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麽事?”納蘭孤竹不冷不熱地說道。


    “沒事了,隻是手滑。”


    “嗬,幸虧我腳滑了,”納蘭孤竹笑著,突然來了興致,轉過頭死死地盯著龍洛陽,良久才說道:“其實說起來,有些事情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哦?我不覺得我做任何事需要向你解釋。”


    “對,你說的沒錯,隻是似乎你忘了清然的事情,你應該有必要向我和九尾有個交代吧?二皇子殿下。”納蘭孤竹說的十分緩慢,語氣卻很是不善。


    對於九龍廷尉來說,他們隻聽九龍國陛下的話……至於皇子,雖不想交惡,但也不至於需要卑躬屈膝。


    九尾手一緊,立即被軒轅紫捂著了嘴。軒轅紫搖了搖頭,示意九尾繼續聽下去。


    “清然的事,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別忘了我們的初衷是一樣的,我隻是代替你完成了你早在十年前就該完成的任務罷了。”


    納蘭孤竹臉上的笑意更盛:“初衷確實如此,但你承諾過會先將清然送到仙樂前輩這裏……你的諾言,都被狗吃了麽?”


    “放肆!”龍洛陽厲聲喝道,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是的……諾言呢?當自己親手將清然交給父皇的時候,早已不知道是毀諾的第幾次了,好像連很多對自己承諾,也就這麽辜負了。


    “是,我是很放肆……龍洛陽,你又能拿我怎麽辦呢?”


    龍洛陽劍眉一橫,臉上不免有些怒氣:“縱然我現在不能怎樣,但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若你繼承大統,到時候再收拾我也不遲……隻是現在,嗬!”說著,納蘭孤竹轉而看向一邊躲在角落的程菱:“你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裏?”


    程菱看了看默不作聲的龍洛陽,卻還是選擇走到了龍洛陽的背後,用一種很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納蘭孤竹。


    納蘭孤竹冷笑一聲,便徑自打開門出去了。


    “他太放肆了。”程菱寒著臉說道:“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裏。”


    “諾言這東西……他又明白些什麽?”程菱說著,小心地撿起地上的茶杯碎片,轉而卻將碎片再一次向地上狠狠地砸去。幾聲脆響,碎片濺的到處都是,地上一片狼藉……龍洛陽怔怔地看向程菱,似有些無力,這個小女孩?


    “答應了又如何?人總有一個目標,為了那個目標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上了,更何況隻是諾言呢……”程菱自顧自地說道,卻迎上了龍洛陽疑惑的眼神,轉而笑道:“碎了的杯子就是碎了,再怎麽摔也還是個碎杯子罷了,沒有什麽區別。如果將來有一天,他不得不為了做些什麽而食言的時候,他就會明白當時你的感受了,你說我說的對嗎?”


    “你到底是誰?”龍洛陽沉聲道。


    程菱淡淡一笑,迴答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需要彼此的幫助。”


    “幫助?”龍洛陽笑了笑:“剛才我還在大堂救下了你,你覺得你有什麽東西能夠幫助到我?”


    “若不是這樣,你又怎麽會救我呢?你無非就是看中了我的隱忍和毫無退路,無非就是想我在九龍廷尉手裏培養自己的勢力,無非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夠將這個國家控製在自己的手裏……我不是你救下並且安排進九龍廷尉的第一個人,也不是最後一個,龍洛陽,你真的以為全世界隻有你一個人懂得算計麽?”程菱說著,很享受龍洛陽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這說明他的內心在掙紮,說白了,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還欠些磨練。


    “你……到底是誰。”


    程菱輕撚發絲,輕嗬了一聲,說道:“我是程菱,我們曾經見過……可是你記得麽?這對你來說有意義麽?”


    龍洛陽仔細地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卻對這個程菱毫無印象。


    程菱立即在臉上泛開了笑容:“你看吧,我說你不記得,你必然不會記得……那時候我還抱過你呢,繈褓裏的你怎麽會記得我呢?”


    “你?”龍洛陽的眼中寫滿了不信,這才多大的一個丫頭。


    程菱也不急於解釋,隻是這麽悠悠地看著龍洛陽,眼中所寫的盡是滿目的滄桑,若非她有這麽一具孩童的軀殼,誰又能相信這是一雙小女孩的雙眼?


    “或許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夫君――軒轅茚昕吧?”


    龍洛陽一驚:“鈴蘭國銅鬼眼軒轅茚昕軒轅王爺?”


    程菱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相傳銅鬼眼可探究塵世中的一切……但這軒轅王爺早已英年早逝,和王妃合葬在皇陵之中――你?”


    “嗬嗬,皇室為了麵子什麽事情做不出來?若然你看到茚昕他現在的樣子,你也無法把他和王爺聯係在一起……何況我呢?”程菱徑自轉了一個圈:“你看,我一直都這麽小,永遠也長不大……你說,皇室會留著我們這種令他們顏麵掃地的人嗎?”


    龍洛陽搖了搖頭:“你還是沒有說服我。”


    “所以說,你都不想聽聽合作的計劃麽?如果沒有我們的幫助,你休想龍岩會被皇位傳給你。”


    龍洛陽身形一頓,顯是被正中了下懷。


    “為什麽?”龍洛陽問道:“你憑什麽這麽說?”


    “憑什麽?”程菱走到了龍洛陽的身邊,用一種憐憫的眼神掃視了一番,這才緩緩說道:“就憑你根本不是他的兒子……你又有什麽資格能夠繼承大統?”


    “你在胡說什麽!”龍洛陽一聲暴嗬,轉而又瞬間沉靜了下來,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麽?”


    程菱麵如寒霜,拿出了一枚帶有梅花烙印的銀釵放在一邊的桌子上。


    龍洛陽臉色瞬時一凜,感覺到渾身的汗毛似乎都豎了起來,他握緊這支銀釵,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良久,終於還是應聲將它折斷,扔在了地上。


    “這支銀釵上的梅花烙印是由真正的梅花製作而成,全世界都不可能有和它一樣的仿品……上麵的花紋,是不是異常熟悉?”


    程菱撿起地上的斷釵,眼角流出一絲狡黠:“這是當初皇後所擁有的銀釵,是陛下親製所贈予的。可是皇後卻在你三歲的時候,將這銀釵在炭火中加熱,親手將這梅花圖案烙印在你的腳底,你可還記得?”


    “……”


    龍洛陽不語,思緒卻早已翻騰起來……又怎會不記得?那一年冬天特別異常,才十一月的天空卻早已飄滿了鵝毛大雪。父皇還是像往常一樣忙於國事,可母後卻一改平時冷漠的態度,大清早便將自己接進了鳳還宮,鳳還宮裏比起其他地方總是異常暖和,隻是自己從未進來過。


    無數次曾在宮外張望過,隻知裏麵住著一位異常美麗的女子,女子執掌後宮卻從未笑過,而這個女子,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生母――九龍國唯一的皇後。


    第一次這般近距離接近自己的母親,龍洛陽又驚又喜,當母後第一次撫摸自己的臉頰露出笑容的時候,龍洛陽禁不住流下淚來。


    “多可愛的孩子啊。”母後呢喃著,親手將一頂貂尾丹戎帽為龍洛陽戴上,見十分合適,不禁滿意地笑了:“喜歡麽?”


    “恩,喜歡。”龍洛陽奶聲奶氣地答道,直往母後的懷裏撲……丹戎帽的繡工十分精致,內裏更是有茸膽襯著,十分暖和、漂亮。


    感受到母後輕輕抱住自己的溫暖,那一份感動令龍洛陽終身難忘。


    隨後,母後還帶著自己在花園中看雪,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紅撲撲的臉上涼涼的,卻十分舒服。寒風唿唿,母後為自己緊了緊衣裳、為自己添了一個暖爐、喂自己那一塊甜甜的梅花香雪糕……


    “當年母後還未進宮的時候,你的父皇曾經給過我一個許諾,他說要讓九龍遍地開滿梅花,亂了世人的眼,迷了我的心……本是該冬末開的花兒,卻在如今早早地盛開,香兒你看,鳳還宮的梅花是不是很美?雖然沒有開滿整個九龍,但在這鳳還宮,便倒也夠了。”


    “母後,誰是香兒?”龍洛陽呢喃著看向母後,卻見母後凍紅的鼻頭襯著這梅花,不禁有些迷蒙。這仙女一樣的人,真的是自己的母親嗎?


    母後卻好似未曾聽到自己的話語,隻是看著雪自言自語著:“香兒,母後沒有什麽能夠給你的,隻求你這一生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那我便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擔心的了。”


    龍洛陽兀自點了點頭,卻看見母親說著自侍衛手裏拔出一柄長劍奔入鵝毛大雪之中,厚重的披風在雪地中留下深深的一道印子……母後卻是不顧,口中斷斷續續地哼唱著一首曲子,曲調徹骨般的冷,劍卻舞得分外妖嬈。劍氣橫掃在梅花樹上,梅花花瓣紛紛零落,隨著劍舞在空中旋轉,和大雪融為一體……長發上早已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母後的臉也已然通紅,可她卻不曾停下,隻是越舞越快、越舞越快……


    “斷斷續續筆秋風,一撇雲浮,一捺霞墨;


    漫地盡梅骸,誰人敢拾掇?


    清清冷冷瑟孤影,一弦離苦,一曲寂寞;


    思人獨望碑,何言自解脫?”


    歌聲悠揚而又柔弱,聽得龍洛陽心中不免一陣難過……可是卻不曾理解這些句子拚湊的意思,母後究竟心中在想些什麽?


    恍惚間,母後突地定在了雪地中央,哆嗦了下肩膀,一口殷紅便撒落在地上,暖了冰雪,冷了熱血。


    龍洛陽瘋也似的衝了過去,卻見母親嘴角留下的血跡仍然冒著熱氣。


    母後在微笑,似是對這噴湧而出的鮮血無動於衷,隻是將小小的龍洛陽抱起,輕輕滴吻上了額頭。龍洛陽分明地感受到了從額頭上散發的血腥味,伴著梅花香,有種說不清的苦澀感。


    “母後帶你迴屋子裏,好嘛?”


    不等龍洛陽迴答,母後早已抱著他往屋內走去,屋內自是奇暖無比,炭火燒得劈劈啪啪的響。似是怕自己不夠暖和,母後徑直走到了炭火前,將蒼白的臉龐映照得通紅。


    “你會記住母後的,是嘛?”


    龍洛陽不解地看著母後,卻見她取下了唯一的發釵,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散落,劃過了龍洛陽的臉頰,差點滑落在火盆中。母後不顧,將發釵的簪花放入炭火之中,任憑火苗將發釵包圍。


    “香兒,你知道麽,這枚發釵是你父皇當日親手製作的,他給這枚發釵一個很美的名字——‘萬花獨梅釵’。那時候你的父皇還隻是太子,你也尚未出生,那時候你的父皇,真的很好。


    說著,母後頷首盯著火盆,一顆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正滴在自己的眼睛裏。


    涼涼的,澀澀的。


    “母後,你不要哭。”龍洛陽伸出手想拭掉母親的淚,無奈隻能觸到母後的唇:“母後,以後洛陽會好好照顧你的,你不要哭。”


    母後哭著笑了,溫柔地替自己褪去了鞋襪:“香兒,一定要記住母後,聽到沒?”


    龍洛陽迷惑不語,剛想再問問香兒是誰,卻見母後徒手拾起了炭火中的發釵,握住自己的腳丫子,一個用力——


    “滋——”的一聲,一陣劇痛感從腳底傳來,龍洛陽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奈何卻被母後牢牢地抓住,動彈不得。


    “母後!”龍洛陽叫道,小手使勁得撲騰著,一不小心劃過母後的脖子,隱約地劃出幾道紅印。龍洛陽怕急了,剛才母後明明對自己這麽溫柔,為什麽一轉眼……腳底鑽心的疼不斷襲來,這就是母後所說的“記住”嗎?


    “不許哭!”母後嗬斥道,轉而投來一道淩厲的眼神:“誰允許你哭的?香兒都不能哭,你憑什麽哭!”


    龍洛陽驚在了當場,母後口口聲聲的香兒,到底是誰?


    為什麽香兒不能哭,自己就不能哭……


    突然,母後將手中的發釵扔在了地上,血跡斑斑的手又輕撫了上了臉頰:“香兒很乖巧,香兒從來不哭,香兒已經八歲了,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衣裳。可是為什麽,你要奪走香兒該有的一切,為什麽是你,為什麽不是香兒?你憑什麽得到這一切!”


    母後哽咽起來,華服裝扮下的她早已淚流滿麵。


    香兒,到底是誰……


    想著,龍洛陽隻覺得自己有些唿吸不過來,母後纖細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母後的眼中沒有任何光彩,沒有愛、沒有憐憫。


    甚至,連感情都沒有。


    龍洛陽想說些什麽,可是卻隻能聽到自己沙啞而又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隻覺得眼前漸漸有些灰暗起來,卻又感受到母後眼中滴落的眼淚。


    這一次,淚珠直滴入了自己的眼眸,卻依舊是涼涼的。


    “娘娘!”守在殿外的侍女們聽見了宮內的碰撞,一打開門便驚呆了,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將母後和自己拉扯開。


    “母後……”


    龍洛陽聽到自己口中沙啞的叫聲也嚇了一跳,可母後偏是不應,隻是用冷得不能再冷的餘光掃了自己一眼,便甩開了侍女們向屋內跌跌撞撞地走去。


    “母後,你怎麽了……”龍洛陽嘶吼著向母後衝去,一踏到地上,便被疼痛寒了心,一個踉蹌再一次摔倒在地上,可是母後隻是微微頓了一下,卻連頭也沒有迴。


    連一眼的施舍,她都不肯給。


    龍洛陽趴在地上看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獨自顫抖著爬了起來,可是,卻被母後的一句話再一次擊潰倒在了地上——。


    “把他帶走,不要讓我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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