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


    登上了澎湖本島的最高處。


    周元等人站在一塊巨石之上,看向北方海域,那是澎湖灣,那是戰爭的中心,那是綴滿星辰的地方。


    天空的星辰如此耀眼,海麵上的火炬也毫不遜色,整個世界似乎都顛倒了,人們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地,映入眼簾的都是光,璀璨的光。


    這壯觀的一幕,讓周元等人心中震撼無比。


    莊玄素都忍不住道:“要多少人才能把這片海域點亮?多少個火炬才能形成如此密集的星辰?”


    “三萬兩千七百四十人。”


    周元緩緩道:“這一戰,閩粵水師傾巢而出,沒有留下任何一人。”


    莊玄素道:“可是…哪裏來的這麽多船?閩粵水師的數十艘大木船,已經完全耗盡了啊。”


    周元道:“兩廣、閩浙四省幾乎所有的船,都聚集在這裏了。”


    這句話,讓眾人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莊玄素才道:“荷蘭人也知道澎湖列島的地形,他們竟然也會上當?”


    周元緩緩道:“因為他們太想贏了。”


    “東番島的失敗,超出了他們的意料,他們的心開始急,他們必須要拿下閩粵水師,才能逆轉翻盤。”


    “同時,閩粵水師的確堅持不住了,荷蘭人距離勝利隻差一步了,他們就算冒著天大的風險,也肯定是要一鼓作氣把閩粵水師吃掉的。”


    “因為直到現在,前去搜刮潮商船隊金銀的戰列艦和巡洋艦都沒迴來,他們清楚那邊已經是白了,這是他們僅有的機會了。”


    “另外,不要忘記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還能拿出這麽多大船來。”


    “他們根本不知道,一個地大物博的國家,即使是已經沒落,也有著難以想象的底蘊。”


    周元看向遠方,呢喃道:“這是民族的積澱,兩廣閩浙四省無數的商人,甚至不要報酬,主動把自家商號的船聚在一起,想方設法送到南海來。”


    “超過六萬勞工參與了這一場規模龐大的運送工程,三萬多閩粵水師的戰士,晝夜不停,熟悉船隻,裝填火藥,為最後的大戰做著準備。”


    “要完成這樣一場浩蕩偉大的國戰,不是我能做到的,也不是關陸自作主張就能做到的。”


    “這是百姓的力量,是民族在麵臨危難之時,平民的挺身而出。”


    “這些,都是荷蘭人難以想象的。”


    “不是他們笨,而是他們太不了解我們了。”


    “他們不知道我們這個民族從古至今一路走來,到底付出了多少辛勤的汗水,創造了多少輝煌的文明,最終形成了如此偉大的凝聚力。”


    說到這裏,周元慨然歎息:“當那些重利輕義的商人都主動站出來的時候,這一戰的結果,其實已經注定了。”


    “煙花盛開了。”


    李玉婠輕聲說道。


    眾人抬起頭去,隻見天地各處都綻放出了璀璨的煙花,這些火焰凝聚的花朵衝上了天穹,釋放出了最後的熱量。


    這是真正的信號,進攻的信號。


    鼓聲響起了。


    每一艘船上似乎都響起了鼓聲,密密麻麻,震耳欲聾,似乎要將沉睡的天地喚醒。


    聶再榮看到這一幕,不禁仰天大吼:“進攻!進攻!拿迴我們失去的一切啊!閩粵水師!洗雪恥辱的時候到了!”


    船,無數的船,從澎湖列島西南、東邊、北邊三個方向,朝著荷蘭艦隊而去。


    鼓聲停了,但更加磅礴的聲音響起。


    “殺啊!”


    “衝啊!”


    那是數萬戰士歇斯底裏的怒吼。


    星辰在流動!


    那是火焰在前進!


    足足一千多艘船,擠滿了海麵,朝著荷蘭艦隊十多艘戰艦而去。


    荷蘭人慌了,他們知道中計了,他們完全想不通大晉哪裏來的這麽多船,更想不通這些木船為什麽敢進攻。


    他們難道不怕死嗎?


    他們難道甘願做炮灰嗎?


    大晉朝廷不是沒有錢了嗎!到底是給了多少賞錢,這些戰士竟然願意犧牲!


    他們不明白很多東西。


    但這並不妨礙無數的船依舊在朝他們衝鋒!


    逃!


    荷蘭人首先想到的是逃!


    他們往東逃,但遇到了堵截。


    他們往北,遇到了閩粵水師的炮轟。


    後退?後麵的路也完全被封住了!


    澎湖灣,天然的口袋陣,讓他們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靠岸登陸?不行啊!上了岸,船就保不住了,到時候隻會活活餓死在島上。


    怎麽辦?怎麽辦?


    無路可逃!唯有一戰!


    他們聚在了一起,把所有炮彈都傾泄出去。


    木船根本經不起這樣的轟擊,但這又能如何呢?


    荷蘭人還剩下多少枚炮彈?一分鍾能打出兩發嗎?一千多艘船,根本沒有任何減速。


    從天空俯瞰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無數的火把像是星辰一般,密密麻麻衝向了荷蘭艦隊,然後炸藥爆開,宛如星辰幻滅,發出璀璨的光芒。


    十多艘戰艦,被火焰覆蓋了。


    僅僅是一刻鍾,他們的船就頂不住了。


    更多的木船衝了過去,堵在已經失去戰鬥力的戰列艦周邊,木梯已經架了起來。


    閩粵水師的戰士,把荷蘭的戰艦當成了城樓,開始了攻城作戰。


    火把往上扔去,無數的火箭朝上射去,無數的勇士朝上攀登。


    這一場大戰,像是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瘋狂的節奏,大晉水師的戰士,像是完全不在意傷亡,爬上了荷蘭戰艦的甲板,提著刀和荷蘭人進行肉搏。


    燧發銃不是萬能的,在更換子銃的時間內,就有數十人衝上甲板,提著刀朝他們砍來。


    血腥的肉搏戰殘酷無比,徹底將荷蘭人的膽子打碎。


    “投降!投降!”


    “快升白旗!”


    有艦長大喊著,但沒有意義。


    大晉此刻聽不到聲音。


    閩粵水師此刻也聽不到聲音。


    他們隻知道,把入侵者全部殺絕。


    他們信上帝,就送他們去見上帝!


    喘息,急促的喘息,汗水布滿的額頭,渾身都在顫抖。


    劉哲死死握著刀,即使身上穿著簡易的木質盔甲,保護住了重要的部位,但他還是害怕。


    他提著刀,正要爬上木梯,卻突然被人拉了下來。


    還是那些隊友,他們從來對劉哲沒有好臉色。


    “就你這窩囊廢,刀都拿不穩,還去和洋鬼子拚殺?你也配嗎!”


    “就在船上,以箭壓製對方!”


    長期欺負他的隊員們,一腳把他踢到了身後,然後迅猛爬了上去。


    槍聲響起,有兩三人頓時中了槍,摔落下來。


    劉哲驚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便又是兩人落水。


    還有一人,墜落在了他的身旁,已經是滿臉鮮血。


    他的頭頂,中了槍。


    這人正好是平時欺負他最狠的那個。


    劉哲不知所措,一時間渾身都在發抖。


    這人一把扣住了劉哲的腳,艱難道:“你…你是新兵…不上去也沒人怪你的…”


    “臭小子…別上去…把自己的命留著吧…”


    “據說,你是獨生子…”


    劉哲嘴唇顫抖,喃喃道:“我…我…”


    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緊張、恐懼、憤怒,無數的情緒湧了上來,眼睛變得血紅,淚水不禁掉落。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一聲巨響傳出,小船都晃蕩不已。


    他抬頭朝前看去,頓時目眥欲裂:“隊長!”


    他連忙撲了過去,大喊道:“隊長你…”


    林大海擦了擦臉上的鮮血,死死握住劉哲的手,艱難道:“護國小隊…護國…啊我們做到了!”


    “小劉…小隊的旗幟不能倒!”


    “戰爭,我們勝利了,小隊就剩你一個人了,你要握住旗幟啊,不能倒!”


    說完話,他最後看了一眼北方,隻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大陸了。


    靜。


    一切都寂靜了。


    淚水模糊了劉哲的雙眼,他聽不見了任何聲音。


    他是最後一個加入護國小隊的戰士,他是唯一活著的戰士。


    他心中有萬千的痛無法表達,隻能轉頭看到了插在船身上的簡易旗幟。


    他,一把握住了它。


    他大吼著,朝著高大的戰列艦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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