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大了。


    也不知為何,本該隨著春風過境而漸漸溫暖的天氣,忽然一下子變得寒冷刺骨,與寒冬臘月三九天也不遑多讓。


    好不容易熬過冬季,撐過險些要了性命的倒春寒,瘦姑娘以為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裏,她就隻需要為怎麽填滿肚子而發愁。


    然而,一場春雨垂下刺骨冰涼打了小姑娘一個措手不及,再加上僅有的被褥蓋在了溫子念的身上。


    小姑娘有些絕望的抬起頭看了一眼雨簾,便縮成一團靠著牆打著哆嗦。就好像是故意的,是高高在上的神,似是要好好懲治懲治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姑娘,居然敢咒罵這片賜下陽光雨露的天空。


    還居然敢收留一個敢在暗中向神使拔劍的賊人?


    當殺!


    “啊嚏~”


    蜷縮在角落裏發抖的瘦小姑娘,打了個噴嚏,從半暈半醒間醒來。瞧見身旁溫子念有些痛苦的擰了擰眉頭,以為是他身上單薄的被子沒辦法留下這為數不多的溫暖。


    小姑娘便低頭看了看披在身上的破爛棉襖,小姑娘眼前一亮,毫不猶豫脫下棉襖,蓋在溫子念身上,輕輕拍了拍。而她自己隻是一件極其淡薄的衣衫,勉強遮著瘦骨嶙峋的身體,靠著冰涼的牆,發起了呆。


    不知不覺間,雨漸漸小了。天,卻漸漸暗了下來。


    或是因為剛剛下雨的緣故,入夜後的茅屋內格外的冰冷。


    幾乎一整天沒有吃東西的小姑娘,借著為數不多的光,哆哆嗦嗦站起身,蹚著沒過腳踝的水,小姑娘嘟嘟囔囔道:“唉,幹嘛又堵了呢?”


    說歸說,小姑娘還是摸著門檻,找到一個位於門檻旁邊的一個洞,掏出幾把從屋頂落下的稻草,淹在茅屋裏的水邊找到了宣泄口,嘩啦啦流淌出去。


    小姑娘推開門,一輪明月自雲霧當中露出,灑在門前涓涓流淌的水上,波光漣漣。小姑娘見狀,不由得癡了。


    曾經在柴門後,她聽見不遠處有幾個啃著燙人烤紅薯的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據說在三十六天罡國裏,有很多的城池周邊,有很多高大青翠的山,上麵有很多很多很好吃又吃不完的果子,還有許多永遠也不會枯竭的小溪,小溪裏還有數不清的魚兒。


    小姑娘便想,要是以後能去那大山上,挑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兒,種上點紅薯白菜青豆,閑暇之餘呢,就去采果子撈魚兒。


    而且冬天還不愁柴火!!!嘖,想著想著,小姑娘就有些暈暈乎乎的


    大概這就是行人口中的醉了吧!


    隻是嘛,門縫裏看見得多了,她就不敢走出這扇不算太高的柴門。


    不過那烤紅薯是真的香,光是聞著,就很香。


    想起吃的,小姑娘額頭兩片如柳葉般細長的眉頭,便又開始蹙起了。嘟囔著嘴,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肚子,很是不開心的嘀咕:“不爭氣的玩意兒,這還沒有一天怎麽就餓了呢?”


    說著說著,小姑娘將視線投到小院裏種著的菜,自顧自說道。


    “要不...先挖一個吃吃看?”話音剛落,小姑娘便舉起手輕輕拍了拍腦袋,堅決無比的說:“不行不行,它才長出這麽點嫩芽呢,怎麽能吃呢?吃了...吃了冬天咋辦呀?”


    話雖如此,小姑娘還是費勁九牛二虎之力,這才將視線從小院裏伸出幾片嫩芽的土豆苗上收了迴來。


    抬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九重祭壇,小姑娘便輕輕關上茅屋小門,搓了搓手。


    她得趁著夜深之際,城裏的人們都睡著了,她才能出門尋找點柴火什麽的,而且得在雞鳴之前迴到自己的小窩,要是稍微晚了一些,那就慘了。


    會被人當做不受婦道之人,洗幹淨了送上祭壇的。


    雖然那一身仙裙是真的好看,但是茅屋裏的乞丐小女孩並不想穿,而且希望自己永遠也不用穿。


    她可不想變成光。


    可是......身在這片天空之下,每一個女孩是都身不由己的,前不久便有幾個年級神色慌張的漂亮大姐姐找到她,把她上上下下摸了個便,就很是厭惡的將她踹到在地,罵她什麽...什麽賤骨頭。


    嗐,其實嘛,她們又何嚐不是,找不到替身上祭壇,不就隻能自己上去咯。


    都是賤骨頭,真不知道她們那裏來的優越感。


    不信就瞧瞧這三十六天罡國,七十二地煞城,除了那些相當有錢有勢的人家,還有誰家的妻女能夠活過三十?


    開玩笑,一個女孩兒,長到十五六歲她就得嫁人,要是順利的話,她們會在三十歲之前生滿八個孩子,之後便會被家人們在歡欣鼓舞間送上祭壇。


    中途要是不順,那就更別說三十了,十七八歲便要上祭壇。說什麽這人被魔詛咒了,需得經過神明的洗禮,不然就會給一個國家或者城池帶來無窮無盡的禍事。


    不過這一切對小姑娘而言,遠遠不及那些被人遺棄的木柴來得重要。


    如果沒有木柴如果沒有吃的,她能不能看見土豆從泥裏刨出來都很難說。至於三十……它太遠了,小姑娘個子又太矮,看不見。


    夜漸漸深了。


    蜷縮在角落裏顫栗的小姑娘,終於看見門縫裏搖曳的燈火漸漸暗淡。小姑娘便知道,是時候了。


    輕輕推開門,走到柴門旁,小姑娘將耳朵貼在柴門之上,細細聽著門外,是不是隻有遠處小河裏潺潺流淌的水,是不是隻有微微飄過的風,是不是隻有隱隱約約傳來的犬吠?


    又過了片刻,小姑娘推開了柴門,伸出那顆小小腦袋,四下打量著周圍。


    月光籠罩著的小城,它睡了。


    與此同時,城裏很多不為人知的角落裏,也一扇扇柴門輕輕打開,一顆顆如小姑娘一般枯瘦的腦袋從柴門裏伸了出來。


    小姑娘大大方方走到門前站在河邊,張開纖瘦的臂膀,小姑娘貪婪的唿吸著帶有幾分清香的空氣,突然想到前不久從行人周邊聽見的自由,小姑娘便想了想。


    可能,這就是他們口中的自由了吧。


    想象著手中有一塊大的沒邊兒的紅薯,小姑娘張開嘴露出兩排枯黃的牙齒美美咬了幾打口,鼓著腮幫子咀嚼咀嚼,艱難咽下。


    打了個飽嗝,拍了拍似乎漲了幾分的肚子,小姑娘很是滿意打了嗝,不過畢竟是紅薯,吃得多了總要喝些茶湯潤潤口。


    小姑娘輕輕端起一碗茶,揭開蓋碗,輕輕刮著茶湯裏的泡沫,輕抿一口。隻是一瞬間,小姑娘便覺得整個肚子暖洋洋的,簡直不要太好。


    吃飽喝足,小姑娘滿意至極的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邁開弓步,將渾身的力量聚集在雙腿之中,猛然發力!小姑娘便如幽靈一般,以極快的速度躍入黑暗裏。。


    黑暗裏身影綽綽,幽靈夜遊。


    而越是黑暗越是人煙稀少的角落,幽靈越多。


    因為這些瘦瘦小小的幽靈們知道,唯有在這種無人問津的角落裏,才會有她們賴以生存的光明,才會有希望。


    在她們的眼裏,希望和光明都很像,它可能是一條發黴的被褥,一件破爛的棉襪,又或者是一捆潮濕的木柴,還可能是一顆爛掉大半的白菜,一個長滿芽頭的土豆。


    隻是光明有限,幽靈又太多,瘦瘦小小的幽靈們便隻能相互間較量著胳膊腿兒的粗細,想盡一切辦法將光明和希望拖入柴門當中,再熬到雞鳴破曉,茅草屋裏的希望,才真正屬於自己。


    不過這些希望,落在小姑娘的眼裏,也是和紅薯一般的遙遠。她就隻能更在幽靈們的身後,偷偷拾取她們爭鬥之下遺漏的小東西。


    比如,一個沾滿泥土的小土豆,河裏撈起的單薄被褥以及灌木叢裏翻出的破爛棉襖。


    就是不知道,今天晚上還能撿到點什麽呢?


    小姑娘憧憬著,畢竟現在她的家裏,可是有了傳說中的客人呢!


    身為東道主,就得把自己最好的拿出來,好好招待著客人,而且這客人還是會為她們而拔劍的人。


    而她有的不多,最好的就是僅有的。


    要不,把小土豆挖出來?


    眨巴眨巴著長長睫毛,小姑娘眉頭一擰,鼻子一皺,很是不開心拍了拍臉龐,這才的壓下這個邪惡的念頭。


    不管怎麽說,都不能把它刨出來,大不了就跟他挑明,以後在請他是烤土豆不就得了!


    想到這裏,小姑娘便又開心了起來,蹦蹦跳跳跟在幽靈們的身後,眨巴眨巴著一雙大眼睛,仔仔細細搜尋著四周。


    沒準又有什麽被忽視的東西呢。


    走著走著,小姑娘撿了一把稻草,有些開心。


    想來又可以蓋住一點點的屋頂了。


    走著走著,小姑娘眼前一亮,噔噔噔走上前拖著一卷滴著水稍稍有些發黴卻完好無損的涼席,開心極了。


    走著走著,一根樹上落下的枝丫被小姑娘扛在肩頭。


    收成不錯,打道迴府。


    走著走著,大搖大擺哼著歌謠的小姑娘看了一眼巷子口立著的火爐,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她從門縫裏見過,那些香噴噴的烤紅薯,就是從這個火爐裏拿出來的。


    所以,小姑娘眼珠子一轉,一個大膽的念頭出現在了腦海之中。


    先是以萬分警惕的身前打量著四周,生怕被別的小幽靈看見自己的壯舉,那可就完蛋了!


    月黑風高,空無一人,小姑娘壯了壯膽子,這才踮起腳尖站在尚有幾分餘溫的火爐旁輕輕嗅了嗅。


    滿臉陶醉!


    果然如她所想,尚有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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