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境內,茂山鎮。


    狂風唿嘯,大雪飄揚,人的視線被壓縮到了極致。


    於風披著厚重的棉襖在暴風雪中前行,冷得直打哆嗦,心中不禁感歎這裏實在太寒冷了,比神京最冷的時候還要冷上數倍。


    他不知道具體的數值,他隻知道在這種天氣下,很難有什麽東西可以存活。


    這是十月初一,他們來到這裏已經兩天,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六個小組,每個小組超過了三十人,全麵鋪開,每人負責的區域是廣闊的。


    但大雪茫茫,要發現敵軍的蹤跡也難如登天。


    “真他媽不是人幹的活。”


    於風咧著嘴道:“苦點累點都無所謂,偏偏他媽冷成這個樣子,等這次任務結束了,老子迴神京之後,非得好好休息半年不可。”


    他嘟囔著,自言自語著,不是為了抱怨,而是為了讓自己的精神更加振奮一點。


    走著走著,風雪漸漸小了起來,到了下午,雪終於停了隻剩下寒風還在吹拂。


    好在有了一點太陽,讓他好受了很多。


    繼續朝前走,又走了大半個時辰,於風當即瞪大了眼。


    他終於發現了腳印,雪地之中密密麻麻全是腳印,重疊著經過,雪被踩了個稀巴爛。


    “雪停才不久,腳印沒被覆蓋,說明他們沒走多遠。”


    於風連忙朝前狂奔,一路朝前追去,一直追到了天黑,終於看到了前方正在紮營的大軍。


    那必然是安德烈的突襲兵團,總算找到這群蠢豬的位置了,真不容易啊。


    剛想到這裏,於風便聽到了身後的吆喝聲。


    迴頭一看,天際線的盡頭又出現了一股大軍,正快步朝這邊走來。


    他嚇了一跳,眼睛一掃,頓時看到了兩塊巨石有半人高,正佇立在雪地之中。


    正是緊張之時,他毫不猶豫跑了過去,鑽進了巨石之間,把厚厚的棉襖脫掉,翻了個麵,再穿到身上。


    棉襖內麵是白色,配著白雪,他幾乎是融進了這片大地,沒有人可以發現他。


    新一股的大軍已經接近,卻就在他跟前不到三十丈開始安營紮寨。


    這下讓於風犯難了,隔這麽近,還有侍衛巡邏,四周除了這兩塊石頭之外別無掩體,出去就要暴露。


    以自己目前的身手,是撐不住對方的追殺的。


    這下可怎麽辦…


    於風皺著眉頭,看到有人來,又連忙匍匐在地上,讓自己隱蔽起來。


    很快,來人已經走近,掏出家夥開始放水,同時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語。


    於風來了這邊這麽久,也沒學上兩句沙皇國的語言,隻聽得懂“安德烈”這個名字,被提到了很多次。


    娘的,這可怎麽整,聽不懂也不會說,再重大的消息都會錯過啊。


    旁邊兩個人似乎已經聊了起來,越說聲音越氣憤,但很快又有人大步走了過來,雖然聽不懂,但於風聽得出語氣,那絕對是在罵人。


    這兩個士兵被罵了迴去,於風探出頭去,看到了一隊隊巡邏的士兵,營帳也徹底紮好,大家都在賬內烤著火。


    並不安靜,每一個營帳內似乎都在說話,哭泣聲、怒罵聲不絕於耳。


    一隊士兵靠過來,把於風嚇了一跳,連忙又縮到了雪地裏,躲避對方的視線。


    但於風終於發現了不對之處。


    安德烈的突襲兵團是有騎兵的,怎麽卻隻看到百來匹拉著糧車的馬?


    照理說,他們的騎兵至少有幾千人才對。


    這馬可藏不住啊!


    想起之前看到的腳印,也幾乎沒有發現馬蹄印,馬比人重,蹄跡很好分辨,不應該被人的腳印全部掩蓋才是。


    難道…


    難道他們的騎兵,脫離了隊伍?


    那安德烈會在那裏?


    於風沉思著,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想到剛剛那兩個放水的人不斷提起這個名字,言語之中盡是憤懣與不滿…


    那麽…安德烈不會早就帶著騎兵跑了吧?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徹底無法控製。


    肯定跑了!這狗日的肯定跑了!


    我們都估算他的兵團差不多二十天才能到這裏,但卻忽略了這個人很聰明,很有可能提前帶著騎兵跑,那…如此說來,他怕是早就已經離開高麗了,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這狗日的,堅決不能讓他逃啊!


    想到這裏,於風當即站了起來,瞥了四周一眼,趁著夜色便朝遠處跑去。


    但剛跑出十來步,便又看到對麵有巡邏隊過來。


    “你娘的!”


    於風又不禁退了迴去,咬牙道:“不愧是安德烈調訓出來的部隊,這巡邏也太嚴密了,老子出不去啊!”


    一旦被發現,活肯定是活不了了,關鍵是信息情報送不出去,安德烈就真追不迴來了。


    隻能等!


    等天亮!


    等他們先走,老子再離開去報信。


    他咬著牙,緊緊裹著棉襖,縮在了巨石中間的雪地了。


    天愈發黑了,大風不絕,雪又飄了下來。


    空氣愈發寒冷,可這些巡邏的士兵卻絲毫沒有迴營帳的跡象。


    他們隻是換班,每個半個時辰就換班一次。


    冷…好冷啊…


    暴風雪越來越大,於風的嘴唇已經成了紫色,眉毛都結了一層霜。


    他艱難喘著氣,把身下的雪按緊夯實,從懷裏取出了一塊布。


    身上到處摸筆,摸到了特製的墨條。


    他拿出墨條來,一把雪抓進嘴裏含化,墨條沾上水,才石頭上輕輕劃著。


    然後他握著墨條,顫抖而僵硬的手在布條上寫了起來。


    “發現安德烈的兵團了,天亮他們應該就會繼續朝東,但他們的騎兵不見了。”


    “我懷疑,我懷疑安德烈早就跑了,快、快稟告王爺,不能讓他跑了。”


    “稟告王爺啊!”


    墨條掉落在了地上,於風眼神迷糊,靠在石頭上,手裏緊緊攥著布條。


    上麵寫著最珍貴的情報,他將其視若生命。


    冷…好冷啊…


    牙齒打著顫,全身幾乎失去知覺,意識開始渙散。


    他想起了很久遠的事,那是幼年時期,家裏的土地被豪紳霸占,爹娘都被殺了,隻有他在舅舅的保護下逃出了鎮子。


    從此開始漂泊天涯,孤苦無依。


    跟人打,搶飯吃,遇到個好大哥學了點功夫,才算能活命。


    後來好大哥也死了,於是加入無生教,幹著刀口舔血的活計。


    被官府通緝,被百姓視為魔頭…


    而那個魔頭,如今要死了。


    在最近這些年,他過得很好,雖然手臂斷了,但…但參了軍,做了五軍營的教頭,認識了一群好兄弟,都是保家衛國的好漢。


    這幾年,身體是殘缺的,但靈魂卻變得圓滿了。


    “王爺…做兄弟的,沒給您丟臉…”


    “你給了我尊嚴,讓我活得像個人…”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你是我的聖使。”


    ……


    他的手握得太緊了。


    章飛用盡了力氣,才艱難掰開他僅有的手掌。


    四周四五個神雀的探子低著頭,不言不語。


    章飛終於拿出了布條,看了一眼上麵的內容,又看向於風。


    陽光照亮了他,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僵硬,滿身的白霜,與巨石黏在了一起,早已離去多時。


    “唉…”


    章飛張了張嘴,鼻頭發酸,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他不禁跪在了地上,痛哭哀嚎道:“於風兄弟,是哥哥害了你啊,我不該讓你來的啊!”


    “你這一死,你要我怎麽向王爺交代啊。”


    “你他媽救過王爺的命啊,狗東西,你怎麽能就這麽死了。”


    “我們說好了要迴神京一醉方休的啊,我們說好了要去勾欄聽曲的啊…”


    此時此刻,這個常年潛伏於黑暗之中的剛烈漢子,也不禁繃不住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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