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任拖著一條殘腿站在王城之外。


    他天生癡愚的妹妹安靜地站在他旁邊,默默地看著攔在他們二人麵前的官兵。


    這對周家兄妹身上的盤纏已經快要花光了,而現在周任又被官兵打斷了一條腿,連做苦力的能力都沒有。


    周靡如今身上穿的衣裳,還是周任幾個月前起初到善地,給周靡買的那件衣裳。


    那件衣裳買來之後不久,便被官兵撕開了一個口子。


    周任用針線將撕開的那道口子彌合了起來,周靡一直穿到現在,上麵已經滿是髒汙。


    現在他已經沒有能力去給自己的妹妹買一件新的衣裳了,身上的銀兩已經不多,若是王城再不讓進的話,恐怕連度過這個月都是個問題。


    這次,王城的守衛依舊拒絕了周任進入王城的請求。


    因為王城是隻有王親國戚才能夠進入的地方,像周任及其妹妹這種肮髒潦倒的樣子,會被視作乞丐,無法進入王城。


    一輛馬車停在了王城大門之外,自轎子之中傳出女子的嬉笑嬌嗔,轎身頗不自然地晃動著,裏麵傳出令人麵紅耳赤的聲音。幾個抬轎子的轎夫臉上的表情如舊,他們已經習慣了自家主子在轎子上肆意妄為。


    周任看著轎子上的花紋,好似與多年之前的王姓貴族的家族圖騰頗為相似。


    之前周姓貴族與王姓貴族乃是至交。周任的眼中燃起一絲希望,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不禮節的事情了,上前問道:“在轎子之上的,可是王姓貴族?”


    守城的士兵為了保證貴族的安全,走到周任身旁,打算將他趕走。


    周任話音剛落,自轎子上的窗中伸出來一隻手,將簾子撩開,是個臉上圓潤的男子,那男子細長如縫的眼睛打量著周任,滿臉橫肉的臉上頗為不快:“你是何人?”


    “在下為周應周將軍之子周任,十一年前奉命前去探尋黑水之地……”


    “啊,周任……是有過那麽個人來著……”周任的話還沒說完,轎子上的人便若有所思地說道,他上下打量著周任,與這些守城的士兵不同,轎中人還記得周家那個名喚周任的才子,周任從小便被眾人稱讚天資聰穎,而今周應死了,也不過是淪落了街頭一個瘸腿乞丐的下場。


    守城士兵看到了轎中人放話,識相地退到一邊。


    周任鬆了口氣,但隨即看到對方滿麵油光的臉上多了一絲恥笑。


    “但是據我所知,周任已經死在去黑水的路上了,不是嗎?”轎中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周任,他的身後伸過來一條女人的手臂環住了他的肩膀,女人的嬌嗔從轎子裏傳出:“哎呀大人,不要同那乞丐說話了,人家還要……”


    “好好好,我不同那乞丐說話了。”轎中人放下了簾子,轎中曖昧的動靜又再次響起。


    周任被圍上來的士兵駕著扔到了遠處的一條街上。


    周任的妹妹在他們後麵跟著跑去,她腳上的鞋子已經破爛不堪,腳掌被地麵上的沙石磨破了腳心,在摻雜著泥土和積雪的地麵上留下了一個個血痕。


    周靡神情緊張地向前跑去,撲倒在周任身旁,關切地看著周任。


    而周任方才又被士兵狂踢了幾腳,腹中劇痛,根本沒有辦法站起來。


    他看著不斷飄落雪花的天空,視野漸漸變得昏暗。


    周任的妹妹將地上奄奄一息的周任背了起來,她纖瘦的軀體不住地顫抖著,周任不知道平日裏連斧頭都沒有力氣拿起來的妹妹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力氣,將身為男人的自己背起來的。


    但是他現如今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再思考太多,便徹徹底底失去了意識。


    到處是積雪的路麵上濕滑無比,妹妹背著周任好幾次險些摔倒,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將他背到了一家醫館門前,她跪在醫館門前筋疲力盡地敲著門。


    一個人將門打開。


    這家醫館的大夫看到了自家門前的兩個乞丐。


    -


    廣袤的雪原之上寒風刺骨。


    一身白衣的男子在雪原之上行走,在他的身後跟著另一個長相妖孽的男子。


    那男子發梢泛著一絲細微的火光,妖嬈的麵容之上始終挽著一絲笑意。


    他閃身擋在雪神的去路之上。


    雪神緩緩停下腳步,深邃的雙眸看著眼前的妖子。


    長贏走向雪神,勾唇魅笑。


    他近幾日關注著雪神的動向,發現他總是凝望著一對兄妹。


    雪神沒有迴答長贏的話。


    一陣風吹來,雪神似是察覺到了什麽,神情微微一動。


    他轉身時身形隱去,轉而在另一個地方出現。


    長贏望向雪神出現的地方,長贏發梢之上的火星還散發著微乎其微的光亮,好似在下一刻就會熄滅。


    因為他是生於火山亂石之地的妖子,在這天寒地凍的雪原之上所能夠待的時間是有限的。


    而今日,長贏所能待在這雪原之上的時間也不多了。


    -


    房間之內,地上扔著一團滿是髒汙的衣裳。


    周任的妹妹躺在床上,被子半遮半掩,露出她雪白的肌膚。


    在床邊的大夫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去給在另一間屋子休養的周任拿藥。


    在大夫走後,床上的周靡睜開眼睛,她空洞的雙眼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她起身走出房門,身上披了一件薄衣站在院中,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上烙印著曖昧的紅痕,地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她赤腳踏在薄雪之上,眼中恍若死物。


    一根綠蔓纏繞上了從屋簷垂下的冰柱,冰柱斷裂,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地上的少許薄雪在她的腳下融化。


    她赤腳站在地麵上,臉上和身上皆被凍得通紅。


    察覺到視線之後,看向了雪神。


    雪神在一側的牆頭上站著,看了她一眼,他腳邊的綠蔓在薄雪之中肆意蔓延。


    周任說他們周家一脈都會將心髒奉獻給他……那也就是說,麵前的這個女子也是其中一個。


    周任一日一日地好起來,但是眉頭卻沒有因此舒緩半分。


    他無力償付在此處的藥錢。


    而他這副樣子,守城的士兵都不會讓他進王城,更不要說一個以賺錢為本的大夫,在這個世道,沒有金銀細軟,是不會有人本著慈悲為懷來醫治他的。


    周任很清楚自己的妹妹是用什麽來當藥錢的。


    他眼眶紅潤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一個從不輕易落淚的男人,坐在床上哭得泣不成聲。


    她雖愚癡,但卻知道保護他這個不稱職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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