地裏因為他們取樂而被虐殺的妖子和人子,不知道還有多少。父親乃是一代明君,關心民生疾苦,兒臣覺得此事應當徹查。如若關於葉城準的種種說法之事確實純屬流言而已,也好還他一個清白。”


    葉城諶麵容之上不為所動,葉城韻看著他說道:“父親以為如何?”


    “你是如何想到要查你叔祖父的?”葉城諶拿起一旁的毛筆,“如若僅僅是出於旁人之語逞一時意氣,為父勸你,還是輕易不要插手這件事情為好。”


    “不是為了一時意氣。”葉城韻道,“是為了我的子民。”


    葉城諶神色微動,抬眼看向葉城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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