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告別可能是一個久別重逢的開始,也可能是一個永別的篇章。從哪以後,一個人的世界再無另一人的蹤影。


    溫子念將自己當做一個過客。


    滾滾紅塵也隻是漫長生命裏的曇花一現,雖然很美,但是很短暫,不值得留戀更不值得牽腸掛肚。


    他,就是一個山裏人,一個過客而已。


    隻是沒想到,當溫子念自己得知莫真離開了以後,突然便有些難過,更有些手足無措。


    站在月光下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柳青觀內,唿吸吐納閉目養神的老道士,睜開眼看了一眼觀外,輕歎一聲朝著溫子念走去。


    皎潔的月光灑在老道士銀白的道袍之上,顯得老道士越發仙氣縹緲了幾分。若是被山下人得見,保不齊要傳出個什麽樣的神話。


    但是老道士並不覺得。一屁股坐在溫子念身旁的台階上,笑嗬嗬說道:“怎麽,是不是有些不舍?”


    溫子念沒有吭聲,隻是站在道觀門口的石欄杆旁,望著山下的燈火闌珊,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道士搖搖頭,笑道:“你要是擔心小莫下山會遇到什麽危險的話,大可不必。要知道,現在的莫小哥已經在符石一道上登堂入室,而且還不是與山下那些握著一枚石頭,就敢放言稱自己是符師的可憐人。”


    “他們覺得自己是符師,就很了不得,走到哪兒都有人敬畏追捧。實際上,大多人隻是覺得,瞧,這又來一個不要命的。得離他遠點,省得死的時候濺了自己一身血。”


    “小莫不是,小莫是真正意義上的符師,以符石為墨,心念做筆,天地間何處不可作畫,何處不能潑墨?”


    老道士站起身,站到溫子念身旁,與他一起望著山下的煙火,輕聲道:“所以呢,你放心吧,他會過得很好的。”


    溫子念還是不出聲,老道士隻能歎了口氣。


    “對了,你可以說說仙長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能怎麽樣,就那樣吧,你不要煩我,我想一個人靜靜。”溫子念終於吭聲,出聲便是攆人。


    老道士無奈聳肩,迴頭看了一眼小樓裏推開一絲縫隙的二樓,搖頭晃腦,唉聲歎氣的進了道觀。


    小樓的窗戶,輕輕關上。林曦靠在窗戶上,怔怔出神。


    要是知道溫子念因為一個人的不辭而別,便得這樣悶悶不樂,說什麽她也不讓莫真下山。


    最起碼也得等他迴來,正兒八經的互相道個別,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搞得她很無助。


    此時的溫子念,就很無助,也很迷茫。


    他隻是一個大山深處,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人間有幾多寬闊的野孩子而已。


    東南西北,春夏秋冬,與他而言,隻是風景不同而已。


    累了就迴小茅屋裏,小門一關眼睛一閉,無憂無慮。


    要是餓了,滿山遍野的野果,一爐子的十全大補丸,等著他享用。


    平平無奇,倒也樂在其中。


    隻是當他遇見狼狽不堪,以詐死脫身的莫真之後,一切都變了。


    師叔叫他送來一封信,告訴他,要往南走,才能找著他。


    溫子念想好了,等小莫出關,就叫他帶自己朝南走,找師叔。


    當然了,要是小林曦願意一起上路,自然是極好。


    三人朝南行,走他個十萬八千裏,瞧一瞧沿途的風景,聽一聽巷子田間的故事,何其美哉?


    然而計劃跟不上變化,溫子念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過走著走著,有些就散了,就不會遇見,就不會並肩而行。


    他現在很迷茫。


    大道萬千,路途遙遙。


    向南行,可是要如何走?你說的南是那個南?


    溫子念長長歎了口氣,坐在石階之上,雙手抱膝,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大威的南北,也同樣響起兩道歎息,一道不忍,一道憐惜。


    “好好的你為什麽歎氣?”


    “我有點心疼。”


    “為何?”


    “我可能,要失去一個前途一片光明的符師了!”


    “呀?那你就這樣看著?不幫幫忙?”


    “我想,可是沒辦法。”


    “什麽?不可能吧,還有你幫不了的?”


    “嗯,雖然我很牛,可是有些地方我看不透徹,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敢出手幫人!”


    “你這......好繞呀。”


    “哈哈哈,盡人事,聽天命吧!”


    “......”


    “我們,什麽時候迴玄安?”


    “快了,迴頭我叫小君看著點兒,咱們還是迴去吧,在那裏我能看的更遠、更清楚。”


    南端深海,白衣勝雪,風度翩翩的書生,停下腳步,輕歎一聲,很是不忍的閉上雙眼。


    再睜眼,眸子裏就隻有堅定!抬腿邁步,朝著深海更深處走了下去。


    一步邁出,四周無邊無量的海水,悄無聲息的分開,留出一條空曠的通道。


    就好似無邊無量的水,都在敬畏、禮讓這個一身書卷氣的男子。


    次日清晨,山下青曉社。


    如往常一樣,掃地小廝哼著小曲兒,慢悠悠開門迎客。


    也如往常一樣,過往行人如避蛇蠍,路過青曉社之時,掩麵疾走。


    “這位大爺,您要聽相聲嗎?來,裏邊兒請!唉唉唉,大爺?大爺?”


    “這位小娘子,聽相聲嗎?喝茶也行呀!!唉?”


    吆喝了一陣子,無一人應答。小廝也有些著急了,抬頭望了一眼山上,心中哀嚎。


    “大爺唉,你怎麽還不來?我要累死了啊!!!”


    按照慣例,按照頂頭上司班主的交代,隻要是溫大爺不曾走進大門,他們就得在門口吆喝拉客。


    營造出一個欣欣向榮的景象,至於過往行人看看不看聽不聽,一點兒都不重要。


    他們的客人,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


    其餘的隻是幫忙鼓鼓掌,吆喝吆喝,陪著大爺一同歡樂的群演而已,沒啥存在的必要性。


    鼓掌吆喝,喝彩連連,他們自家人就可以了。


    隻是今日邪門了,大爺一整天不見了蹤跡。


    門外拉客的小廝快哭了。


    嗓子啞了,腿腳麻了,烈日下曬得人臉蛋兒通紅,汗如雨下。


    “大爺,大爺快來呀。”


    “大爺,大爺我不行了!”


    青曉社班主卻不憂愁,經次一日,他越發覺得自己的選擇無比正確。


    那一日,一個拽得不要不要的漢子,穿金戴銀,手上還握著兩枚鵝卵石大小的玉,盤個不停。


    太師椅上一躺,頭也不抬的問道:“你就是,這戲班子當家的?”


    “是是是,小人就是。”戲班子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但是這麽拽的人,還是頭一次見。


    一時間有些惶恐,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生怕錯過什麽。


    “嗯,很好,我是受人所托,前來將你們戲班子收購了,你且估計估計,你們值個幾斤幾兩啊!”


    戲班主賠笑道:“這位爺說笑了,我們這戲班子是父輩傳下來的,走南闖北謀生計,但是不會在一地兒逗留的。”


    “哦,那隻是價格不到位而已,嗯,不過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這樣,簡單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一言堂的人,今天來這裏呢,就是上頭的意思,你們戲班子走南闖北也是不容易,現在我們鎮閣符師大人,喜歡挺你們戲班子的相聲,你們!”


    “必須留下來。要是不留,嗯......”


    “話,我就說道這裏了,你要是覺得可行,自己給個數,投入一言堂的懷抱吧!”


    “為一言堂效力,永遠也不會虧的。”


    話音剛落,號稱一言堂的大爺,便起身離去,留下滿頭大汗的班主,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好家夥,原來那位一擲千金的主,是一言堂的?


    果然,天上不會平白無故的掉餡餅,倒是會下刀子。一言堂唉,在他們這些走南闖北謀生計的人眼中,九州之上,有兩個帝國。


    其一,便是擺在明麵上的大威帝國。


    其二,便是一言堂了。


    大威帝國還好,自從當今陛下登基以來,走南闖北都不用害怕匪寇侵擾,一地官府為難。


    隻要不觸碰律法,每個人都可以走得很自由。


    可是一言堂就不一樣了,明麵上是一個涉及各行各業的大型商業組織,其實,這就是大威九州之上,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土匪。


    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甚至有人說,一言堂其實就是大威帝國的黑暗一麵,就是為了襯托大威帝國光明偉岸的一麵,才出現的組織。


    要不然,皇帝陛下怎麽可能不出玄安便知天下事?


    沒辦法,戲班子隻能忍痛將簽了賣身契,徹底成為一言堂旗下的一個小分支。


    起了個啥也不是的名字,變著法伺候著符師大人。


    而符師大人打賞的銀錢,雖然都是真金白銀,可是他們隻能看看,符師大人一走,便要全部上繳,月底再統一發放工錢。


    雖然眼熱,不過還好,一月的工錢,也比得過昔日辛辛苦苦一整月的盈利。


    所以嘛,有沒有顧客,有沒有打賞,一點兒也不重要。


    反正一言堂當家的說了,他們的本職工作,便是伺候好符師大人。


    符師大人樂了,月底有獎金。符師大人沒樂,對不起,扣錢!


    現在符師大人沒來。


    那正好,樂得清淨。


    夜花巷裏,近些時日來了一批新貨,黃頭發綠眼睛,據說滋味甚佳。


    好好休息休息,晚上去嚐嚐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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