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澤起初是因為擔心永琪,說破了天下會的舉動,可後來聽說圓明園大火,天下會事敗,被生擒的叛賊全部關入刑部大牢,心中有難免為陳家難過。她料想,瑛麟應該也在牢中,於是買通獄卒,到牢中探望。


    她沿著關押叛軍的牢獄走著、找著,果然看到了瑛麟。


    瑛麟麵朝裏,蹲在牢中的茅草堆上,身上的衣服被大火燒的破洞、黑灰到處都是,頭發也淩亂不堪。


    雖然隻是看到這樣一個與往昔毫無相似之處的背影,懿澤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瑛麟,輕喚一聲:“瑛麟。”


    瑛麟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懿澤更近前一步,問:“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瑛麟迴過頭來,笑問:“我並不確定走漏消息的是誰,你怎麽就先承認了呢?還是這麽傻的可愛!”


    懿澤望著瑛麟的笑容,她不明白,瑛麟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瑛麟嘲諷一般的問:“怎麽樣?你幫永琪救了他的家族,他有沒有感激你?”


    懿澤低頭不答。


    瑛麟又問:“他是不是責備你告訴他的太晚,懷疑你別有用心?然後你不屑於解釋,你倆就這麽僵住了?”


    懿澤無話可說,事情已經被瑛麟猜的一清二楚。


    瑛麟盯著懿澤,忍不住笑出聲來,這笑聲實在不怎麽友好。


    懿澤知道自己已經是兩邊不討好,也不想多說什麽。


    瑛麟道:“其實,我早就想過是你,小的時候,我和姐姐都跟你說過一些天下會的事。這次入京後,我也告訴過你,我在挑撥太後和皇上,你可以順藤摸瓜的猜,最後把消息走漏給永琪。可我還是沒想明白,以你這麽簡單的大腦,如何能僅憑那麽點事,就把我們大隊人馬的行動時間推測的那麽清楚?莫非……你把我們陳家的事告訴了你的軍師?”


    懿澤知道瑛麟是個記仇的人,不想牽扯到孟冬,隻答道:“我在孟冬麵前從沒透漏過你的事,是在上次去行宮見你迴來的路上,我在路邊看到了瑛鳳扮成了乞丐,才猜到天下會來京,近日有所行動。”


    “這麽巧?”瑛麟笑了笑,忽然躺了下來,嘴裏銜著一根稻草,歎道:“看來,真是天要亡我!”


    懿澤沉默著,看著瑛麟這般模樣,心裏很難受。


    瑛麟又問:“那你知道……瑛鳳現在在哪嗎?”


    懿澤看了看臨近的幾個牢獄,都是一些生麵孔,並沒有瑛鳳的蹤影,問:“她不在這裏嗎?她在哪?”


    瑛麟答出四個響亮的大字:“陰曹地府!”


    懿澤差一點摔倒,心突突的跳著。


    瑛麟卻大笑了起來,笑的有那麽點可怕。


    懿澤問:“那舅舅呢?我恍惚聽說,他逃出去了。”


    “別跟我提他!”瑛麟把臉扭到裏麵,臉上的笑容也沒了。


    懿澤感覺得到,瑛麟現在心裏對陳可齋很失望,便不再提。


    瑛麟冷笑一聲,歎道:“昨天我還跟皇上自信滿滿的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親爹媽會拋下骨肉自己跑了呢!真是打臉,太丟人了!”


    懿澤勸慰道:“你也別想這些了,為今之計,該想想怎麽辦才好!”


    瑛麟淡淡答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有什麽好想的?”


    懿澤望著瑛麟,誠懇的說:“也許我能幫到你!”


    “你最好別幫我,我要是還能活著從這走出去,外邊要因此倒黴的人恐怕有一大群呢!其中包括你!”瑛麟又笑了笑,她的眼神裏,從來都是如此無懼無畏。


    懿澤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她帶著些許自責和無奈,默默的離開了大牢,交待獄卒稍微照顧瑛麟一點。


    走迴榮王府,懿澤進門便看到院子裏擺放著一排一排的箱子,箱子上都係著大紅絲綢。


    家丁們正在往裏麵抬箱子,卓貴指揮著,那樣子很是神氣。


    懿澤問:“這是在做什麽?”


    卓貴興高采烈,對懿澤說:“迴福晉,這些東西,都是皇上賞賜王爺和兩位福晉的!都是稀世珍品,王爺剛才讓抬到福晉屋裏了好些呢!奴才剛才聽那些人的口氣,咱們家王爺大概是要晉封為親王了!”


    懿澤心知肚明,這樣的賞賜來自於永琪在端午節救駕的功勞、來自於她走漏的口風、來自於她親人的落魄和殞命。她心裏一陣不痛快,問:“王爺人在哪?”


    “在……在書房,皇上剛才派人給送迴來的。”卓貴迴答這句話的時候,笑容變得有點僵硬,像是在擔憂著什麽。


    懿澤往紫薇寒舍走去,剛走到永琪的書房門外,便聽到了胡嬙的聲音:“傷口怎麽這麽多?這得多少天才能好啊?”


    懿澤剛才還奇怪卓貴怎麽說到永琪在書房時變得吞吞吐吐,原來是因為胡嬙在這裏。


    她邁進門檻,看到永琪光著膀子,胡嬙正細心的為永琪的傷口擦藥,兩人眉來眼去,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不曾發現屋裏多了個人。


    懿澤咳嗽了一聲。


    胡嬙看到,忙放下手中的藥棉,向懿澤拜道:“給側福晉請安。”


    永琪也看到了懿澤,想起去行宮之前鬧的矛盾,心裏怪怪的。他受傷後在養心殿住了幾天,懿澤也沒去探望,現在見麵,實在沒什麽好說。


    懿澤先開了口,道:“你把抬到我屋裏的那些賞賜,還都給我抬出來。”


    永琪以為懿澤說這樣的話是因為吃醋,就解釋道:“我身上的傷口,自己看不見,就叫胡嬙幫我擦一擦,她心細、手也輕,擦著沒那麽疼!”


    懿澤想說,他看著胡嬙那麽入神,自然感覺不到疼,但她剛從大牢迴來,腦海中都是瑛麟的淒慘模樣,沒有心思和他說這些,還是接著自己的話題,道:“親王的爵位、聖上的賞賜,對王爺來說是無上的榮耀,對臣妾來說卻是莫大的恥辱!我無法踩著親人的血,滿懷歡心的去接納什麽賞賜,所以,請你抬出來,不要髒了我的地!”


    永琪迴到家時,是知道懿澤不在家的,此時聽見她說的這些話,都是在憐憫她那些做了叛黨的親人,便猜她多半是自牢獄迴來的,於是問:“你去大牢了?”


    懿澤沒有作答。


    永琪又問:“是去看陳瑛麟嗎?”


    懿澤冷冷答道:“對,我是去大牢看了瑛麟,王爺要是覺得我這樣做是犯法的,可以把我和瑛麟一起關起來!”


    永琪看到懿澤對自己這般態度,想起瑛麟在圓明園的所作所為,心中十分可氣,問:“你是覺得她很可憐,對吧?”


    “與王爺現在的尊榮,自然是天上地下。”懿澤的語氣裏,充滿了諷刺。


    永琪摔了藥水,像斥責一般的問:“你知不知道她那天都做了些什麽?皇阿瑪差一點就死在她手裏了!”


    懿澤目光中都是腥風暴雨,搶白道:“我隻看到了結局!瑛鳳死了,瑛麟被關在牢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有天下會成千上萬的人,等待他們的,都是死!”


    永琪也滿腔怒火,也搶白道:“那你知道圓明園大火,燒死了多少救火的宮女太監嗎?你知道天下會殺入行宮,砍死了多少我的血親骨肉嗎?你要談結局是吧?我們就先來算一算雙方的損失,再說說我們兩個在這爭吵的意義是什麽!”


    懿澤不答,眼中怒火更盛。


    永琪也淡淡笑著,歎道:“我真是自負,還以為你會站在我這邊……”


    懿澤一臉憤怒,斥問道:“我要是沒站在你這邊,現在的天下還是大清的天下嗎?”


    永琪啞口無言,卻也不肯低頭。


    胡嬙看到他們兩人這樣對視僵持著,便想做和事老,先對永琪說:“王爺,你不該說福晉的,她心心念念的,不都是為了王爺嗎?為親人傷悲,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因為這個傷了彼此的感情,豈不是自尋煩惱?”


    永琪長歎一聲,深深感到胡嬙的善解人意。


    其實,他也是這麽想的,這次的事,兩方親人都傷亡慘重,但畢竟不是彼此之過,為了不可改變的事,傷害自家人的感情,實在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


    胡嬙又笑著勸懿澤道:“福晉……”


    “滾!”懿澤才沒有心思聽胡嬙嘮叨,直接一個字打斷了胡嬙的話,也堵住了胡嬙的嘴。


    胡嬙隻好閉了嘴,行禮退下。


    永琪忽然伸手拉住了胡嬙,對懿澤說:“我本來不想說的,我也差點死在行宮,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沒去宮中看我,也就算了,迴家了,你也沒有關心過半句,我和你還是夫妻嗎?嬙兒在這給我擦了半天的藥,連口水都沒有喝!你現在又有什麽資格讓她滾?”


    “行,我沒資格,她不滾,我滾!”懿澤說罷,踏著重重的腳步聲,走出了書房。


    胡嬙扶著永琪的胳膊,慢慢蹲下,仰頭看著永琪,目光柔情似水,輕聲的說:“王爺,你這樣拿奴婢跟福晉放在一起比較,她心裏一定不痛快。”


    “她那麽冷漠,又何曾在乎我心裏的感受?”永琪望著胡嬙,心裏想的都是對懿澤的失望。


    胡嬙大著膽子,側著臉把頭靠在永琪腿上,她的臉就緊緊的貼在永琪大腿上,輕輕轉動著麵龐,嬌羞默默的叫了一聲:“王爺……”


    永琪感受著胡嬙的臉在他大腿處的揉搓,不知不覺心跳加速,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胡嬙的臉,就在快要碰到那張嬌媚可人的臉時,他忽然想起答應過懿澤要跟胡嬙保持距離。


    他突然推開了胡嬙,臉上寫滿驚慌,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胡嬙聽到永琪說話是帶著喘氣聲的,卻乖巧的點了點頭,說:“那王爺小心背上的傷口,擦了藥,躺下或許會更疼。”


    永琪勉強笑了一下,應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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