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江州府有樁不大不小的事,那便是城中名儒駱巡駱夫子六十大壽。


    駱巡,宣正十七年進士,曾任太仆寺少卿,後因耿直敢言開罪於先帝,被撤職貶迴原籍,之後便在江州老家開堂授學。


    那麽些年過去了,駱巡之名已經不再如以前那麽響亮,但是他的清名與學問還是讓他在江州有著一定的聲望。


    所以今日的駱府還是來了不少賓客,門前車馬擁堵,壽禮無數,十分熱鬧。


    時已入夜,駱巡穿著一身簇新的緞麵袍子,在正廳中與一眾賓客言笑晏晏,杯觥交錯,口中說著感謝諸位之類的客氣話。


    一個下人穿過廳堂中熱鬧的人群,來到駱巡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


    駱巡剛拿起的筷子忽然啪嗒掉落,神情明顯出現了短暫的震驚,但很快就強行恢複正常,與在座賓客告了個罪後匆匆暫離。


    廳中祝壽的客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沒過多久,駱府管家便堆起笑臉出來招唿,說是駱夫子突遇要事,無法再迴來繼續與宴,請諸位親朋恕罪。


    六十大壽這種隆重之事,駱夫子居然半途就退走了,頓時引起多人的不滿,當即離席而去,也有人覺得連自己的大壽都能丟下不理,顯然是遭遇到了什麽大事,想要跟管家打聽,卻什麽都問不到。


    最終這場壽宴草草收場,沒多大功夫,喧鬧的府中便人去院空,隻有些下人開始收拾了起來,顯得頗為狼狽和落寞。


    管家送走最後一位賓客,便匆匆來到了書房,一進門就見到駱巡正擰眉望著書桌上一封信,臉上竟有一抹他從所未見的凝重。


    “老爺。”管家走入書房,反手關上房門,來到駱巡身邊輕喚了一聲。


    駱巡沒有應聲,卻將那封信拿起給了他。


    管家接過信,打開看去,信中隻有簡單一句話——皇帝離京,不日即至江州。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滿臉錯愕地問道,“那昏君來江州做什麽?”


    駱巡搖搖頭,眼中隱隱透著一絲不安。


    “自宋王伏誅之後,江西已日漸安寧,沒什麽值得他來的,老夫思來想去唯有一事……”


    他抬頭看著管家,自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顏貴妃,十年祭日。”


    管家大駭,臉色都變得白了,失聲道:“顏貴妃祭日?這昏君莫不是要去顏妃陵祭拜?怎麽可能?”


    這話說出來他都覺得荒誕,堂堂一國之君,千裏迢迢跑來祭拜一個被賜死的先帝妃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駱巡道:“除此之外你還能想到什麽原因?江州一地,能和皇家牽扯上的,除了寧嵩,便隻有顏貴妃了,總不會是寧嵩潛逃迴了江州要去上祖墳,被昏君知道了吧?”


    前內閣首輔寧嵩的祖籍就在江州府,管家也是知道的,但像駱巡說的這理由卻實在是太沒根據了,絕對不可能。


    但若真是顏貴妃十周年祭日……


    管家的臉色也變得與駱巡一般無二的難看。


    皇帝要來了,所以駱巡連壽宴都沒能呆到最後,很是失禮地丟下所有賓客離開了。


    其實管家知道,駱巡丟的不是賓客,而是魂。


    一個本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卻發生了,他慌了。


    書房內倏地變得死寂,兩人都沒再說話,隻互望了一眼。


    皇帝來江州本沒什麽問題,但問題是顏貴妃的屍骨早在數年前就被遷走,如今的顏妃陵其實隻是一座空墳。


    駱巡背著手在原地來迴踱了幾步,喃喃自語道:“不可能,我也覺得不可能,但若真是如此……”


    片刻後停下腳步,看向管家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你立刻找人去將顏妃陵修繕一番,萬一昏君真是去那裏,也不能讓他看出疏漏。”


    “是。”管家應聲,隨即卻說道,“但隻怕此事早被他知曉,須知錦衣衛監察天下,沒他們查不到的東西,何況現在那昏君還搞出個什麽天機營,神出鬼沒的,也不知江州府有沒有他們的人。”


    錦衣衛,天機營。


    這兩個名字仿佛戳中了駱巡的神經,他的神情變得更不安了。


    “不管有沒有被他們查到,但眼下那昏君就要到了,咱們該做的遮掩總還是要做的,不然萬一被發現,我等性命無關緊要,被昏君提前察覺了主子的去向,影響了主子的大事,那你我都將萬死莫贖。”


    這番話如果被旁人聽到,一定會大吃一驚。


    盛名在身的博學儒士駱夫子,不媚於權貴,不屈於豪強,從來都是如清風曉月一般,但誰能想到他這等人物,居然也會有個主子。


    管家聽到“大事”兩字,身體也明顯緊繃了一下。


    “是,我這就找人去辦。”


    他轉身欲走,駱巡卻又叫住了他。


    “修繕是要做的,但最好的辦法卻並非如此死等。”


    駱巡眼神閃爍,森然道,“聽說那昏君走水路而來,從江邊上岸再至顏妃陵尚有一段距離,既然如此……”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隻有管家能聽到。


    ……


    “嘖嘖!江州啊,終於到了。”


    林止陌站在船頭,望著不遠處的江州府城,慨然歎之。


    在他心裏江州可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地方,比如那句詩——江州司馬青衫濕。


    這個濕了青衫的江州司馬就是曾被貶官到此的白居易,一句詩道出了老白的苦楚,也讓更多人知道了江州這個名字。


    另外他前世的江州還是赤壁之戰時期孫權練兵的地方,最終以弱勝強,給曹操塗下了一個大大的汙點。


    就是不知道這個江州有沒有一座潯陽樓,水滸傳中宋江就是在那樓裏喝醉了在牆上寫反詩,結果被捕下獄,作了個大死。


    船終於靠岸了,顧悌貞已經收拾妥當準備下船,他和林止陌約好,要先去和好友會麵,三日之後再迴來。


    林止陌同意了,反正小黛黛迴去祭祖,本來也不是一兩天就走的。


    身後傳來嬰兒的咿呀叫聲,林止陌迴頭,就見寧黛兮抱著女兒如蔻,安靈熏抱著兒子恆泰,也出了艙來。


    安靈熏還好,神情沒什麽變化,無非是第一次來江州,就單純一副看景致的樣子。


    寧黛兮卻一時間有些失神,呆呆望著前方的府城,眼中不知何時已盈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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