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廝殺從一開始就是決定輸贏的。


    鮮血浸紅了這裏的土壤,每有一個人倒下,其屍首便會迅速陷進泥土之中,與泥土融為一體。


    到處充滿了人的廝殺吼叫,地鬼手下的妖子以絕對壓倒性的優勢扞衛住了自己的領地,闖入了綠洲的人子不僅無法戰勝地鬼,現在連脫身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近幾日長盡河似有異動,靠近長盡河畔的雪神和地鬼都有些昏昏沉沉。


    地鬼已經昏睡多日。


    河生坐在床邊,伸手去觸摸地鬼臉頰上涼涼的鱗片。


    他最近總是很喜歡睡覺,而且一睡就是好幾天。


    -


    “如果有這麽一片廣袤的綠洲可以居住的話,那些妖子就不必千方百計地渡過長盡河,去侵占人子地界了。”


    “一定有什麽那些妖子不能占領這裏的理由,並且那些理由是我們這些人子……更加不能觸碰的。”


    周任如此說道,他是周應的兒子。


    在周應死後,周任便繼任了父親周應的位置,負責帶領人子大軍探索更適合於生存的地方。


    “那些妖子肯定不是完全依靠綠洲存活下來的,縱然他們身體強於我們,但是長此以往也肯定會難以忍受雪原之上的暴風雪侵襲,況且此地食物稀缺,他們就算能忍受得了寒冷,但食物稀缺是絕對不可能長期忍受的。一定有什麽地方是更適合於妖子生存的,而他們攻占東岸之前,一定就定居在那裏,隻是我們現如今探索得還不夠深入,沒有發現那個地方。”


    梁鍾的手腳均被凍傷,在幾個月之前僥幸從綠洲之中逃出,然後在雪原之上跋涉迴到了善地。在外人眼中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但是在周任看來,梁鍾的逃脫恐怕並非是僥幸。


    雖然梁鍾不願意說出自己能逃出來的真正原因,但是周任大約也能猜到。


    “那個地方,方才到這裏的人子是不可能靠盲目探尋知道的,能夠知道的,隻有常年留在這裏的妖子。”周任對梁鍾說道,“您在那片綠洲之內究竟遇到了什麽?除了從地底冒出的巨蚺之外,還有什麽是你沒有告訴我的?這是關乎人子存亡的大事,周任還希望叔叔能直言相告。”


    梁鍾神情有些恍惚,倏地抬眼望向周任:“是它放我走的。”


    “那它……為何會單獨將你放出來呢?”


    梁鍾不願意將河生供出來,但是麵對周任不停的追問,最終還是屈服了。


    “那裏,有一個人……”


    -


    廝殺之聲被地宮厚重的牆壁隔開,隻能聽到細如蚊蠅的聲響。


    在此善地與綠洲交戰之際,地鬼還沒有醒來,一直在地宮深處沉睡。


    河生一如既往地躲在主墓室之內,直到從這雜亂的聲音中分辨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以前十分關照她的那個叔叔——梁鍾,梁鍾的聲音萬分恐慌,河生再三忖度,想起往日梁鍾對自己也算是百般照顧,於是跑出去,與梁鍾見麵。


    梁鍾的身體被好似蛇一般的藤蔓纏繞,河生走過去,但刻意和梁鍾保持著距離。


    似是察覺到河生走過來,纏住梁鍾的藤蔓緩緩鬆開。


    梁鍾氣力衰竭地跪倒在地上。


    河生垂下視線,略帶憐憫地看著梁鍾:“你還來做什麽?”


    “你還在這裏。”梁鍾表明了來意,梁鍾並不是為了所謂的地盤來的,而是想帶她出去,“你被他吃掉……隻是遲早的事情。”


    “他不會吃我的。”河生迴答道。


    “你被他蠱惑了!你個傻孩子!他可是妖子!你出去看看,看看那遍地的屍體!你還能說出那樣的話嗎!” 梁鍾情緒激動地說道。


    “所以……你們為什麽要來這裏……”河生道,言辭之中不帶有任何起伏,“你們還不明白嗎?光憑人子的力量,是不足以與他抗衡的,我也已經不願意為了你們這些人再次去傷害他……若是能逃的話,你們就逃吧,現在走還不晚。”


    梁鍾的神情呆怔了幾秒,眼中蒙上了一層灰燼:“那……河生能不能幫叔叔找到出去的路呢,這是叔叔最後的請求,可以答應叔叔嗎?”


    “好。”河生應道。


    而就在河生踏出墓穴的一刻,早已潛伏在墓穴口周邊的人一擁而上,將河生團團圍住。


    河生隻詫異地看了梁鍾一眼,便被拖著,一路強行帶到了綠洲之外的雪原之上。


    無威嗣紳還未醒來,藤蔓憑借著自身的意識發狂地攻擊著,押送河生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被暴動的藤蔓殺掉,等到了雪原之上,身後押送河生的士兵已經沒剩幾個了。


    河生被帶到了周任麵前,她凝視著麵前的男人,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周任好生給河生倒了一杯熱茶,笑著說道:“這雪原之上的氣候較為寒冷,不知道地鬼夫人能不能受得住。”


    “你想說什麽?”河生問道。


    “在下隻是有個問題想問而已。”周任說道,“若是地鬼夫人,還記得自己是善地之中的人子,應當是知道的,人子現如今的狀況究竟有多麽嚴峻。在下此次前來,不為別的,也並無傷害地鬼夫人的意思,隻是希望地鬼夫人能夠告訴在下,原先在西岸的妖子大多定居在什麽地方。若是找到了那個地方的話,在下保證從此以後,再無叨擾。”


    “我也不清楚你口中的地方在何處。”河生如實說道,“不過,我可以去問一問。”


    “好,那……我便放您迴去。”周任說道。


    河生原以為周任會對自己心存疑慮,不會那麽輕易將自己放迴去,對周任如此爽快的態度反而有些意外。


    “此舉也是無奈之舉,令地鬼夫人受寒了,實在抱歉。”周任召了幾個小兵過來,“將地鬼夫人送迴綠洲。”


    河生麵帶一絲狐疑之色,走出營帳,看到了外麵的梁鍾。


    梁鍾麵帶愧疚地看著河生,河生掃了他一眼,臉上並沒明顯的喜怒。


    幾個小兵將河生一路送迴了綠洲,河生在綠洲上走著,走進藤蔓滿布的墓穴,迴到了主墓室的暗室之內。


    地鬼還在床上昏睡,河生爬到床上,吻上地鬼的嘴唇。地鬼緩緩張開眼簾,迎合著她的親吻。自河生身上,他感覺到了一陣隱隱的寒氣,於是翻身將河生壓在身下,給河生蓋上被子,然後自己也鑽到了被子裏麵。


    “你出去了?”地鬼的手臂自被子下麵將河生攬在懷中,想要用自己的體溫令河生暖起來,他細細地吻著河生的臉頰,炙熱的氣息拂在她的耳邊,想要進一步與她親近。


    河生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但是現在那些人都在外麵等著,也不好讓他們在風雪中一直等下去,而她卻和地鬼在此纏綿,繼而扭頭看向地鬼,說道:“你知道……原先的妖子都住在何處嗎?”


    “不是說,不管他們了麽?”地鬼道。


    河生沉默了。


    地鬼歎了口氣,看著河生,眼中無奈卻也充滿了寵溺:“原先的妖子們住在黑水,黑水在靠西南方向的地方,雖然自妖子離開之後,近些年來被雪神吞並了不少,但黑水附近應當沒事。讓他們朝著那個方向去找,應當是可以找到的。”


    周任和梁鍾及一幹手下等在雪原邊緣之上,看著綠意盎然的綠洲。


    如蛇一般的藤蔓在地上蜿蜒爬行,在濕潤的泥土之上留下一道道彎曲的軌跡。


    在綠洲之內的屍體被地上的藤蔓纏縛,緩緩地拉進鬆軟的泥土之中,還有些沒有死透的屍體在地上艱難而緩慢地掙紮著前行,藤蔓並沒有纏縛那些人的身體。


    那些人的眼睛望著外麵的人,渴求他們能進來將自己救出去,他們不想被拖到地下,也不想變成供這些樹妖分食的腐肉。


    “救救我……”他眼中盈滿了絕望的淚水,開口說道。


    周任和梁鍾站在雪原和綠洲的交界處,所有人都按兵不動,望著綠洲之上的密林。


    在密林之中不斷掙紮的士兵雙腿已經無法行走,隻能在地上匍匐前進。


    將其他屍體拖入泥土之中的藤蔓重新從地底冒出,直直地朝著在地上匍匐的士兵迂迴爬去,但是遲遲沒有束縛他的身體。


    士兵恐慌到了極點,但隨即又發現,似乎這些藤蔓是在等他死去。


    放眼望去,似乎方才被拖到地下的,也都是些死屍。


    正當士兵詫異的時候,士兵身旁出現了一個人。


    士兵嚇得臉色蒼白,抬頭望向出現的人,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滿是髒汙的臉上浸滿了汗水。


    “我需要你去帶句話。”


    河生看著士兵輕聲說道,士兵周遭蠢蠢欲動的藤蔓漸漸退去。


    士兵向周邊看去,聲音顫抖著問道:“什、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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