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


    這一路走來,無數人倒在了救國救民的路上,身軀化作青山黃泥,承載著後人的重量。


    但活著的人畢竟還是要前進的,銘記放在心中,然後過好自己的日子。


    走出劉府的周元心情慢慢好了起來,他沒有騎馬,沒有坐轎,而是徒步朝前。


    黃昏已逝,夜幕降臨,神京城的燈亮了起來。


    街道兩側有攤販叫賣,有姑娘在買首飾,細聲細語講著價。


    遠處有拉扯的師傅一直叫“讓一讓”,初春的天,渾身的汗。


    一陣晚風吹過,似乎又要下雨了,路上的人腳步快了一些。


    平靜的聲音響在周元的耳畔。


    “慢悠悠瞎逛什麽,萬一被認出來,有你好受的。”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佩刀,黑色的頭發,黑色的官帽。


    莊玄素不知何時來到而來周元的身旁,低聲說道:“陛下讓我來催你了。”


    周元笑道:“不是催我,是讓你我有見麵的機會,畢竟我們分別已經太久,幾乎十個月了。”


    他握住了莊玄素冰涼的手。


    這把莊玄素嚇了一跳,身影顫抖了一下,掙脫不開,才壓著聲音道:“你做什麽…這麽多人…”


    周元道:“別動,陪我走一走,我很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市井繁華了。”


    見他說得認真,莊玄素也就任由他拉手,隻是頗為不滿地小聲道:“這與我們拉著手有什麽關係,你分明就是想占便宜。”


    周元微微點頭,也不看她,而是繼續朝前走。


    四周人來人往,街道人頭攢動,突然有歡唿聲響起,原來旁邊有人賣藝,正演到精彩之處。


    華燈輝煌,映得人臉通紅,莊玄素眼珠子轉著,生怕有內衛看到她。


    周元捏了捏她的手,道:“認識這麽久了,莊司主,我們的感情忽明忽暗,忽遠忽近,有時候已經像是戀人,有時候又好像陌生得很。”


    “你在忙你的事,我也在忙我的事,反反複複的,但也總該有個結果了。”


    “你心裏怎麽想的呢?”


    莊玄素抬起頭來,惱怒道:“你、你說什麽?什麽有時候像陌生人?到底哪個時候?”


    周元道:“在我認為我在你心中並不重要的時候,在我認為你有你的追求,並不需要我的時候。”


    聽到這句話,莊玄素沉默了很久。


    她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單純陪周元散著步,一步一步到了皇城。


    進了皇宮,走在寬敞的巷道中,人少了,安靜了。


    然後她才低聲道:“周元,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


    周元看向她,不知道她什麽意思。


    莊玄素道:“愛這個東西,我們內衛都不太懂,你明白嗎?”


    “我們接受的教育是效忠,是為主子分憂,是努力做好分內之事,完成自己的職責。”


    “風花雪月,詩詞歌賦,那些大膽的行為,那些海誓山盟的浪漫,我們都不懂的。”


    周元道:“所以你想表達什麽?”


    莊玄素停了下來看向他,認真說道:“所以,愛,對於我們來說是不同的。”


    “葉青櫻愛你嗎?我不知道你怎麽看她,畢竟她總是不受你的約束,總是不聽你的話,不那麽溫柔,甚至脾氣火爆,性情嚴肅…”


    “可我看得出她很愛你,她能夠在最黃金的年齡,控製住自己的情感,保持極端的自律與自製,每次都主動前往最艱苦的地方,為你打下根基。”


    “神京之外的燕山、中原、水西苗寨、東番島、沙皇國,還有上個月我收到的消息,她已經到了西域。”


    周元身影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她。


    莊玄素道:“她知道你的理想,知道你想做什麽事,這樣的了解和理解,難道不是愛嗎?”


    “她為了自己,同時也為你的理想,保持極端的自律,從不奢求任何物質享受和精神享受,把自己置身於險境,絲毫不求迴報,這難道不是愛嗎?”


    說到這裏,莊玄素搖了搖頭,低聲道:“內衛的愛,就是這麽特殊。”


    “不是陪著你,不是抱著你,不是說那些好聽的情話。”


    “是對你忠誠,助你前進。”


    周元心中泛起波瀾,他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隻是現在聽莊玄素說來,那種震撼感卻又完全不一樣。


    莊玄素道:“忽遠忽近,忽明忽暗,你就是這樣評價我們的關係的嗎?”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朝前走,我從來不奢求要立功,不奢求要去關鍵的位置。”


    “哪裏適合我,哪裏需要我,我才去哪裏。”


    “我為陛下而效忠…”


    說到這裏,她低下了頭,小聲道:“但你認為…我就不忠於你麽?”


    “你打下的基業,我也總是用命去守護啊!”


    她說完話,搖著頭緩步離開了。


    周元卻站在原地,愣愣出神。


    這世界有那麽多人。


    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靈魂。


    為什麽我總是莫名其妙給她們貼上標簽?


    誰外向一點,誰內向一點,誰嚴肅一點,誰浮誇一點…根據平時行事作風,作出那些可笑的判斷。


    而現在看來,那些判斷非但可笑,而且膚淺。


    她們有屬於自己成熟的想法,按照屬於自己的方式去行事,去追尋一些東西。


    不是她們有問題,是我的目光太過膚淺,總是圍繞著自己僅有那點價值觀去看待事物。


    周元歎了口氣,然後緩緩道:“吾日三省吾身。”


    他振作了精神,這才大步朝著紫微宮而去。


    好吧,當他看到那道身影的時候,他才真正明白,所有的道理和感悟都是假的——怕就是怕,沒那麽多道理。


    紫微宮門口,身如鐵塔的小莊背著黑色的巨刀,靜靜站在那裏,麵無表情地看著周元。


    周元吞了吞口水,有些發怵,硬著頭皮迎了上去,幹笑道:“小莊,很久不見了啊。”


    小莊瞥了他一眼,才道:“內力精純磅礴,一唿一吸如青煙不覺,又如瀚海巨浪,你已經真正登堂入室了,進步非常大。”


    周元道:“有一點小小的奇遇…”


    小莊點頭道:“怪不得你敢把我妹妹惹哭,原來你認為你不需要再把我放在眼裏了。”


    周元戰術後撤數步,連忙道:“小莊師父!我剛剛在和莊司主談心!絕不是占便宜惹哭的!你可千萬要冷靜啊!”


    小莊看向他,眯著眼睛道:“那我隻出一刀!接一下吧!”


    她說完話,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黑色的刀便出現在了周元的麵前,沒有內力,沒有那些炙熱的光,甚至沒有殺意,但那一股氣勢,卻宛如一座巨山迎麵崩塌,宛如百丈高的巨浪朝下傾軋,讓人覺得根本無法反抗。


    周元身上的內力自動就運轉了,白色的光芒覆蓋了胸膛,卻像是不存在一般,被黑色的刀輕易刺破。


    死亡在降臨。


    周元清晰地感覺到了死亡的滋味,絕望的滋味。


    一縷長發落下,刀穩穩停在了他的脖子上,沒有前進半寸。


    但周元渾身發軟,內力都幾乎渙散。


    小莊收起了刀,緩緩道:“這是降魔刀法的最後一式,講究的是卸去內力與招法,把自身的意提升到極致,形成最磅礴的氣勢,這就要叫返璞歸真,不是內力可以抵擋的。”


    周元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咧嘴道:“好厲害啊,好牛逼啊,我是不是該跪下來謝你饒命啊!”


    小莊卻反而笑了起來,拍了拍周元的肩膀,道:“知道你生氣了,玩笑開得有點大,但我妹妹都被你氣哭了,我出出氣怎麽了?”


    周元不說話。


    小莊則是繼續笑道:“大男人,心胸寬廣一點,這一刀不單單是為我妹妹出氣,也想告訴你一個道理。”


    “別以為自己沒有對手了,別自滿,別浮躁,你的路才剛剛開始。”


    “大晉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你用你的本事,治好了老人的病,但老人卻依舊是老人,還沒有變得年輕,更沒有變得強大。”


    “我剛剛那一刀,斬去的是你成功之後的驕傲。”


    周元歎了口氣,抱了抱拳。


    小莊道:“好吧,看樣子…道理你聽進去了,但心中的氣還沒散。”


    “我再給你說句話吧,你和小素的事,我挺讚成的,我不幹涉你們。”


    周元聞言眼睛一亮,當即抱拳大聲道:“小莊師父不愧是青城山二百年來第一天才,剛才那一刀簡直出神入化,小的佩服得五體投地!”


    “大姨子,能教我不?我也想像你這麽帥!”


    小莊瞥了他一眼,才道:“你道心不誠,學不會我的道,還是滾迴去雙修來得實在。”


    她扛著刀轉身離開,聲音緩緩傳來:“別得意,我之所以讚同,是因為小素的道與我不同,她是有紅塵緣法的,出不了家。”


    “同時,她天資平平,有你的雙修幫助,她才能夠走得更遠,駐顏延壽,都是好事。”


    “不過你別想著欺負她,我這個大姨子,是專業玩刀子的。”


    周元豎起了大拇指,最後這句話他真的服氣,並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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