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見乾隆離去,眾人也漸漸散去,趕緊去扶永璂,道:“十二弟,我帶你去找太醫看傷!”


    永璂甩開了永琪,哭著說:“我不要你管!我才不要相信你!”


    “你怎麽了?難道是五哥做錯了什麽嗎?”永琪感到一陣疑惑。


    “你替我求情,不過是為了在人前表現你的寬仁大度,好讓以後繼承皇位名正言順,你才不是真的關心我!”永璂嚎啕大哭著,突然感到頭疼難忍,蹲下抱住了頭掙紮起來。


    “十二弟……”永琪剛伸手拉了一把永璂,又被甩開。


    “不要你假惺惺,我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永璂哭喊著,飛一般的跑了。


    望著永璂遠去,永琪心裏難受極了。


    永珹走到永琪身後,笑道:“十二弟本是嫡子,如今突逢大變,原來追隨皇後的人不是被連累就是倒戈,也難怪他會對全世界充滿敵意如此。從高高的天上掉進萬丈深淵是什麽滋味,我最明白,他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和成長。”


    永琪想了想,對永珹說:“但是他受傷了,需要醫治,隻好勞煩四哥以過來人的心情勸說十二弟就醫,或許有用些。”


    “自己兄弟說什麽勞煩?”永珹笑著拍了拍永琪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要總覺得這個那個你都有責任,別說你還沒當上皇帝,就算他日當了皇帝,這世上,你管不了的事也還多著呢!”


    永琪無奈的輕笑著,永珹便找永璂去了。


    圍觀的妃嬪宮女們見事情已然作罷,甚感無趣,都各自散夥了。


    令皇貴妃走過永貴人麵前,笑盈盈的問:“妹妹天天放這樣一個丫頭在眼前使喚,倒也不覺得別扭?”


    永貴人行禮笑道:“驚擾娘娘是嬪妾的不是!娘娘有所不知,她其實是個細心再不過的丫頭,隻因不慎燒傷了臉,別處都不願用她,內務府原說放出宮去,可您也看到了,她這個樣子,出了宮也不好許配人家,她家裏也沒人了,更不願出宮。恰巧讓嬪妾撞見了,一時心軟就收留在身邊,平日到各宮請安是從不帶她的,就怕嚇著人!這次是因為剛好緊跟的丫鬟有兩個都病了,不得已才叫她替補上的,嬪妾這裏給娘娘請罪了!”


    穎妃聽到,走到近前似笑非笑,揚起高調,陰陽怪氣的讚道:“妹妹可真是個善心的人!”


    永貴人不慌不忙的笑著,迴應道:“娘娘謬讚,皇貴妃在宮中一向以德服人,皇上也最喜皇貴妃的善良可人,嬪妾望塵莫及,不過效仿一二,讓各位娘娘見笑了!”


    “提起‘效仿’二字,嬪妾倒想起一個典故,那叫什麽?”穎妃故作一副想不起來的樣子,向令皇貴妃、慶貴妃探頭問著。


    慶貴妃笑道:“妹妹要說的,莫不是‘東施效顰’?”


    “對對對!就是東施效顰,要裝的沒裝成,反出了醜……”穎妃說完這句,忙又向永貴人解釋道:“妹妹別誤會了,本宮可不是說你呢,隻是事到嘴邊想起來,開個玩笑罷了!”


    令皇貴妃向穎妃道:“好了,我看永琰也該困了,你快帶他迴去睡吧!”


    “是!”穎妃攜了永琰,同慶貴妃一道,跟在令皇貴妃身後,離開了。


    走出幾步後,慶貴妃在令皇貴妃身側問:“皇上視榮王為儲君,綿億又是榮王唯一的子嗣,皇上疼愛異常。若不是娘娘反應的快,方才必摔無疑,這事,就這麽算了嗎?”


    令皇貴妃無奈的歎道:“她如今是皇上的新寵,又有太後撐腰,我不忍又能如何?”


    穎妃冷冷的道了句:“她還嫩著呢,不過封了個貴人,就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若不是皇貴妃有孕在身,這會還不知道她在哪涼快呢!”


    令皇貴妃沒有說話,默默的迴營。


    永貴人對著令皇貴妃、慶貴妃、穎妃等的背影白了個眼,也帶著侍女們迴營去了。


    卓貴見金鈿一直盯著永貴人等的背影看,便湊到金鈿身旁,玩笑一般的嬉笑道:“後宮的女人整天都這樣,明爭暗鬥,笑裏藏刀,你看也看不明白的!”


    “那個嚇到皇貴妃的鬼臉宮女,就是我前幾天跟你說的背影看起來很眼熟的那個。”金鈿指著永貴人身後漸行漸遠的宮女,詫異的看著。


    “這麽巧?”卓貴撓撓頭,問:“那你看她正麵熟悉不?”


    “她的臉那樣,誰會覺得熟?我都不敢仔細看!”金鈿搖著頭,感到一陣後怕。


    卓貴笑道:“你要對她感興趣,我去給你打聽打聽!”


    “我打聽一個宮女做什麽呀?”金鈿見永貴人等已經走遠看不到了,覺得十分無聊,迴頭忽一眼看到懿澤已經往營帳走去,忙快步跟上。


    太陽落山後,圍場上隆起一堆堆的篝火,篝火上滿是當日獵得的獵物,香味彌漫,到處一片歡騰的景象。


    在重重守衛中,數個營帳前,擺著多個桌椅,乾隆、太後、妃嬪、皇子及福晉公主們按序排座,每個桌上都羅列著各色蔬果,但最惹人喜愛的莫過於剛剛烤好的新鮮野味,被一份一份的呈進來,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乾隆等食肉飲酒,觀看奏樂歌舞,說不得有多自在。


    穎妃、豫妃的父兄等蒙古親眷都在,乾隆待如上賓,且喝且談。令皇貴妃、慶貴妃兩個漢家妃子坐在前麵,反而顯得很不自在。


    永琪望著不遠處烤肉的火焰,燒的那麽旺盛,不知不覺出了神,腦海中恍然間閃過一個畫麵:懿澤提著一桶水,一股腦潑滅了篝火,吆喝了句“火燒的這麽旺,不怕被燒死嗎?”


    “懿澤……”永琪猛然一陣心跳,四下看看,並沒有看到懿澤,隻看到胡嬙正在把野味分成小塊小塊的肉,讓瀅露、玥鳶一點一點的喂給兩個孩子。


    永琪問玥鳶道:“懿澤去哪裏了?”


    玥鳶答道:“索格格就在皇上清點獵物時露麵了一下,後來就迴去了,再也沒出來。”


    “她不知道今晚有盛宴嗎?”


    “她……她知道……”


    永琪關切的問:“那她為什麽沒有來?”


    “奴婢忘了稟告王爺,金鈿剛才過來告訴過奴婢……說索格格不吃肉,就……就不來了……”玥鳶低著頭,沒敢繼續說。


    “她為什麽不吃肉?”永琪剛剛問出口這一句,心裏就立刻有了答案,懿澤不吃肉,一定是為了胡雲川。因為自從胡雲川死後,懿澤的著裝一直很青素,料想飲食也是一樣道理。


    想到這裏,永琪心裏一陣不適。


    永琪忽然站起,往外走了。胡嬙知道永琪是要去找懿澤了,便不想多問,假裝不留心,繼續分著烤肉。


    圍場內大大小小的營帳中,有兩個是屬於榮王府的,這是傅恆提前安排好的。榮王府女眷們都到了圍場之後,就很自然而然的把這兩個營帳認定成懿澤、胡嬙的居處,然後把行李都安置進去,暫住了下來。


    因為大多人都在烤肉晚宴上吃喝,營帳這一帶很安靜,帳內多半都是空的,帳外也隻偶有些巡邏的侍衛路過。


    永琪來到懿澤所居的營帳外,映著燈光看帳中,約莫著有一個人影,問:“懿澤,是你在裏麵嗎?”


    營帳裏傳出了懿澤的聲音:“王爺有什麽吩咐?”


    永琪望著營帳中懿澤的影子、聽著懿澤的聲音,一切是那樣熟悉,一切又是那樣陌生,輕聲的說:“我想問你一句話,今天綿億差點被馬蹄撞到,那一刻,你在想什麽?”


    懿澤沒有迴答,思緒卻迴到了曾經,那個她從未親眼目睹、卻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活潑可愛的綿脩追著彩球跑,蹦蹦跳跳的跑著、天真無邪的笑著,忽然被一匹瘋跑的馬踢得七竅流血……懿澤的心又一次猛地被戳傷了,她不敢繼續想象,可後續的一幕不是想象,是迴憶。她目睹了綿脩被馬踢死後的模樣,一輩子都忘不了。


    營帳外傳來永琪低沉的聲音:“我想,你在和我想同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可愛又可憐的綿脩。”


    懿澤心跳加速著,她捂著胸口,幾乎不能喘息。伴隨著綿脩之死,翻起了太多往事,一點一滴都湧入她的腦海。


    “好長時間以來,我都以為我已經走出那個陰影,直到今天,從馬下救了綿億,我才知道,我並沒有走出來。”永琪拚命眨著眼睛,努力讓自己嘴角微揚,滿懷傷情的說:“你知道嗎?在抱緊綿億的那一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綿脩,如果不是周圍的人太多,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場。我想告訴你,為綿脩離去而肝腸寸斷的,不是隻有你。初為人父的喜悅,是後來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對綿脩,也有無數的期待,我好恨自己為什麽沒能救他,如果綿脩還在,我們之間一定不會變成今天這般,可是,我救的是綿億,不是綿脩。”


    懿澤不敢說話,她害怕聲音會出賣自己,她甚至不敢動,她害怕影子的動靜也會被永琪發覺,她拚命壓製著自己已經被觸動的情緒。


    永琪的心,深深被今日之事觸動著,被自己的言語煽動著,又向懿澤解釋道:“這段日子以來,我在刻意疏遠你,卻沒有一刻不是在想你。我和嬙兒走得近,不是要讓她取代你在我心裏的位置,也不是利用她故意氣你,那隻是我對你的絕情太傷心、對她給予的關懷太愧疚,才做出的無奈之舉罷了。但是……我可以為了你拋開一切,也包括我對她的負罪感……”


    永琪很想接著說“你能不能也為了我,拋開對胡雲川的負罪感”,可是他沒有說出口,作為一個有害死胡雲川之嫌的人,他覺得他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他隻希望懿澤心中仍有愛,能心領神會他往昔所有的無奈,能慢慢的重新認識自己、重新拾起往昔的夫妻之情,能從心底放下關於胡雲川的一切。


    永琪望著懿澤帳內的身影,他是那樣的希望挽迴曾經的深情,終於說出了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我知道你為綿脩的傷,對我的恨,所以才會有對綿億的無情。你的無情,幾乎讓我絕望。可今天的那一幕,卻勾起你我的無數迴憶。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蒼憐憫我們,再給我們一次理解彼此的機會,再給我們一次破鏡重圓的機會?”


    在這一瞬,懿澤也曾想過,綿億今日遇險的場景、與綿脩當日遇險的經曆,是那樣驚人的相似,隻是結局大不相同。何以見得這不是命神用神來之筆書寫命譜時,筆鋒一轉的寫法?要為他們逆轉出一個好的結局?


    懿澤竟然差點被說動了,可是她緊接著就想起了胡雲川倒下的那一幕,想起胡雲川滿身的傷、受過的苦,帶著遺憾和期待離開了這個世界。她不得不又硬起心腸,告訴自己,永琪最是一個擅長花言巧語的人,她不能再耳根發軟一次,她早就不會再給他留任何機會了。


    永琪壓製不住自己波濤洶湧的內心,他掀開布簾,從帳外走了進來,幾步跨到懿澤身後,緊緊的抱住了懿澤,深情款款的唿喚著:“懿澤,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懿澤害怕被永琪發覺加速的心跳,在永琪抱住她的一瞬間,她以法術控製了自己的心跳,卻感受到了永琪那顆心噗通噗通跳的飛快。那跳動的溫熱從他的胸口傳到她的後背,懿澤靜靜的感知著那熟悉的溫度,正在包圍她那顆冰凍許久的心。


    “自從綿億出生之後,我便指望著他拉近你我之間的距離,以為他總有一天會填補你失去綿脩的那一片空虛。可是我錯了,綿億不能取代綿脩,我不該對你有這樣的期待。”永琪慢慢轉到懿澤前麵,望著懿澤的眼睛,溫柔的說:“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綿億也是無法被取代的。如果綿億今天出了事,你和我還是會一樣的心痛,對不對?”


    懿澤沉默著,她沒有看永琪,眼神不知在何處。


    “綿億今天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情緒一直不太安穩,總也叫娘,一會兒……我把他帶過來,今晚睡在你這裏好不好?”永琪雙手握住懿澤的雙肩,目光中充滿期盼。


    懿澤聽著永琪的話,越聽心裏越害怕,她害怕再次見到綿億,害怕自己會在某刻母愛爆發,一時衝動接納綿億,然後從此掉進永琪的陷阱……她於是故作無情,仍然擺出那副無所謂的態度,迴絕了永琪的話:“奴婢上次已經跟王爺說的很明白了,奴婢現在習慣了清靜,不喜歡有孩子在身邊。”


    永琪聽罷,鬆開了雙手,他似乎不明白,懿澤為何一定要如此無情?他好像也很明白,懿澤一定要無情至極。


    懿澤的臉,依然冷若冰霜。


    永琪心裏拔涼拔涼的,又挪動唇齒,問:“今天綿億撲到嬙兒懷裏哭著叫娘的時候,你知道大家都會議論些什麽嗎?”


    懿澤沒有作答,她當然知道別人會議論什麽。


    永琪失落著,又一次鼓足勇氣,如懇求一般的說:“這次出門的一路上,你一直都規規矩矩,尤其在人前謹守禮儀,隻是不肯跟綿億親近。但是你知道嗎?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綿億嗎?現在在圍場,屬於我們的營帳就這麽兩個,難道要讓綿億在嬙兒那邊住?你既然已經配合做戲了那麽多,也不差這一點,就照看綿億幾天,好嗎?”


    懿澤淡淡答道:“我夜裏要睡覺,不希望被孩子的哭鬧聲吵醒。”


    永琪忍不住笑了,心裏充斥著無盡的無奈和失望,懿澤這句話不僅無情,而且自私。永琪再也溫柔不起來了,他突然變了臉,語氣強硬的說:“我今天還非要讓他吵鬧你不可!一會兒我就讓玥鳶把綿億帶過來,在離開圍場之前,由你來照顧綿億,免得讓外人說三道四。”


    懿澤忽然拿起屋內的一把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血很快侵染了衣服。


    永琪吃了一驚,問:“你這是做什麽?”


    “奴婢不慎受傷,不便照顧小貝勒,我想這個理由,應該能堵住別人說三道四吧?”懿澤說話時,手臂還在不斷的出血,她卻一臉坦然,好像她是一個沒有痛覺的人。


    金鈿剛剛從外麵迴來,一進營帳就看到了懿澤受傷的手臂,慌忙迎上來問:“小姐,你怎麽流血了?”


    永琪瞪著懿澤,他沒想到,懿澤甚至可以用自殘的方式拒絕照顧綿億,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痛心疾首,想要吼幾聲卻吼不出來,他咬著牙問:“你哪怕裝模作樣幾天,裝一裝自己孩子的母親,有這麽難嗎?”


    金鈿聽到永琪的責問聲,不滿極了,指責永琪道:“王爺沒看到小姐受傷了嗎?你不趕緊宣禦醫,卻先理論這些,難道隻有小貝勒是最重要的?王爺現在就這麽不把我們小姐當迴事嗎?”


    “我今天就不該來!”永琪撂下這麽一句,憤慨離去。


    金鈿看著永琪掀開營帳的門簾,頭也不迴的走了,噘著嘴自言自語道:“這還算個人嗎?”又一麵對懿澤交待道:“小姐等等,我去找禦醫過來!”


    金鈿忙忙的跑了出去。


    懿澤看著自己手臂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獨自微微發笑,似乎安心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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