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懿澤早早起來梳洗,收拾了一些準備送給青嵐的東西,就讓人備了馬車,帶孟冬入宮去了。


    永琪剛睡醒,還沒起身,卓貴便跑來藤琴書屋,告訴永琪道:“蕪蔓居那邊傳來說,側福晉一早就進宮去了!孟冬姑娘還特意跟奴才露了口風,說他們是要去寧壽宮給蘭貴人送東西的!”


    “寧壽宮?”永琪驚了一下,猛地坐了起來,他目光閃爍著,預感到不會發生什麽好事。


    卓貴又說:“王爺可能還不知道,昨個陳姑娘來府上了,跟側福晉還單獨聊了好大一會兒!”


    永琪坐了起來,大概想明白了這是怎麽一迴事。


    卓貴道:“陳姑娘替太後辦事,出門時間是很緊張的,還專程往這裏繞一趟,一定是在養心殿外麵聽到了王爺跟皇上求情的事。”


    永琪低頭沉思,心中沒了主意,他不能確定瑛麟都跟懿澤說了什麽,可瑛麟和懿澤畢竟是表姐妹,瑛麟已經知道他和胡嬙的私情,懿澤就很有可能會知道。


    卓貴道:“王爺,其實,就你和嬙格格那點事,早就滿城風雨了!也就是側福晉實誠,還能瞞這麽久。陳姑娘常在太後和皇上身邊,消息靈通的很,不可能是昨天才知道,一定是因為看到你昨天為嬙格格求情的樣子,連自己生身母親的性命都拋開了,心裏看不過,才告訴了側福晉。”


    永琪目光掃過卓貴,問:“是不是你也看不過?”


    卓貴撇撇嘴,答道:“奴才不敢,奴才隻是想告訴王爺,該來的總會來的,你不可能瞞側福晉一輩子。”


    永琪解釋道:“我不是有意非瞞著懿澤不可,我是真的有心要和嬙兒斷的一幹二淨,才覺得沒有必要讓她知道罷了!”


    “算了吧!您都斷了幾次了,斷得了嗎?還‘嬙兒嬙兒’的,誰信啊!”卓貴低著頭,時不時的瞥永琪一眼,半分畏懼,半分不屑。


    永琪瞪了卓貴一眼,穿上鞋子,走下床來。


    卓貴忙後退了幾步,陪笑道:“王爺都已經有兩位福晉了,其實也不在乎再多一個,左右都是爭風吃醋,不如光明正大的娶迴來,何必藏著掖著呢?”


    “你懂什麽?”


    卓貴忍不住嚷道:“我是不懂你那些情情愛愛,可是愉妃娘娘病成這個樣子,也沒見你有多著急!嬙格格再怎麽可憐,你也別忘了,她是為什麽去冷宮的!一個不曾為你付出過什麽的女子,還能比你的親娘重要嗎?”


    永琪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卓貴。


    卓貴忽然間又對自己方才的言語有點吃驚,他還是頭一次衝著永琪發火,迴過神來又有點蔫了,有些怕怕的看著永琪。


    永琪一如往常的平和,說:“也許你說的對,可是,我跟額娘,實在不親,我也裝不出來。從有記憶開始,見過她的次數寥寥無幾,我也想不起來她有為我做過什麽事,我甚至常常忘記她的存在。不過……我也不曾為她做過什麽,也沒資格說的。還有就是,我覺得胡嬙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我的確沒有證據能證明她的清白。就像我也覺得懿澤不會騙我,可是很多事實卻在向我證明,長春宮的事、額娘的病,跟她可能會有些關係。我從小在宮裏長大,除了懿澤的龍錫杖,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寶貝能發出那麽耀眼的金光!而且懿澤的胳膊……”


    卓貴問:“側福晉的胳膊怎麽了?”


    “沒什麽……”永琪沒再說下去,換上朝服出門去了。


    懿澤帶著孟冬,在寧壽宮門前下了車,寧壽宮的侍衛都認得懿澤,不敢阻攔,懿澤就帶著孟冬進去了。


    寧壽宮的管事太監孫堯迎了上來,請安道:“福晉吉祥,今兒還是來探望蘭貴人?”


    懿澤點點頭,孫堯便彎著腰在前麵引路。


    孟冬問:“孫公公,寧壽宮最近可又來了什麽新人嗎?”


    孫饒道:“見天都有新人往冷宮裏送,不知姑娘問的是哪一個?”


    孟冬又問:“當真天天都有?”


    孫堯答道:“也有時候一兩天不添新人的,這事兒,哪有個準!”


    孟冬打趣道:“想來,也不能天天往您老這兒送人啊,不然就寧壽宮這點地方,哪裏住得下?”


    孫堯也笑道:“那倒不會,這往外抬的,肯定比往裏頭送的快一些!”


    懿澤聽了,納悶的問:“往外抬?是怎麽說的?”


    孫堯還沒來得及迴答,迎麵便有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卷破席子,席子的一頭露著兩隻蒼白的腳丫,從懿澤身邊經過。


    懿澤瞬間想起了剛入宮時,貝婷被揆常在折磨慘死,也是這樣一張破席就抬出去了。想至此處,懿澤又是一陣心驚。


    孫堯吆喝那兩個小太監道:“不長眼的東西,還不抬遠點,當心嚇到福晉。”


    懿澤望著那卷破席遠去,心裏不知該作何感想。


    孟冬握住懿澤的手,離開了此處,走到了青嵐居住的東小院。


    孫堯向內喊道:“蘭貴人,五福晉來看你了!”


    青嵐就站在院子裏,懿澤扶著孟冬的手走了進去,孫堯便退下了。


    青嵐問:“你們怎麽來了?”


    懿澤拿過孟冬手中的一個箱子,道:“今年冬天特別的冷,我給你送來兩件冬衣,你在這裏,興許用得著。”


    “謝謝你費心惦記著,我倒還好,給她穿吧,她來這裏什麽也沒帶,身子又單薄,比我更需要一件厚衣裳。”青嵐笑著,往裏麵指了一下。


    懿澤順著青嵐所指的方向看,地上蹲坐著一個人,衣服確實有些單薄,還粘上了泥土,發髻也翹出來幾縷發絲,臉上髒兮兮的,看著卻很麵熟。


    “胡嬙?是你嗎?”懿澤望著蹲坐在地上的人,深深懷疑自己的眼睛。


    青嵐問:“你果然認得她?”


    “真的是胡嬙?”懿澤走上前去,蹲下看了一看,又抬頭問青嵐:“她怎麽會在這裏?”


    青嵐悶悶的問:“你不知道她在這兒?我還以為,是你吩咐了五阿哥要多照顧她的呢!”


    “永琪有照顧她?”懿澤再次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胡嬙,心裏毛毛的。


    青嵐已經明白了這裏有些什麽問題,轉而又改口,笑著說:“沒有,是管事的議論說她與你交情匪淺,看在五阿哥麵上要照顧些,五阿哥未必知道,我也是瞎猜的。”


    懿澤向青嵐道:“皇後收了她做義女,卻沒有真正的名分,我服侍皇後時,確實與她以姐妹相稱,可後來,來往也並不多。她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怎麽迴事?”


    青嵐笑道:“她應該是犯了錯,被罰到這裏的,我見到她時,她已經是這樣了,不說話,看著傻傻的。”


    懿澤蹲下問:“胡嬙,我是懿澤,你還記得我嗎?”


    胡嬙看了看懿澤,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除了眨眼睛,像個木頭人一樣。


    懿澤失望的站了起來。


    青嵐道:“有人許諾過我,如果能在這裏結果了她,我就可以恢複以前的身份,迴到我從前的住處。”


    懿澤問:“許諾你的人是誰?”


    “這個,你就別問了。這裏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結果她也不難,也不會擔罪名,我是可以做到的。”青嵐輕輕笑著,又說:“隻是,我聽說她也是你的姐妹,才沒有這麽做。”


    “你還當我是姐妹?”


    “一直都是。”


    懿澤心中一陣感動,她走到青嵐麵前,目光誠摯的說:“不要傷害她,我可以想辦法救你出去。”


    “還是別了,你若救我,今日出去,明日我就沒命了,倒不如呆在這裏,還能苟延殘喘。”青嵐笑著,笑的有點苦。


    “到底是誰要害你?誰在威脅你?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別問了,我不會傷害胡嬙,你走吧!”


    懿澤看著青嵐,一肚子的疑問,可是青嵐始終都不肯說。


    一個瘋婆子從屋裏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經過胡嬙麵前時,胡嬙忽然大叫了一聲。


    青嵐走了過去,安慰胡嬙道:“她叫海岩,也是這裏的宮女,你不要害怕。”


    胡嬙問:“海岩?”


    青嵐點點頭。


    懿澤詫異的走到胡嬙身旁,問:“你會說話?你到底清楚還是不清楚?”


    胡嬙又不答。


    懿澤站起時,看到了那個瘋婆子的臉,原來還是那個長的跟愉妃模樣相似的宮女。


    懿澤望著海岩,想起曾經在長春宮見到的一幕,如今她在長春宮救出蛟龍,愉妃就病倒了。這裏麵,必然有些緣故。


    懿澤多看了海岩幾眼,海岩嚇得躲在青嵐身後。


    孟冬喊道:“福晉,我們還是迴去吧,寧壽宮本來就不是個正常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會有幾個正常的人。”


    孟冬拽著懿澤的胳膊,走出東小院,問:“你和她們說那麽多做什麽?不都是白費功夫嗎?”


    懿澤甩開孟冬,道:“可是我滿腦子都是問題,這些問題多的,我的腦袋都快要裝不下了!”


    孟冬拉著懿澤找到孫堯,吩咐道:“查一查你們的記事簿,我們福晉想知道,胡嬙是犯什麽事進來的?還有那個叫做海岩的宮女,以前在哪裏當差?為什麽會進到這裏?”


    孫堯翻看了寧壽宮進出的記錄,答道:“胡嬙是因為蓄意謀害愉妃娘娘,被人發覺,皇上親自下令送來的。海岩是哪個?奴才這裏沒有記錄!”


    懿澤道:“就是現在服侍蘭貴人的那一個,怎麽會沒有記錄呢?”


    “那個瘋婆子?”孫堯陪笑道:“福晉,她進來的時候,奴才還沒在寧壽宮當差呢!早些時候這裏不成規矩,什麽都是亂七八糟的,漏記的也不少,福晉要想知道,奴才迴頭細查一查。”


    懿澤迴到了榮王府,仍然是一腦袋的問號。


    永琪來到蕪蔓居,站在院中躊躇著,竟然不敢進去。


    孟冬在窗縫中看到了永琪,也沒有告訴懿澤,一個人靜靜的從屋裏走了出來,走到了永琪身邊。


    永琪問:“聽說,懿澤今天去了寧壽宮?”


    孟冬笑道:“不但去了,還見到了嬙格格。”


    永琪愣住了,他隨便的瞟著別處,還是遮蓋不住一臉的心虛。


    孟冬淡淡一笑,道:“你先不必緊張,懿澤比較笨,事情沒發展到你想象那一步。她受了陳姑娘提醒,又在寧壽宮見到了嬙格格,竟然還是沒猜出來陳姑娘的暗示,不僅如此,她還給嬙格格送了冬衣。你看,她是不是傻的很可愛?”


    永琪低著頭,慚愧的說:“是我對不起她!”


    孟冬冷笑一聲,道:“你若還有些良心,就應該知道,有些事情,當斷則斷。我並不想替你隱瞞,我隻是不想看到懿澤心痛病再複發罷了!”


    永琪點點頭。


    他慢慢走出蕪蔓居,天上飄下來一些雪花,後來雪花越來越多,落在了永琪的身上。


    永琪抬頭望著漫天飛雪,記憶中初見胡嬙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那片桃花林,當時隨風飄落的桃花,嬌豔欲滴的淺粉色,是那樣讓他迷惑。今日這順風而下的雪花,隻留下一地的蒼白,他就在這蒼白的大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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