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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子龍心中知道,那些娶了印第安女子為妻的儒生是認命了,什麽傲骨,傲氣都不存在了,隨波逐流了。


    讓他嘖嘖稱奇的是,這裏的土著竟然和大明人同膚色,長相,樣貌都差不了多少,這裏的人十分淳樸。


    以極大的熱情包容了殘存的儒生,而那些人隻能要混口飯吃,什麽都願意幹,當年在秦淮河畔慷慨激昂。


    什麽名教信仰,書生傲骨,自命不凡……


    可如今好些人都穿著獸皮,留著土著樣式的小辮子,一身肮髒,正盤坐在地縫補衣裳。


    體力活,狩獵這些人又幹不了,隻好做些針線活。


    “嗬嗬。”


    陳子龍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人各有誌。”


    遙想當年這些人口若懸河,指點江山,噴大臣,噴將軍,噴天下人,可事到如今才發現這些人除了一張嘴。


    啥也不是!


    如今迴憶當年的往事,陳子龍懊悔不迭,處在這樣原始簡陋的環境裏,他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


    幾年下來他終於想的通透了,當年呐,這幫參與謀反的儒生裏,有的是壞,有的是蠢,也有的不壞也不蠢。


    就好像他這樣的,他是楞!


    被人一攛掇就上頭了,完全不考慮後果的楞,到底是年輕呀,年輕就容易被人煽動。


    可這時候後悔已經晚了,陳子龍搖了搖頭,快步走入村落中,向著村裏人賒了一些種子。


    有玉米種子,小麥種子,還有一堆土豆。


    善良的印第安人如往常一般,十分慷慨的滿足了他的要求,將種子無償交給了他,以人類共有的同情心包容了這些可愛的外來者。


    就好似……


    西洋人的五月花號抵達北美洲東海岸的那一天。


    這些淳樸好客的土著們,並沒有做錯什麽,他們隻是擁有人類共同的特性,擁有良知。


    此時此刻,他們並不知道這些海外來客帶給他們的,將會是何種命運,或是邁向文明,或者是……


    死亡。


    “嘰裏咕嚕。”


    陳子龍向著慷慨的印第安人表達了感謝,便帶著種子又長途跋涉,迴到了自己棲息的海灘。


    開始整理自己為數不多的財產,一大塊野牛肉,一些野生土豆,番薯,魚幹,一些簡陋的工具,還有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陳子龍拿起一塊拇指大的純天然金塊,咬了咬,又隨手扔了迴去,自嘲的搖頭失笑,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嘲諷了。


    當然了,他並不知道這個地方叫做舊金山,可是這裏確實遍地黃金,在很多幽深的山穀裏,溪流旁……


    隨手便可以撿到這樣拇指大的金塊,更不要說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的印第安人,家中囤積的黃金就更多了。


    更不要說漫山遍野的金礦,那無疑是個天文數字,無意間,他好似揭穿了什麽奧秘,肮髒的西洋人為啥要滅掉印第安人。


    可這個時節……


    在這地方黃金有個屁用啊,在這樣的原始社會裏,金塊又不能吃,不能穿,隻能用來做裝飾品,戴在身上還嫌累贅。


    “哎!”


    陳子龍隨手將金塊扔迴包裹,反正他的世界觀已經被顛覆了,人人都追逐的金子,在這裏還不如一粒種子呢。


    “走吧。”


    穿著草裙,赤著上身,陳子龍走向了不遠處的林子。


    “啐,啐!”


    往手上啐了幾口唾沫便開始播種,實在是野牛肉,魚鱉蝦蟹吃太多了,吃的嘴裏都沒味兒了。


    種點農作物改善一下生活吧,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因為吃肉吃膩了,而玉米,小麥這種東西會成為奢侈品。


    “轟隆隆。”


    這時遠處的海麵上傳來幾聲悶雷,讓陳子龍眉頭微微皺起,他對這裏反複無常的氣候已經習慣了。


    他趕忙將種子,簡陋的工具收拾起來,正要往窩棚裏走,可不經意間一抬頭,猛的一顫。


    “砰,砰。”


    一刹那好似被天雷劈中,陳子龍全身僵硬,緊接著心髒狂跳起來,那烏雲壓頂的藍天之下,碧海之上。


    竟然有幾艘戰艦正在激戰。


    “轟隆隆!”


    原來不是打雷,而是戰艦在對轟。


    “艾瑪!”


    陳子龍一激靈,撒開腳丫子向著海邊瘋狂跑去,多少年了呀,他竟然,竟然又看到海船了!


    踉踉蹌蹌躲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方,睜大了眼珠定定的看著。


    “嗚……轟!”


    海麵上,處於敵對方的風帆戰艦向著海岸線高速行駛而來,幾乎是船舷貼著船舷,瘋狂的向著對方開炮。


    一方有兩艘,一方有三艘,昂掛著不同眼色的戰旗,可戰局卻十分的出人意料,數量少的一方竟然占據了山風。


    近了,越來越近,連桅杆上高高懸掛的旗幟都清晰可見。


    “嘶!”


    陳子龍倒抽了一口涼氣,看著那兩艘占據上風的風帆戰艦,桅杆上高高懸掛的日月波濤旗。


    “大明戰艦?”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嘴巴張開好似看到了兩頭正在吞雲吐霧的怪物,在港灣裏不停的穿梭,吞吐著一顆顆碩大的鐵球。


    “嗚……轟!”


    “哢擦。”


    激烈的風帆戰艦對轟,更近了,占盡上風的兩艘大明戰艦,憑借著超強的機動性繞著那三艘敵艦打。


    為啥會這樣?


    陳子龍瞬間心花怒放,不由自主的握緊了雙拳,暗中替大明戰艦喝彩,啥時候大明戰艦的戰鬥裏這麽強了呀?


    “轟,轟。”


    “嚓。”


    激烈的對轟中,那三艘敵艦漸漸不敵,一根根高大的桅杆被轟斷了,還起了火,好似喝酒醉的公牛一般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


    “哈哈!”


    陳子龍興奮的跳了起來,細看那兩艘大明戰艦,再看看那三艘敵艦,終究是讀書人,很快被他看出一絲門道來了。


    那兩艘大明戰艦很新,船舷十分低矮,艦體修長如流線型,確切的說這是兩艘武裝商船,火炮數量不多。


    每艦隻有二十幾門。


    可仗著航速快,轉向靈活,艦炮射速又塊,竟然將三艘船舷高大的笨重敵艦,打的狼狽不堪。


    激戰持續了整整一刻鍾,終於分出了勝負,一艘敵艦沉默,一艘重傷的在海麵上打轉,還有一艘輕傷的逃了……


    此時夕陽西下,晚霞如火。


    激烈的海戰平息了,海麵上,隻剩下敵艦殘骸,一塊塊殘破的木板,還有一個個起伏不定的落水敵兵。


    不多時,大獲全勝的兩艘大明武裝商船,開始打掃戰場,隱約可以看到一些兇悍的影子,躍上了那艘重傷的敵艦。


    還有一些開始仍撓鉤,繩子救人的,還放出了一艘小船向著海灘靠攏,似乎是想尋找宿營地。


    “哎?”


    陳子龍興奮的跳了起來:“哎!”


    他撒了歡的從藏身的巨大岩石後衝了出去,連蹦帶跳向著小船上的人揮手,同時扯著嗓子嘶吼起來。


    “嗨!”


    這位複社才俊眼淚都下來了,多少年了呀,終於見到大明來的老鄉了,這簡直是個奇跡。


    果然小船上的人看到了他,便調轉方向劃了過來。


    “哈哈。”


    陳子龍大叫著衝了過去,近了,更近了,直到他看清了小船上幾條精壯的漢子,心中咯噔一下,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壞了!”


    等到他看清了船上那幾個人的長相,一瞬間心如死灰,從天堂又迴到地獄了,這幾位雖說是大明人長相,可看起來……


    不像什麽好人呐!


    有一個獨眼的,有絡腮胡的,一個個都麵露兇光,怎麽看怎麽像是山大王,悍匪之類的貨色,這是廢話。


    如今大明中興盛世,若不是在大明犯了事,實在混不下去了,誰願意揚帆出海討生活呀。


    也不是討生活,是逃罪來了,八成是大明翻了案被官府捉拿,才不知道從哪裏搞了兩艘武裝商船,跑到荒無人煙的北美大陸來了。


    “艾瑪。”


    陳子龍還算機靈,見勢不妙一轉身,撒開腳丫子就跑,狼狽的朝著自己的窩棚裏衝去。


    這時,身後傳來了悍匪的叫罵聲:“八嘎!”


    “艾瑪!”


    陳子龍嚇的腿肚子都轉筋了,他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這句東瀛國罵別人不懂,他還不懂嘛。


    “倭寇啊!”


    好端端一個複社名流嚇的魂飛魄散,心裏大叫上當了,這夥倭寇怎麽如此狡詐,還掛著大明的日月波濤旗呐。


    可腳下拌蒜。


    “撲通。”


    陳子龍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倒了,一頭栽倒在沙灘上,摔了個眼冒金星,很快被一隻大腳丫子踩住了。


    “完了。”


    他也不反抗了,閉上眼睛等死,可那幾個倭寇湊在一起嘀咕了起來,也不知在嘀咕什麽。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到來,陳子龍還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低喝。


    “閣下是?”


    倭寇說的竟然是標準的大明鳳陽官話,這讓陳子龍一呆,咬牙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陳名子龍……”


    猛然間,踩在他背後的那隻腳挪開了,一隻長滿老繭的手,將他手裏握著的那把戰刀奪了過去。


    “哎喲。”


    一看到這把大明製式戰刀,又聽到了陳子龍標準的漢話,幾個倭寇一下子態度就變了。


    幾人趕忙將他攙扶起來,還不停的道歉:“對不住,抱歉。”


    “請多擔待。”


    陳子龍暈乎乎的看著這幾個倭寇,對他點頭哈腰十分和氣的樣子,不由得一臉懵逼,感覺好像是在做夢。


    啥情況呀?


    倭寇不但沒殺他,還一個勁的點頭哈腰,賠禮道歉,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活在夢裏呀。


    其實這幾個倭國水手也懵逼了。


    啥情況呀。


    怎麽在這萬裏之遙的陌生大陸,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竟然有一個穿草裙的明國大人冒出來了?


    這是神仙還是妖怪呀。


    “請,請。”


    幾個倭國水手一邊幫陳子龍拍打著腿上的沙子,一邊點頭哈腰的賠罪,這年月明國的大人……


    可不能惹呀。


    殖民地嘛,都這樣,如今東瀛早就是大明的一個行省了,大明人在東瀛享受的是超國民待遇,這誰敢動他呀。


    實在沒這個必要,殺明國大人這事兒要是泄露了,大夥統統沒活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脫衙門的追捕。


    幾個倭國水手好像請神一般,將陳子龍請上了小船,又向著那兩艘武裝商船劃了過去。


    在其中一艘船上,陳子龍見到了他這輩子的貴人,一位四十來歲的船主,並且這位船主是大明人。


    一個絡腮胡的船主,瞧著他,狐疑道:“閣下是?”


    “我……”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中土老鄉,陳子龍終於控製不住情緒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沒想到這兩艘武裝商船的船長,竟然是個大明人,手底下還雇傭了一些倭國人,朝鮮人,南洋人。


    這組合還真是奇葩,怎麽看怎麽像一夥……


    海盜!


    “哎?”


    大胡子船主也在看著陳子龍,眼珠子轉了轉,很快就明白了,這事兒倭國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嘛。


    北美這地方哪來的大明人,當年被流放的那些儒生唄,當時,他還在鬆江口碼頭上看過熱鬧呢。


    看著可憐巴巴的陳子龍,船主揮了揮手:“留下吧。”


    他這兩艘海盜船上本來也沒啥好人,多一個流放的儒生不多,少他一個不少,無非是多一雙筷子。


    這地方離大明本土,遠隔重洋,好不容易見到個自己人,免不了有些親切,這下子陳子龍哭的更傷心了。


    是喜極而泣。


    按道理說當海盜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可但凡能當個加勒比海盜啥的,也比在林子裏當野人強呀。


    船長看著衣不蔽體的陳子龍,揮了揮手:“去,給他找身衣服換上。”


    “嗨!”


    幾個倭國水手趕忙應命,再對待陳子龍的態度就更謙卑了,明國大人嘛,生下來就比東瀛人高貴。


    入夜,海灘上。


    大獲全勝的大明海盜們,在沙灘上點燃了篝火,烤起了海魚,野味,不遠處是被俘虜的一夥白人水手。


    那夥白人也是海盜,正牌子加勒比海盜,老巢就在中南美洲的墨西哥,巴拿馬等地。


    這幾年隨著大明航海技術的崛起,造船水平越來越高,海盜這個職業不可避免的出現了。


    總有一些亡命徒喜歡冒險。


    於是乎,便誕生了從南洋到美洲的新航路,並且不可避免的,與西班牙人支持下的加勒比海盜發生衝突。


    幾年衝突下來雙方互有勝負,可隨著大明水手從青澀,到熟練的掌握了航海,炮術,這種情況正在快速扭轉。


    如今東西方海盜遇上了,大明海盜勝多輸少,除非是遇到了西班牙,荷蘭人的正規軍,還是能夠打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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