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有上聯,曰:三光日月星。”


    “出世十餘年間,無人能應下聯,而後是川籍文豪對出,曰:四詩風雅頌。”


    趙蒹葭看著堂下的學生,輕輕說道:“《詩》成書於春秋中期,傳言乃尹吉甫采集,孔聖編撰,共三百一十一首,其六為笙詩,故有三百零五首,取整稱曰《詩三百篇》,西漢尊儒以來,始稱《詩經》,沿用至今。”


    “《詩經》分為‘風雅頌’等板塊,雅又分大雅、小雅,故為四詩。”


    “其中最精華的部分,則在於《國風》。”


    有女學生問道:“趙先生,‘頌’乃宗廟祭祀之歌,涉及曆史、宗教和信仰;‘雅’有貴族樂歌,又涉及祖德、政治;‘風’隻是民間歌謠,鄉土之語,為何卻是最精華之部分?”


    其他女學生也微微點頭,表示疑惑。


    趙蒹葭笑道:“‘風’之珍貴,在於寬闊、本真。”


    “寬闊在其文因地之異,因時之異,有風格之變,言語之變,故而錯綜迴環、搖曳多姿、生動形象、灑脫傳神。”


    “本真在於其文出自各地歌謠諺語,故包攬萬象,既有對愛情、親情的歌頌,又有對勞動、進取的讚美,有思想懷故,有厭戰與反抗,有憤怒與悲傷,這些內容都體現了百姓最真實的情緒,以及對美好的真切追求。”


    說到這裏,她看向眾人,緩緩道:“自然,不刻意,渾然天成,故而真實,故而能打動人,文章與詩詞的價值往往體現在這些方麵。”


    她站了起來,道:“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裏,諸位迴家吧,明日再來。”


    諸位學生站了起來,作揖道:“多謝先生。”


    這幾天神京不是很太平,趙蒹葭也是選擇了聽大家的意見,沒有出門,但還是有一部分比較好學的女學生,選擇組隊來衛王府參加學習。


    她們真是熱愛學習?


    還是…家族要求她們接近衛王府?


    趙蒹葭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她更願意用善意去理解別人,所以她更傾向於前者。


    至少上課的時候,這些女學生都很認真,是切實地在學習。


    “趙先生…有一句話,學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一個姑娘低聲問著。


    趙蒹葭道:“你且直說。”


    姑娘猶豫了片刻,才道:“這兩天太學宮的同學們鬧得厲害,都打了好幾場了,樵山先生鎮不住,其他先生也鎮不住…”


    “昨晚樵山先生來到我家,請學生見到先生後,請先生幫忙…”


    趙蒹葭皺起了眉頭。


    太學宮那邊怎麽又鬧起來了?


    太先生鎮不住場子想讓我幫忙,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卻要讓學生帶話?


    我是他的晚輩,又是太學宮的先生,隻要他開口,我沒有理由拒絕,他在顧忌什麽?


    趙蒹葭想不明白,於是問紫鳶。


    紫鳶眨著眼睛,喃喃道:“小姐…我…我字都認不全…你問我這種問題,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趙蒹葭看向青鳶。


    青鳶嚇了一跳,連忙道:“小姐,我還不如紫鳶呢…我平時說話都到處得罪人,哪裏看得懂這些大事…”


    有女學生開口道:“趙先生,請…請救救太學宮吧,我們有這個念書的機會不容易…”


    “是啊先生,我們不想再被關在家裏學《女戒》和女工。”


    趙蒹葭道:“你們先迴去吧,這件事我自有論斷。”


    她倒不是不願意出頭幫忙,隻是這段時間神京敏感,太學宮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到底有沒有涉及更多的矛盾,她拿不定主意。


    她不想太莽撞,因此闖了禍,還要拖大家後腿。


    於是,她來到小影的院子,問起了小影。


    “妹妹,你說我該去嗎?”


    趙蒹葭有些憂慮:“我擔心那邊有什麽大事要發生,陷入旋渦,到時候害了衛王府。”


    小影歪著頭道:“姐姐,小影不知道喔!”


    趙蒹葭道:“小影妹妹!這種時候不許裝傻!”


    小影噘著嘴委屈極了:“我…我…這件事我真不知道怎麽辦呀!”


    這表情把趙蒹葭也逗樂了,她捂著嘴笑道:“你看你,平時裝傻充楞,給了大家刻板印象,現在可算知道委屈了。”


    小影嘻嘻笑道:“雖然我不懂那些政治,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維護什麽呀!”


    這句話讓趙蒹葭微微一愣。


    小影輕輕道:“我其實不太聰明噠,但我總能知道自己最珍惜什麽,是霧穀寨的鄉親們,是我的親人,是周元哥哥,還有諸位姐姐們,還有我的寶寶…”


    “為了這些,我什麽都不怕!”


    趙蒹葭的笑容有些勉強。


    她緩緩轉身,心中莫名空落落的,失魂落魄地來到正廳,看到了那一張張整齊的桌椅。


    那是姑娘們念書的地方,也是她暫時授課的地方。


    講台上,那本古老的《詩經》正擺在那裏,散發著陳舊的痕跡,記錄著古老的道理。


    趙蒹葭慢慢走了過去,翻開了《詩經》,她想起了每一次翻開這本書的時候,她早已不知道翻了多少次了。


    每一字每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裏麵的愛恨情仇、憤怒與壓抑、抗爭與悲慘、歡歌與笑語…所有的情感,她都切切實實感受得到。


    她突然記起了很多事,原來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不像個女孩,就開始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那時候父親還沒考上狀元,他在一旁看書,自己就跟他一起看。


    別的孩子都很調皮,偏偏她很安靜,能看得進去書,能被文字所打動。


    “找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多數人一生都找不到自己在哪裏,更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周元的聲音突然響在她的腦中。


    這樣的話…夫君似乎說過很多次,每一次都顯得神神秘秘,又像是看穿了一切。


    可是我根本…想不透啊!


    “更耐心一點,慢慢來,如今的世界每日都在發生變化,你總會在某一天突然找到自己的。”


    趙蒹葭又想起了周元的話,她皺著眉頭,突然覺得心裏似乎多了些東西。


    不,不是多了些東西,是它本來就在,藏得很深。


    但到底是什麽呢,怎麽就是想不起來呢?


    正是此刻,紫鳶的聲音從後院傳來——


    “小姐!文心醒啦!文心醒啦!她朝著要娘親呢!”


    聽聞此話,趙蒹葭身體猛然一震,緩緩迴頭。


    文心!


    是…是她!是它!


    文心!


    這才是我的路!


    這一刻,無盡的往事湧上心頭,驀然迴首,趙蒹葭終於想起了。


    在遇到夫君之後,悲歡喜樂都有過,但總是會覺得心裏寡淡、空落落的,隻有這段時間上課,感覺心裏踏實點。


    失去自我,這四個字很難理解,因為趙蒹葭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麽。


    現在她明白了,是文心,是她對文字的熱愛和追求,對文道那炙熱的堅守。


    當那一紙婚約出現的時候,她的文心就被埋進了深淵。


    直到此刻,才終於被她撈了起來。


    趙蒹葭迴頭,看向了講台上那一本《詩經》。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承載著歲月的紙張,淡淡的墨跡,深邃的道理,曾經她為此著迷,曾經她將之失去…


    一切的情緒,翻湧而起。


    她對文心有了新的感悟,比以前更深的感悟。


    “紫鳶,帶上內衛陪我去太學宮!”


    “青鳶你去北鎮撫司找王昂大人,讓他帶人來幫我。”


    “派人去找沁水姐姐,讓她看著點太學宮那邊,若是出事,她能幫我們。”


    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我要去!去堅守我自己的土地!”


    “但我也不能出事,我不能當傻子,成為敵人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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