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昀走了幾步,遠遠的就看到了靖王府那富麗堂皇的屋脊,燈火通明的院落,熱熱鬧鬧的。下人們魚貫而行,忙得熱火朝天。


    明兒好像是他那個繼母生的女兒過生辰?怪不得他們在布置著。


    陳嘉昀掏了掏耳朵,再看一眼靖王府的大門,轉身朝反方向大步走去。靖王府的熱鬧,和他的安靜,形成了兩種極端。猶如黑夜白天,從他分割而成。


    陳嘉昀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叫棉花胡同的地方。也不知道為什麽起這麽個名字,也許是這兒人的性子太綿軟了吧。


    棉花胡同最裏麵有一處小院子,院子裏麵種了一棵高大的槐樹,如今結了許多豆莢,都是枯黑的模樣。風一吹,唿啦啦的響動著,更顯得枯敗了。


    陳嘉昀推開院門,一團黃色迅速的衝到他的身邊,晃著尾巴對他喵喵叫。


    “呀,又再等我呢?”陳嘉昀彎下腰,將這團胖乎乎摟進懷裏,順手摸了摸它的毛毛。


    貓咪喵喵叫了兩聲,發出舒服的咕嚕咕嚕聲,一個勁兒的往他身上蹭。


    “世子,別抱豆包了,它掉毛呢!”一聲爽朗的聲音傳來,從廚房走出來一個圍著圍裙,手拿鍋鏟的老婦人。


    “一年四個季節,豆包就要掉四季的毛。它那毛收集起來,都能縫一床被子了!”


    豆包喵了一聲,不知道是附和,還是反駁。逗的陳嘉昀又摸摸它的腦袋。


    這老婦人六十多的年紀,卻依舊健步如飛。長了一張飽經風霜的圓臉,一雙布滿老繭的蒲扇一樣大的手,正笑嗬嗬的看著陳嘉昀。


    “快把它放下來吧?餓了吧?這麽晚了,吃飯了沒有啊?可巧了,我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烙餅,還炒了幾個好菜。你屋裏的被子我也曬過了,就等著你迴來呢。”老婦人絮絮叨叨的說道。


    陳嘉昀放下懷裏的豆包,走到老婦人跟前,將頭搭在她肩膀上,喊了一聲:“奶娘,我可餓壞了。”


    老婦人輕輕的拍了拍他的頭,說道:“那快進來吃飯吧。”


    陳嘉昀“嗯”了一聲,聲音輕快了不少。


    ——


    院子太小,幹脆就在廚房用飯。老婦人給陳嘉昀擺了飯菜,自個兒卻不跟他坐一桌,隻在一旁拿了個碗,裝點兒菜吃著。


    “奶娘,坐過來一起吃吧?”陳嘉昀道。


    “別管我別管我,你吃你的。”老婦人豪橫的擺擺手。


    陳嘉昀笑笑,大口大口的吃起來,邊吃邊含糊的說道:“真好吃,奶娘,你的廚藝又長進了。太好吃了,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飯了。”


    “哈哈哈哈,就會逗我開心。”老婦人哈哈大笑,“我這廚藝不算什麽,你是沒吃過小姐做的菜,好看又好吃。當年,連老爺那樣板正的人都貪吃了好多呢!”


    陳嘉昀愣住了,他捏著筷子,不知道該不該放下。嘴巴裏的食物,也不知道咀嚼和吞咽。


    繃了一整天的神經,在此時此刻,好像斷開了。陳嘉昀紅著眼圈,落下了眼淚。他垂著頭,不敢發出聲音。


    老婦人察覺到氣氛不對,訕訕的不說話了。她看著陳嘉昀一聳一聳的肩膀,忍不住歎了一聲。


    “是我不好,淨說這些話,惹世子傷心了。”老婦人擦了擦眼角。


    陳嘉昀吞下嘴巴裏的食物,抹了抹臉,朝她搖搖頭:“沒有的事兒。”


    他沒事兒,隻是忽然想母親了。


    那個將他帶到世上的人啊,還未聽到一聲“母親”,便撒手離開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說句不好聽的,陳嘉昀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該是什麽樣子。隻能從為數不多的畫卷裏,窺得母親的容貌。


    這也就罷了,陳嘉昀不明白的是父王怎麽就能在母親去世三個月,屍骨未寒,就娶了康氏進門。並且他還跟康氏生下了兩子一女,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奶娘,我母妃真的是父王磕頭求來的嗎?”陳嘉昀想起奶娘曾經跟自己說話的話,不禁有些疑惑。


    老婦人迴道:“當然了,我們小姐那樣的好。當初在京都,小姐一及笄,前來求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若不是靖王百般哀求,死活要娶小姐,都跪下來給老爺磕頭了。若不是這樣的話,老爺才不會鬆口答應呢!”


    陳嘉昀聽了,搖搖頭,笑了笑。他覺得奶娘這是老糊塗了,父王身居高位,怎麽會給一介商人磕頭呢?純粹是無稽之談,許是奶娘哄他的。


    若不是先皇想用母妃的家世壓製父王,斷了父王登基的可能性。母妃就絕不可能嫁給父王,並且絕不可能成為父王的正妻!


    定是奶娘為了哄自己,不想自己因為父王母妃的事情難過,便杜撰出這一樁事情。


    老婦人見他不相信,氣鼓鼓的放下了碗,一本正經的說道:“世子不信?以為我在說胡話嗎?哼,我可還沒有老糊塗,我說的句句是實情。”


    陳嘉昀點點頭,給她夾菜:“好好,奶娘說的都是實話。”


    老婦人聽了這話,才重新端起碗筷,往嘴裏扒拉飯菜。一邊吃,一邊嘟囔道:“靖王當初還跟老爺承諾過呢,覺不會辜負小姐,還把皇家的玉佩給了小姐。”


    陳嘉昀“嗯”了一聲,慢慢的吃著飯。是有這麽一塊玉佩,他記得問過父王,說是放在母妃的棺材裏了。


    真是可笑,這就是堂堂靖王的承諾。


    陳嘉昀想笑,又笑不出來。他不確定父王是不是這般的薄情寡義,或許他是不想相信罷了。不想相信自己的父王如此的對待母妃。


    用過了晚膳,陳嘉昀在奶娘的催促下洗漱一番,躺在了曬得又軟又暖和的被窩裏。豆包趁機鑽進他的懷裏,陳嘉昀歎了一聲,舒服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不多時,陳嘉昀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而老婦人卻搬了個條凳,坐在院子裏看星星。她披著一件洗的發白的衣裳,縮著手抬頭看天。


    “小姐啊,老奴當初就說了,咱們家和那靖王相差這樣的懸殊。靖王怎麽會真心對待您呢?隻怕是他瞧上了咱們家的錢財,想要用那些錢財招兵買馬,拚搏皇位。您不信,您說他是真心的。後來,靖王給老爺磕頭承諾,還拿了聖旨,老爺就答應了。


    本以為您是去享福的,結果是去受罪的。老奴後悔啊!不該就這樣相信了。竟然眼睜睜的看著您進了火坑裏。拚死生下了世子,便早早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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