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飛,天地似乎都連成了一片,世界宛如一張白紙。


    放眼望去,那些房屋住所在雪白的世界中點綴出的斑駁,卻反而像是奇形怪狀的汙穢。


    周元看著前方,語氣平靜道:“當你得知你父親戰死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這句話突如其來,讓宋武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已不是當初那個衝動青澀的少年了。


    他沉吟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沒什麽心情,不曾悲傷,也沒有高興。”


    “我幾乎沒有見過他,我甚至記不得他的模樣,我從小就是沒有爹的孩子。”


    “隻是後來慢慢長大了,懂事點了,才後知後覺有些難過。”


    “為他自己,也為我。他為了國家付出了一切,連親兒子都沒見到幾次,同時,我也成了半個孤兒。”


    說到這裏,宋武笑了起來,搖頭道:“直到去了草原,經曆了殘酷的戰爭,我才真正理解他。”


    周元道:“那當你得知你爺爺的死訊呢?”


    宋武想了想,才道:“心慌。做什麽事都心慌,唿吸急促,肌肉酸麻,迫切想要迴家。”


    “看到他用過的戰甲,我才開始悲痛,因為我知道我再也沒有爺爺了。”


    周元道:“沒有人安慰你?”


    “安慰有用嗎?”


    宋武歎聲道:“如何麵對生老病死,如何振作起來,好好去生活,這是每一個人都要自己麵對的課題。”


    “別人幫不了的,也勸不了的。”


    周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的確是長大了,這一戰不如交給你來打?說說看法。”


    宋武頓時有些興奮,其實在指揮這方麵,他知道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能跟著元帥出來發揮一場,進步一定會非常大。


    他顯然用了功,當即就道:“目前的高麗有四股勢力,除了我們之外,分別是金氏王朝、島寇和李景直的起義軍。”


    “島寇和金氏王朝目前正在死磕,圍繞著漢城做最後的鬥爭,沒心思管我們。”


    “而起義軍肯定是不會找我們麻煩的,他們惹不起大晉,他們也不會貿然給自己樹敵。”


    “所以我們可以大膽行動,以最快的速度占據周邊的熙川、定州和安州,把高麗西北板塊全部吃下來。”


    “以我們的戰鬥力,這並不費勁。”


    “關鍵在於平壤。”


    “拿下定州和安州,就能扣住平壤的北部咽喉。”


    “拿下平壤,我們就會有充足的糧食補給,為之後的戰鬥夯實基礎。”


    他眼神熾烈地看著周元,像是一個自以為成績還不錯的孩子,等待著老師的表揚。


    周元卻是笑了起來,緩緩道:“你所思考的東西,是一個將軍該思考的東西。”


    “但…如果隻思考到了這個層麵,那隻能做將軍,卻做不了元帥。”


    宋武臉色當即漲紅,不禁低下了頭。


    周元道:“自己好好想一下,如果作為元帥,應該從什麽角度去思考戰爭。”


    “如果無法從本質上認識到戰爭,就很難取得戰爭的勝利。”


    說到這裏,周元看向四周,緩緩道:“雪停了,太陽出來了,你們該出手了。”


    他大步走下城樓,來到帥帳之中。


    宋武連忙跟上,柳大光等人也很快來到帳中。


    周元沉聲道:“柳大光!”


    “末將在!”


    柳大光麵色嚴肅。


    周元沉聲道:“你帶著勇效營即刻出發,奔赴定州,以最快的速度將其拿下。”


    “李氏王朝兩百戰士與兩個老臣,將與你們一同出發,你們要幫助他們鎮壓百姓,安撫民心,把城池收迴。”


    柳大光大聲道:“末將遵命!”


    周元道:“宋武,你帶武耀營即刻趕往熙川,左右不過百裏路,我要你在明日天黑之前,拿下熙川!”


    “李氏王朝同樣有老臣和兵丁與你們一同前往在,安撫百姓。”


    宋武道:“末將領命,即刻出發。”


    周元這才看向管大勇,笑道:“大勇,帶著你的精英營,朝南直達安州,把那個地方給我拿下來。”


    八百精銳,在這片戰場上,就是無敵的存在。


    當他們聚在一起,就算是上萬大軍,恐怕都要雙腳發抖。


    熙川、安州、定州,的確沒有什麽難度。


    但這隻是戰爭的開始。


    想到這裏,周元微微眯眼,道:“大光,你留下來,我單獨跟你說件事。”


    於是其他人心領神會,當即走了出去。


    柳大光抱拳道:“節帥。”


    周元笑了笑,道:“你勇效營有一萬人,沒必要全部出動,畢竟相比於熙川來說,定州隻是一座小城。”


    “留五千兵馬給我用。”


    柳大光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才連忙點頭。


    ……


    “煩死了!”


    李玉婠看到周元進屋,當即就抱怨道:“她不說話,也不吃喝,要不是睜著眼睛,我還以為她死了呢。”


    她本就是急性子,顯然沒有耐心照顧好素幽子。


    周元笑了笑,道:“慢慢來吧,積攢半生的悲痛,又哪裏是你幾句話就能安慰的。”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師父,歎息道:“她雖然道心破碎,真我複蘇,但內力猶在,幾日不吃喝也沒問題的。”


    “不過我師父向來愛幹淨,總不能一直不洗澡,作為徒弟,就是要在這種困難的時候,報答師父。”


    他緩步靠了過去,笑道:“師父,弟子扶你起身,脫衣沐浴,緩解疲乏。”


    他伸手過去,被素幽子一掌把他的手拍開。


    “逆徒,不許碰為師。”


    素幽子很惱怒。


    李玉婠眼睛卻亮了起來,連忙道:“哎說話了說話了,有效果啊,快給她脫!”


    周元笑道:“師父是自己動手,還是要弟子動手?”


    “師父不會是故意的吧?其實你就是想弟子伺候你對不對?但你不好明說,就一直躺著,等我上鉤。”


    素幽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咬牙道:“誰故意了?誰會那般無恥?”


    周元擺手道:“吩咐人去打水,我師父要洗澡。”


    “看來,她是選擇自己動手。”


    李玉婠咯咯笑道:“我這就去安排,還是你有法子。”


    她快步走了出去,顯然心情高興了許多。


    周元這才坐到床邊上,緩緩道:“真不要弟子幫忙?”


    素幽子道:“逆徒!你走!你離我遠點!”


    周元道:“師父,感情都是後知後覺的,你看你靠修道欺騙自己,都二十多年了,才真正感受到當年的悲痛。”


    “照這個道理,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師父你已經愛上徒弟了,這是還沒察覺到。”


    素幽子捂住了心口,喘著粗氣,滿臉的痛苦。


    她艱難道:“你…我…我怎麽會有你這麽無恥的徒弟!”


    周元瞪眼道:“師父你心跳很劇烈啊,鼓那麽高,會不會不舒服?徒弟幫你按一按?”


    “你給我滾!”


    素幽子怒喝出聲。


    周元連忙逃開,大笑著出了門。


    門口有積雪,空無一人。


    周元往前走了幾步,才道:“出來吧聖母姐姐,我可不相信你沒偷聽。”


    李玉婠的身影從房頂飄了下來,嘻嘻笑道:“小師侄你真壞,對自己師父那麽邪惡,不怕天打雷劈嗎?”


    周元歎了口氣,道:“那是無奈之舉,逼她洗澡,逼她生氣,這是為了不讓她和生活割裂,這樣有助於她恢複心態。”


    “就像滃洲大戰之前,你逼我洗澡吃飯,也是為了讓我和生活聯係更緊密,免得關鍵時候做傻事。”


    “我們的目的都一樣,都是為了救人。”


    李玉婠抱著他的手臂,輕輕搖著,嬌聲道:“我那般做是因為愛你呀,你也是愛你師父嗎?”


    周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道:“尊師重道,這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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