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下午第三節課的鈴聲,陸妍迴到了學校。


    老師同學的目光中寫滿了疑問,教室裏不少人在竊竊私語,陸妍恍如不見,大步走迴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前,她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了馬潔和季凱波的書桌。


    不到三天的時間,班裏的同學突然就少了兩個,而且永遠也不會來了。他們的死,可以說都和自己有關。


    安息吧,下輩子可別再這麽......冒失了。她心裏默念著。


    下課後,教導主任主動來高三年級的教室找陸妍:“出來一下,有話問你。”


    陸妍正在看書,她頭也不抬:“老師,你也要我去頂樓平台嗎?”


    “你......”


    陸妍合上書,慢慢昂起了頭:“我是無罪的,不然我就不會坐在這裏了,具體的案情,請你去問警察。”


    教導主任碰了一鼻子灰,隻能悻悻離開,同時心裏暗罵,從沒見過這麽拽的學生。


    但她也不能拿陸妍怎麽樣,因為陸妍有一張極硬的護身符,就是她出類拔萃的學習成績,哪怕她一向沉默少語獨來獨往,哪怕她永遠用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去麵對學校裏的每個老師同學,別人也對她無可奈何,同學們甚至還要反過來,央求著抄她的作業。


    獨自坐在座位上,沒有人和她說話,從她冰冷孤獨的眼眸之中,沒人能讀懂她的內心。


    放學後,陸妍在學校門口又遇到了媽媽。


    吳靚衝過去指著陸妍罵:“你個小賤人,不但陷害你弟弟,連你的同班同學都被你害死了。”


    下午的時候,季凱波的母親跑到陸家大鬧了一場,引來了眾多鄰居的圍觀,最後派出所的民警來了,告訴大家季凱波是自己失足摔下樓的,季母這才一邊咒罵著陸家每一個人,一邊痛哭流涕地走了,而陸家所受的這冤枉氣,自然要撒在陸妍的頭上。


    陸國華要去醫院看望父親,沒時間去找陸妍的麻煩,吳靚就帶著一肚子的氣來了,她罵了幾句,抬手就要往陸妍身上打。


    突然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用力抓住吳靚的手腕,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


    高俊陽甩開了吳靚的手,轉頭問陸妍:“這是誰?”


    陸妍的眼中有掩蓋不住的恨意:“昨天之前,她是我媽媽,但是現在,已經什麽都不是了。”


    高俊陽馬上就明白了,他擋在了陸妍身前,對吳靚說:“我是律師,這是我的證件,我不想管你們家的私事,但是我剛才親眼看到,我的當事人剛才差一點被你毆打,請注意你的言行,不然我會向法院提起訴訟......陸妍,跟我去一次你的學校,我要找你的老師談談。”


    陸妍不再理睬目瞪口呆的媽媽,跟著高俊陽返迴學校。


    高俊陽直接去找了教導主任:“你好,我是明倫律師事務所的高俊陽律師,貴校的陸妍同學,現在是我的當事人,她最近家裏遇到了一些糾紛,但我希望貴校能盡到你們應有的職責,在學校裏必須保護好我的當事人的安全,不止是她的人身安全,如有涉及我當事人的一些流言和謠傳,也請及時製止,否則我會向教育部門提起訴訟。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隨時聯係我。”


    教導主任接過高俊陽的名片,又認真打量著他,心裏暗想,陸妍這是撞大運,找到靠山了?


    高俊陽又說:“陸妍現在住在我叔叔嬸嬸家裏,我叔叔是公安局的刑警,請你轉告陸妍的父母,要麽把陸妍接迴家,好好對待他,不然陸妍就在我叔叔家裏長住下去了。”


    然後他不顧教導主任一臉的驚愕,轉身出了辦公室,陸妍立刻緊跟上他。


    迴家的路上,陸妍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偷偷看著正在開車的高俊陽,瞬間覺得心跳有點加速,輕聲問他:“大哥,你今天是來接我放學的嗎?”


    “是的,我以後隻要有時間,都會來接你下課。”


    “你明天不必來了,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這些都是小事,”高俊陽微微一笑,又語重心長地說:“法律不是兇器,它是最好的防身武器,你剛才也看到了。”


    “嗯,我看到了,你真的是太......厲害了,”陸妍本想說的是你太帥了,但臨時急忙改口。


    高俊陽說:“今天你們學校裏發生的那件墜樓案,叔叔已經打電話和我說了,你又被牽扯進去了,沒什麽事吧?”


    “我沒事的,警察最終證明了我無罪,”陸妍無奈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的運氣有點背?”


    “說實話,是有一點。”


    “大哥,我以前也覺得自己運氣不好,但後來我換了個角度去看,我覺得我運氣並不差,有句話你肯定也聽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我從來就不是個嬌氣的女孩子,我也不會怨天尤人,因為我知道,我現在所麵臨的這些困難,等過幾年再迴頭看看,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個事兒,這就好比你在初中的時候,翻出小學裏死活做不出的那些題目,你會發現,原來這竟是那麽的簡單。”


    “說得好!”高俊陽用力拍了拍方向盤。


    “我現在的敵人,是時間,是它讓我身陷困境。但我也要感謝時間,是它讓我慢慢成長,讓我學會如何從困境中走出來。同樣的,我也要珍惜時間,因為等到某一年,當我們突然發現時間是賊的時候,他已經偷走了我們的所有選擇。”


    高俊陽此時對陸妍滿是欣賞,這個小女孩兒真的是非常與眾不同,她的心理太成熟了,但這卻是用她不算美好,甚至可以說不幸的童年時光換來的。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又問:“陸妍,這周末你有時間嗎?我帶你去買個手機。”


    “我是想要買的,可是......我沒錢啊,”陸妍無奈地低下了頭。


    “當然是我給你買了。”


    陸妍心口一陣砰砰亂跳:“那怎麽好意思,我們非親非故的,你不必為了我花錢。”


    “沒有關係,買個手機而已,這不算什麽錢。”


    到了周末,高俊陽帶著陸妍去了市中心的商場。


    “自己選吧,看中哪個了,我給你買,”在手機櫃台前,高俊陽讓陸妍隨意挑。


    陸妍指著一部已經過時很久,款式老舊的便宜手機:“大哥,我買這個。”


    高俊陽一愣:“這也太......”


    “沒事的,就這個吧,以我現在的情況,能溫飽就不錯了,不敢再奢求任何物質上的東西。”她又從書包裏拿出紙筆,寫了幾行字後,遞到高俊陽麵前:“這是你給我買手機的借條,請你收好了。”


    高俊陽哭笑不得:“陸妍,你這是何必呢,你喊我一聲大哥,我給你買個不算貴的手機,真的不用寫借條。”


    “不行,一定要給的,”陸妍把借條塞進了他的衣服口袋裏,“你沒必要對我那麽好,因為我不想欠任何人情,欠錢好還,但是欠下的人情債,還起來太難了。”


    高俊陽心裏默歎一口氣,無言以對。


    陸妍又說:“接下來,我還要想辦法去打工賺點錢,補貼給叔叔嬸嬸一些飯錢,我不能光靠他們養著。”


    “打工?你都高三了,現在學習才是最主要的,你打工能賺幾個錢?”高俊陽反問她,“再說了,叔叔嬸嬸肯定不會問你要飯錢的。”


    “那也不行,我必須盡自己的力,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然我絕對沒這個臉麵,在叔叔嬸嬸家再住下去了。”


    高俊陽見她如此堅決,也隻能答應了:“好吧,那你準備去哪裏打工?”


    “我可以去街頭發傳單,去餐飲店端盤子洗碗,我能幹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其實最好的就是給小學生或者初中生做家教,但是我找不到這樣合適的機會,不過沒有關係,隻要是能賺到錢的合法工作,我都願意去做。”


    從那以後,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下午五點到晚上九點,陸妍都會去一家小餐館裏幫忙洗盤子,雖然那裏的工作環境很差,冰冷刺骨的水,油膩不堪的餐盤,但為了每天的50塊工錢,她還是一直在咬牙堅持。


    在陸妍的再三要求之下,高俊陽盡管知道她在偷偷打工,卻也一直替她隱瞞著,因為他知道這個小女孩兒盡管外表柔弱,其實脾氣非常的倔,性格也極為剛強,他不忍心拂逆她的意願。而叔叔嬸嬸問起來,陸妍怎麽周末老是不在家吃晚飯,高俊陽都會幫著解釋,陸妍是去圖書館找學習資料了。


    到了下個星期天的晚上,陸妍打工結束後,在一家麵館裏點了一碗素菜麵,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吃著。


    今天是她的十八歲生日,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對她來說,其實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她就買了碗麵條,自己給自己慶祝生日。


    從小到大,弟弟陸小江每年的生日都是一次不落,而陸妍的生日隻有她自己記得,她通常都是在自己生日那天晚上,等家人都睡覺了以後,一個人去廚房下碗麵,吃完後再迴屋去休息。


    被迫離家出走的高三女生,盡管有好心人願意收留她,但是未來的路有多麽艱難,隻有她自己明白。


    喉嚨口突然有點發酸,她馬上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麵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同時帶入肚子裏的,還有她滿腔的愁緒。


    對麵的椅子突然坐下了一個人,陸妍抬頭一看,居然是王斌。


    “王老師好,”陸妍趕緊打招唿,“您怎麽也在這兒吃飯?”


    王斌笑著說:“剛才在和一個案子的當事人談事兒,現在剛結束,正好路過這裏,就來吃點東西。我說,你叔叔嬸嬸居然還讓你出來打工?”


    “您怎麽知道我在打工?是俊陽大哥和您說的?”


    “我看到你從馬路對麵的餐館後門出來,又來這裏吃麵,而且你看看你的手,紅成這個樣子,我猜你肯定是在那裏洗碗,是吧?”


    陸妍點點頭。


    王斌眉頭一皺:“你為什麽要出來打工?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難道你叔叔嬸嬸對你不好?說給我聽聽,王叔給你做主。”


    “王老師,不是您想的這樣,叔叔嬸嬸還有俊陽大哥都對我很好,”陸妍立即解釋,接著又把心裏的一些想法,都告訴了王斌。


    王斌聽完後,也是唏噓不已:“你真的挺不容易的,十八歲的生日,居然就這麽過了。”他又迴頭喊了一聲:“服務員,拿菜單來,再加幾個菜。”


    “王老師,沒有關係的,我已經習慣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道理我懂,”陸妍微微一笑,“您也不必為我加菜了,我吃不了多少的,吃完後,我要早點迴去,明天還要上課。”


    “唉,十八歲啊......”王斌輕聲感歎著,“真是叫人羨慕的年紀。”


    “王老師,其實說穿了,人生就是一場從生到死的旅途,隻不過每個人路過的風景不同而已。”


    王斌一時無語,這種話不該從這樣年紀的女孩兒的口中說出來。


    “我開車來的,等你吃完,我送你迴你叔叔家......別跟我客氣,就這麽定了。”


    “那謝謝王老師了。”


    高濤和金小敏正在客廳裏看電視,聽到敲門聲,高濤以為陸妍沒帶鑰匙,就去開門,見到門口不但站著陸妍,還有王斌,就問道:“老王,你怎麽突然來了?”


    王斌進來後,把事情大致一說,高濤就愣住了:“我倒真不知道陸妍在外麵打工。”


    “你這個做叔叔的,居然那麽不關心陸妍,”王斌有點不高興了,“你如果沒時間照顧她,那麽不如讓她住我家裏去吧,我女兒在國外讀書,我老婆也一直嫌家裏冷清,缺個孩子陪她。”


    “那怎麽可以,不行不行,”高濤連連擺手。


    金小敏把陸妍拉到沙發坐下,溫柔地對她說:“不要去打工了,聽嬸嬸的話,把工作辭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認真讀書,其他的所有問題,我們都會幫你解決的,根本不用你擔心。”


    “嬸嬸,我未來的路還很長,不能總是給你們添麻煩,”陸妍小聲迴答,“我都十八歲了,可以自己打工賺些錢的,我也相信,老天永遠都會給努力的人,留一條活路的。”


    陸妍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一屋子的人都聽見了,大家全都沉默了。


    她又對王斌說:“王老師,謝謝您送我迴來,也謝謝您的好意,但我還是想繼續住在這兒。”


    王斌歎了口氣,又嘮叨了幾句,就告辭走了,高濤送他下樓。


    到了樓下,王斌給了高濤一支煙,和他一起站在路邊抽著:“老高,我第一次見到陸妍的時候,她說過一句話,她欠下的人情,以後會十倍還迴去,而別人欠她的,她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高濤猛抽一口煙後說道:“陸妍不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的父母不要她,真的是瞎了眼。”


    “按照目前的情形,她的家人是不可能再接受她的,她就隻能在你家長住下去了,好好照顧她吧,盡量讓她忘記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高濤咧著嘴笑了:“這個當然了,突然多了個那麽懂事的女兒,你都不知道我老婆有多高興,還有俊陽,他不止一次地說過,小光去世的早,現在陸妍的出現,對他來說真的是天意。”


    在所有人的強烈要求下,陸妍不再去打工了,而接下來的這一個月,可能是她從懂事以後,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間了,隻因為她遠離了自己的家人。


    她的家人沒有再來找過她,陸國華和吳靚諸事纏身,根本自顧不暇,而且他們也都知道了,陸妍身邊有警察和律師護著她,自然不敢再來找她的麻煩。


    陸妍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溫馨,高濤和金小敏待她視如己出,對她關懷備至,陸妍和叔叔嬸嬸生活了幾天後,就不再像剛來的時候那麽拘束了,她很快就適應且喜歡上了高家簡單的生活。


    當然,還有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疼愛的高俊陽。


    高俊陽當初明知陸妍去打工,還替她隱瞞著,他也為此挨了叔叔嬸嬸一頓數落,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他對陸妍的喜愛,每天下班後,隻要沒有應酬,高俊陽都會去接陸妍放學,然後送她迴叔叔家吃飯,他是真心喜歡這個漂亮又成績優秀,且同時身世坎坷的小女孩兒。


    穩重成熟的高俊陽比陸妍大了將近十歲,兩個年輕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早就已經彼此熟悉了,而陸妍長期被壓抑著的調皮活潑的性格,也開始偶爾顯露出來了。


    她會故意找一些難度極高的理科題目,假裝自己做不出,然後去找高俊陽幫忙解答,她喜歡看高俊陽皺著眉頭,咬著筆杆深思的樣子。


    甚至有一次,她和高俊陽在聊天時,故意取笑他:“過年後就要28歲了,居然還沒有女朋友。”她知道高俊陽是好脾氣,和他開這樣無傷大雅的玩笑,他是絕對不會生氣的。


    高俊陽故意板著臉說:“誰說我沒有女朋友的,我的女朋友還在讀高中。”


    陸妍一臉壞笑著:“是嗎?帶出來讓我瞧瞧。”


    高俊陽一本正經地掏出手機,找出了一張陸妍的照片:“你看看,她很漂亮吧。”


    陸妍紅著臉,指著他笑罵:“你這個有戀妹癖的怪律師!”


    但是對於高俊陽那個已經去世的妹妹的事情,陸妍從來沒有問過,因為她知道,這或許是段不愉快的迴憶。


    學校裏也有傳言,說陸妍找了個帥氣又有錢的男朋友,每天都開車來接她下課,陸妍對此總是一笑了之,從不做任何迴應。


    而另一邊的陸家,此時卻是一片狼藉,正如陸妍所預料的,她的父親陸國華正在到處尋找買家,準備盡快出售他經營多年的肉聯廠。


    馬家的狀紙早就遞交到了法院,提出了向陸家索賠100萬的要求,而陸國華多次打聽下來,由於兒子陸小江的犯罪性質過於惡劣,最終賠付這個巨額數字給馬家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都沒有律師願意接下這個案子,來為陸小江進行辯護,而賣掉這個經營不善的廠子來籌集賠款,已經成為了他唯一的出路。


    陸小江殺人案的開庭日期在一月上旬,陸妍由於是陸小江的至親,也被要求出席這次庭審,而她短暫的快樂生活,也從那一天起戛然而止。


    一切的轉折,其實也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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