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著幼梨如此深明大義,當即起身扶她起來,“今日若非聽你說,竟不知你的心同我是一樣的……”


    幼梨堅定地說:“奴婢隻想世子好……”


    “好好好,有你這句話,我便也放心了……”


    老夫人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我偷偷安排人送你去白雲觀住一段時日,若以後公主鬆口,願意為駙馬安排侍妾,我便讓人接你迴來……”


    幼梨含淚點頭,謝過老夫人。


    雖然接迴來可能隻是畫大餅,像蘇錦嫿,主君給安排在白雲觀大半年,一直沒接迴去。


    但這樣已經很好了。


    隻要老夫人別暗地裏搞死她就行。


    可如果沒有老夫人幫助,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輕易離不了侯府。


    何況她無依無靠,孤身在外,又帶著許多財物,很容易被一些歹人盯上,到時候下場更為淒慘。


    有老夫人照拂一二,她也能好過一些。


    不過等她在外安頓好,可再徐徐圖之。


    必須要在肚子還沒大起來之前,另圖去處。


    和老夫人商定好後,幼梨就迴去了。


    寶翠一直在等幼梨的消息,一看幼梨迴來,趕緊問:“如何了?”


    幼梨點頭,“東西已經交給老夫人了,她自有定奪。”


    寶翠一塊心事落了地。


    開心沒一會兒,又開始發愁。


    一個賤妾的命,在主子們的眼裏又算什麽呢,也不知老夫人會不會真的為菊蕊做主?


    幼梨讓她別再多想。


    盡人事聽天命。


    她們做了自己該做的就好。


    寶翠看著幼梨,拉著幼梨在廊下說話,“雖說你的身子自那次落水後便大虧了,以後不好子嗣,但常言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你懷不上,也惹不來麻煩,更不會成為將來主母的眼中釘,肉中刺,少受苦楚,想想當初的綠柳,現在的菊蕊,誰都逃不過……”


    幼梨也感慨,“你說的是,高門妾雖好,但小命終究是要緊的。”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寶翠經曆了這次菊蕊的離世,也看透了很多事,“我比你至少還強些,府外有一個老子娘,還有弟弟妹妹,你無依無靠,明哲保身才是最為重要的,多存些體己錢,將來世子若是變了心,你拿著錢出府營生才是正經……”


    寶翠也不相信世子能永遠寵著幼梨。


    世子是誰?他是永安侯府金尊玉貴的小侯爺,是才高八鬥連中三元的不世之才,天生富貴,仕途通達,如何能永遠隻傾心於一個婢子?


    想想都不可能。


    幼梨聽著寶翠的一番話,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突然有些繃不住,鼻子酸酸的,伏在寶翠肩頭哭。


    她多想有一個親人呐!


    可天地之大,竟無她容身之處。


    哪怕想逃,也不知要去何處,一個弱女子孤身在外,危險重重,她目前也隻能暫時倚仗老夫人庇護。


    但這些事,她無法對寶翠說。


    也是為了寶翠好。


    而少一個人知道,自己也越安全。


    跟寶翠閑話了一會兒,寶翠就迴明月居伺候了。


    幼梨開始不動聲色地去交代安排鬆濤院的諸多事情。


    秋霜跟了她很久,也漸漸能上手怎麽伺候世子,像泡茶,點香這些,她都會了。


    日常安排膳食,隻要交代給廚房裏的林嫂子,秋霜去跟她對接就好了。


    而院子裏其他瑣碎的事情,是周媽媽和曹媽媽在負責,倒也不會亂。


    像世子的庫房之類關於財務方麵,這些等自己離開後,由世子重新安排人來統管就好了。


    幼梨把未來一段時間的事情先交代給秋霜,讓秋霜牢記,以後伺候世子,也不會出錯。


    秋霜心裏感到奇怪,幼梨姐姐交代的事情,比如寢屋裏世子的衣服疊放,世子書房的書架整理等,都是平日裏她自己在負責的,今日怎麽反倒是交代起自己了?


    她滿腹疑心地看著幼梨。


    幼梨衝她一笑,“我說的,你牢記便是,興許以後世子抬舉你……”


    秋霜惶恐,“幼梨姐姐,您說什麽呢,我可不敢被世子抬舉……”


    她是感覺府裏的通房小妾好像都沒有什麽好下場,秋霜是怕了。


    “瞧你嚇的,世子還能吃了你不成?”幼梨忍不住揶揄。


    秋霜膽子小,平日裏也隻是一心一意跟著幼梨做事,雖然已經能從容應對世子偶爾的要求,但她心裏在麵對世子的時候還是怯怯的,生怕被世子挑剔。


    相當於苦逼打工人麵對嚴肅老板的那種心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幼梨以前剛來鬆濤院伺候的時候,麵對世子也是心裏怯怯的,不過她有心學習,什麽事情都盡量做到最好,也做到了一個婢女的本分。


    隻是後來的人生軌跡,也不是她能控製的。


    那時候的幼梨,最大的願望,也隻是當世子身邊的一等婢女而已,以後得主子的恩典,放出府尋一個普通人家成婚生子。


    如今的她,也萬萬想不到,會生出諸多自己無法承受的妄想。


    當妄想超過了自己的階級地位和能力,便會不自覺陷入苦痛當中。


    十六歲的幼梨,飽嚐了人生情愛的喜與悲,和對自己身份的無能為力。


    但她不悔!


    她的手不自覺放在了小腹上。


    如果愛可以轉移,她將全心全意愛著這個孩子。


    唯一的!


    世子下值迴來,幼梨一如平常那樣伺候他,換下官服,換上舒適的常服……


    幼梨給他係盤扣,不忘說:“今日宮裏送來了駙馬喜服,迴頭您試了,若是不合適,咱們再讓人去改改……”


    世子抿唇沒迴答,隻盯著幼梨。


    幼梨俏生生看著他,“怎麽了世子?再過不久就要當新郎官啦……”


    世子別開臉。


    幼梨在他身邊伺候久了,多少是了解他的,“世子,奴婢知曉您不喜複雜的關係,也不喜有人來打擾您現在平靜的生活,但等婚事塵埃落定,您想要的清靜,和舒適,也都會有的……”


    “不怪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公主出身皇室,詩書禮儀定然比奴婢強上數百倍,定能成為您的解語花,談天說地,誌趣相投,將來伉儷情深,自成佳話。”


    幼梨語調輕鬆,並不帶一絲一毫醋味兒。


    一聽就是真心實意這麽說的。


    世子卻依舊不高興,“你到底心裏有沒有我?”


    幼梨嗔他一眼,故意道:“自然是有的,奴婢的心從來隻在世子身上,就怕世子將來有了正妻,沉迷溫柔鄉,心裏便沒了奴婢……”


    “想想就好傷心呐!”


    幼梨說完還不忘捂臉假假哭,還不忘偷眼看他,見世子無語的表情,她便嬌笑連連起來。


    世子雙臂圈住她的細腰,“你才就會說話氣我。”


    “奴婢哪有,世子冤枉人家。”


    幼梨嬌嗔了一句,便笑嘻嘻挽著他的手臂去用膳,“今日都是您愛吃的……”


    “又非都要做我愛吃的,你也可以安排你愛吃的……”世子看著她明媚的模樣,說道。


    “奴婢什麽都愛吃,世子就不一定囉!”


    “你說我挑啊……”


    幼梨笑,“世子是精益求精,鼓勵廚房不斷創新,如今狀元樓和食鼎樓生意這般好,皆是多虧了世子平日裏不辭辛勞品菜,奴婢可沒有這樣的好本事……”


    世子被她誇得一愣一愣的。


    他是知道自己在吃食方麵挑得很,但沒想到這樣的毛病在幼梨的嘴裏,也成了優點,當即還有點小驕傲。


    “阿梨,你這莫非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世子勾她的下巴,調戲一番。


    幼梨認真點頭。


    世子心情大好。


    今日晚膳有杏仁雞卷,黃燒魚翅,翡翠蝦仁,羅漢豆腐,菌菇花甲湯……


    因為心情不錯,他不由多吃了小半碗。


    用完膳,兩人一起手牽手去院子逛逛。


    端午後,天氣也越發熱了一些,外頭涼風吹得人格外舒服。。


    世子能明顯感覺到幼梨今日的狀態很好。


    自從那個菊蕊出事後,幼梨的狀態就一直不好,情緒很低落,不過終歸時間能撫平一切,現在他的阿梨恢複過來了。


    他就是喜歡幼梨活力滿滿的樣子。


    看著這樣的她,自己就會發自內心的開心。


    世子和幼梨在一起的時候,話就變得很多。


    也不僅僅是調戲她,也會說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畢竟他現在入朝為官,話題自然更多是這樣,聊著聊著,就談到了謝昀。


    “那個謝昀,翰林院不待,非要去都察院,我實在不明白此人……”


    雖然他們剛進翰林院,隻是幹一些寫文書謄抄之類的,但翰林院到底是重要的職能機構,有“天子私人”之稱,負責考議製度、詳正文書、谘議政事,權限非常大,因為是為天子服務,那麽得到天子青睞從而得到重用的機會也大。


    而都察院的禦史,那就是要幹得罪人而不討好的事情,不過想來,謝昀的祖父曾在都察院任左僉都禦史,人脈還是有的,可發展空間,還是遠遠不如翰林院。


    世子想不通,為何謝昀會突然如此。


    幼梨隻麵帶微笑,靜靜聽著。


    隨著黑幕籠罩四野,花叢裏開始出現螢火蟲,幼梨立刻去抓著玩,世子在一旁懶洋洋吟詩:“的曆流光小,飄颻弱翅輕。恐畏無人識,獨自暗中明……”


    幼梨一迴頭就看到他身邊也飛了不少,“世子,抓住它們,快點……”


    然後清貴優雅的世子就真的幫她抓起了螢火蟲。


    幼梨將抓到的螢火蟲放入了小荷包裏,透過綢布,能看到裏麵瑩輝點點,映著幼梨春水似的眸子,盈盈生光。


    幼梨笑意燦燦地看著微弱螢火,世子則在看她。


    玩了一陣,幼梨還是將荷包裏的螢火蟲放了。


    世子不解:“抓了好半晌,怎就輕易放了?”


    幼梨隻看著那些飛入花叢中的螢火蟲,喃喃道:“它們要的是自由……”


    世子不再多言,便跟幼梨一起欣賞這靜謐夜色。


    之後,兩人也就迴去沐洗了。


    世子趁著今夜高興,想跟她一起洗,幼梨拒絕了。


    理由很好使,老夫人不讓他們這樣。


    世子要鬱悶壞了。


    到了夜裏睡覺的時候,世子又從正屋偷偷跑到西廂房來,幼梨本來想鎖門的,但想想還是算了。


    世子自然對她是有需求,不過幼梨隻說身子不舒服,不讓。


    吃了好一陣子素的這會子世子甚至還鬧起了小孩子脾氣,但幼梨已經在一側睡著了。


    世子都要氣死了,緊緊抱著她,拿臉蹭她的脖頸。


    鬧歸鬧,還是一起睡了。


    等身邊的人唿吸平穩後,幼梨這才緩緩睜開眼,輕輕地親了一下世子的臉……


    第二天是一個很平常的清晨,陽光很好,幼梨像往常一樣將世子送出門。


    兩人的手一直牽在一起,直到不得不分開的時候,世子才在她耳邊悄聲說,今晚不許再拒絕他。


    幼梨笑著點頭。


    於是世子心情大好地出門去了,還隨口吟了一首詩:“日出霧露餘,青鬆如膏沐。澹然離言說,悟悅心自足……”


    能看出,此時世子的心情十分之不錯。


    等他的身影徹底看不見,幼梨便收起了臉上的寸寸笑意,眼底隻剩隱忍的痛。


    可她裝得好累,但凡有一絲不自然就會被世子看穿。


    如今走到這一步,就算再不舍也不能迴頭。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一下心情,就去收拾收拾包袱,帶上自己積攢的家當,又去將院子裏的人支走,確定沒問題後,這才背上包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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