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黃昏了,夕陽紅得像血,神京城被映照在其中,充滿了悲愴的色彩。


    一路迴到家中,熊闊海走進大廳就開始發脾氣,把東西砸了一堆,然後站在原地喘著粗氣。


    熊嫂子看著滿地的狼藉,忍不住疑惑道:“怎麽迴事啊你,多少年沒發過這麽大脾氣了,有人走你旱道了?”


    熊闊海搖了搖頭,咬牙道:“他們都瘋了!周元瘋了!宋武那小子也跟著發瘋!”


    “分明打仗不理智,卻非要打,硬著頭皮打,把家底豁出去打,萬一打輸了,這幾年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熊嫂子愣了一下,才道:“原來是為這事兒啊,不過你打仗也不如人家懂啊,人家想打,肯定是有理由的嘛。”


    熊闊海道:“是意氣!年輕人的意氣!”


    “什麽事都想做第一,什麽事都要去爭一爭,非要撞得頭破血流才肯迴頭。”


    熊嫂子撇了撇嘴,道:“反正人家衛王這些年來,沒走錯過路,你有什麽好生氣的,你這個伯爵還是跟著人家混出來的呢。”


    “你懂個屁!”


    熊闊海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道:“我是伯爵,我住著六進大宅,我家財萬貫且成功上岸,有周元罩著,我地位穩如泰山。”


    “這種情況,我願意去打仗嗎?”


    “我好不容易混到今天,我不想再去刀口上舔血,不想把命豁出去拚了。”


    “老子怕死,明白嗎?”


    熊嫂子皺眉道:“你又不是武將,你擔心做什麽?打仗自然是其他人去啊!”


    “又是屁話!”


    熊闊海沒好氣地說道:“大家一路走來,風風雨雨的都經曆了,他們去生死拚殺,我在神京城享福?這種事我幹不出來!”


    “這兩個倔驢,真是肺都要給我氣炸。”


    “我估摸著這次要去打仗了,娘的,真是糟心。”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咬牙道:“我得去找找關係,打造一副合身的盔甲,這玩意兒關鍵時候能保命。”


    “但要是我活不下來,你就給我那幾個外室一筆錢,把她們都打發了。”


    “然後你把這個寨子賣了,換個小的,低調過活。”


    “和蒹葭搞好關係,有她護著,沒人敢欺負你。”


    “若是想男人了,便自己找一個,但別找身份太高的,不然你吃不住。”


    熊嫂子急得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大聲道:“說什麽胡話啊你,姓熊的,你故意埋汰我是不是!”


    熊闊海拉住她的手,鄭重道:“我很認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萬一我沒了,你總要把日子過下去。”


    “我出身寒微,飽受磋磨,遇到你之後才好起來,即使我以後不在了,也希望你能過得好。”


    熊嫂子眼眶都忍不住紅了,哽咽道:“不去打仗行不行?我去找蒹葭求個情。”


    “糊塗!”


    熊闊海低吼道:“我隻要不主動說,就沒人喊我去打仗,但…我不能不去。”


    “為什麽啊!”


    “為了兄弟,也為了國家。”


    熊闊海擺了擺手,歎息著往後院走去。


    ……


    一輛輛馬車在國公府門前停下,錦衣華服的勳貴們下車,當即熱鬧了起來。


    “老馬,你也來了?我以為小武就喊了老子一個人喝酒呢,沒想到還把你們都叫上了。”


    “去你娘的,他能喊你,就肯定要喊老子,老子跟他比你親多了。”


    “老子最親,老子小時候抱過他!”


    “放屁,誰沒抱過小武啊!”


    七八個侯爵伯爵,都是當年生死拚殺出來的兄弟,如今功成名就了,聚在一起也有說不完的往事。


    他們勾肩搭背的走了進去,卻看到宋武一個人站在廳堂,四周連個下人都沒有。


    虎威侯不禁瞪眼道:“武子,酒菜呢?你這請我們喝酒,難道是要出去喝?什麽場子跟叔說說,叔有經驗!”


    此話一出,眾人都笑了起來。


    宋武等他們笑完之後,才平靜道:“今天是我爺爺九十歲誕辰。”


    於是,眾人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了起來。


    宋武道:“諸位叔伯,跟我來吧。”


    他轉身往後院走去,七八個叔伯對視一眼,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於是,他們來到了宋家的武庫。


    牆壁上那一副副殘破的盔甲映入眼簾,往事湧上心頭,眾人唯有歎息。


    宋武來到武庫盡頭的靈牌麵前,緩緩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


    其他人也很快跪下,咬著牙不說話。


    宋武緩緩道:“爺爺,孫兒來看你了,叔叔伯伯們也來看你了。”


    “如今大晉很好,百廢待興,隻要繼續發展下去,付興隻是早晚的事。”


    “但很不巧,出事了。”


    “沙皇國三十萬大軍南下,要入侵遼東,那曾是我們的土地。”


    “葉爾羌汗國即將統一西域,甘肅鎮也麵臨巨大的威脅。”


    聽到此話,後方跪著的七八個勳貴麵色都變了。


    宋武繼續道:“我和元帥商量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北伐沙俄!西鎮甘肅!兩方同時進行!”


    “武子!你…”


    虎威侯正要說話,卻被勇冠侯拉住了。


    他低聲道:“元帥麵前,吵什麽?天大的事出去再說。”


    而宋武則是繼續道:“風險很大,要付出的代價也很大,這個決定很難。”


    “但…遼東畢竟是我大晉的土地啊,關外畢竟有數不清的漢人啊,收複遼東,讓同胞迴歸祖國,這是您畢生的願望,孫兒怎麽可能後退半步!”


    “再苦再難!我也一定要打!一定要打出大晉的國威!打出一個光明的未來!”


    “您老人家走了,父親與叔伯們也都走了,都死在戰場上,你們從未後退過!”


    “如今宋家還有人,還有我,我也絕不會後退。”


    “但是爺爺啊,您的這些老部下,老兄弟們,他們都是侯爵伯爵了,家大業大,他們怕是正常的,您別怪他們。”


    聽到這句話,虎威侯終於忍不住了,大聲道:“武子!什麽話都可以說!這句話不行!”


    “什麽叫我們怕?我們和老元帥打了幾十年的仗,身上的傷都數不清,什麽時候怕過?”


    其他人也紛紛出聲,這個“怕”字,他們不敢背。


    宋武道:“幾位叔伯不必激動,人老了,舒適的日子過久了,畢竟不是當初的武將了,怕是正常的,不丟人。”


    “混賬!”


    勇冠侯急得罵了一句,大聲道:“你這個臭小子,故意把我們帶到老元帥麵前來,諷刺我們是吧!”


    “老子告訴你,我們是不打仗很久了,但我們永遠都是武將,你要是再胡說,老子就替老元帥教訓你!”


    宋武迴頭,沉聲道:“不怕?那就打!明日朝堂!你們要站出來支持!”


    勇冠侯道:“不行!這不是我們怕!而是這一仗就不該打!”


    宋武站了起來,大聲道:“什麽不該打?我們該看著遼東被入侵?我們該看著關外的漢人被屠戮?”


    “當初你們跟著我爺爺打仗的時候,有沒有打過不該打的仗?有沒有憤怒過?有沒有衝動過?”


    “難道那些都是錯的嗎?”


    他攥緊了拳頭,低吼道:“不該打,我知道!我明白!我不是小孩子了!隔壁就是我的迷宮,我早已把它燒了!”


    “但有些事就是要做!那不是該與不該來決定的!是一定要去做!”


    他看著眾人,鄭重道:“諸位叔伯,宋武從小桀驁不馴,不是個好孩子,但如今宋家就剩我一個了,我該站出來擔一點事了。”


    “我已經決心要跟隨衛王一起,為大晉打出一個光明的未來!”


    “我已經決心,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將軍,立下赫赫戰功,告慰我死去的爺爺,告慰我宋家為國捐軀的長輩的英靈。”


    “你們若是還念著舊情,還把我宋武當幹兒子,就支持我。”


    “讓我去,殺上一場!”


    “宋武,給你們跪下了!”


    他抱拳,目光堅定,對著眾人緩緩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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