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新鵬歪了歪身體,順著邋遢道士手指方向望去。


    就看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墳立在十幾米外的空地上,而且還不是新墳,因為明顯看得出墳堆上“墳頭紙”已經腐爛殆盡。


    墳前是一塊黑色墓碑,看到墓碑上幾個大字,秦新鵬整個人都傻掉了。


    這一瞬間,他明白老濟為啥老淚縱橫,他也明白了為啥老濟和師父很多年未曾見麵,魯大師一直靠托夢向老濟傳遞信息。


    墳前墓碑上寫著五個字:魯明峰之墓。


    秦新鵬清楚的記得魯大師的俗家名字就叫魯明峰。


    魯大師真的已經死了?而且還死了很多年?


    一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感覺從秦新鵬心底徐徐冒起。


    不是恐懼。也並非疑惑,而是他的世界觀在這一瞬間徹底改變了。


    其實這樣才能解釋這一切奇怪現象——魯大師現在的身份應該是陰司的某類官職,類似於牛頭馬麵或者黑白無常。


    反正這一刻秦新鵬是這麽想的。


    老濟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一口氣就是三個響頭。


    “師父——”


    嘶啞而低沉的聲音聽得秦新鵬心中一陣悸動。


    “真沒想到……魯大師早已不在了!”


    秦新鵬走到老濟身後,本想安慰幾句,可要開口,又不知道該怎麽勸——說啥呢?麵對一個著名的陰陽先生,一個年僅古稀的老頭,難道勸他“人死如燈滅”,安慰他“一定要看開,人各有命,不可強求”?


    這不扯淡嘛!


    於是張了張嘴,又把自己覺得不適宜的話咽了迴去。


    或許這一刻隻要輕輕陪著,就是最好的選擇。


    “你也跪下!”老濟抽噎了幾聲,說道,“給師父磕幾個頭,你也算是正式拜師啦!”


    老濟這話說的聲音很低,但倆人緊緊挨著,每一個字秦新鵬都聽得清清楚楚,不過話卻沒聽明白——什麽叫給師父磕頭,還什麽正式拜師。


    給逝者磕幾個頭這倒是沒什麽,何況他還和自己還有一層特殊的關係,隻是老濟這話有點不倫不類——啥叫正式拜師?魯大師不是已經去世很多年啦!


    心中雖然疑惑,但還是跪到了老濟身側。


    “魯大師,秦新鵬也特意來給你磕頭啦!”


    沒想到老濟一把握住了秦新鵬的手腕,人好像有些激動。


    “你……你應該喊師傅!”老濟用嘶啞的聲音,幾乎是吼道。


    如果他第一次表達這層意思,或許是意外,可連續兩次,尤其第二次直接讓他對著墳頭喊師父,這肯定有事啊!


    “喊師父?”


    “對!你知道我為啥要帶你到一千裏外的山西嘛?”


    秦新鵬木訥地搖搖頭。


    “那是因為師父托夢給我,讓我帶你來——他要收你為徒!”


    這話驚得秦新鵬腦海裏打了個晴天霹靂。


    條件發射地問:“可是……可是魯大師人不是已經?”


    秦新鵬是想問:人死了收徒弟有啥用?再說拜一個死人為師,除了彼此間多了層關係外,好像也得不到啥好處——不但沒好處,以後逢年過節,大概還得給他燒香磕頭。


    老濟厲聲道:“師父隻是擺脫了紅塵中的這具臭皮囊——按照師父夢中所托,我代替他老人家傳道收徒,你隻能稱唿我師兄——明白嗎?”


    秦新鵬本想點頭答應,畢竟這年頭神棍神婆的,以騙子居多,有真本事的少之又少,恰好自己麵前就有一位,能學點道術肯定不是壞事,沒準老了之後,還能靠這手藝發家致富。


    可話到嘴邊,又一想,不行啊!道士有很多禁忌,尤其不允許結婚,就這一條,秦新鵬是說啥也不同意。


    於是話鋒一轉:“明白是明白,可是我父母去世早,也沒有哥哥弟弟,畢竟家裏的香火不能斷……”


    話沒說完,老濟便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弄得秦新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麽?我這話沒錯啊!”


    老濟嘴巴先是動了幾下,隨後才緩緩開口:“沒說不讓你成家立業吧!”


    “可是……可是如果拜魯大師為師後,我豈不也成了道士?道士不能成家,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


    “也沒說讓你當道士啊?”老濟苦笑一聲,從包裏拿出幾疊燒紙,點著火,又抽出幾根黃香,燒紙上的火焰點燃,插到了墳前。


    “你的意思是拜師,但可以不出家當道士?”


    看到老濟很確定地點了幾下頭,秦新鵬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落迴到肚子裏。


    “不用!以你這性格和秉性,入道門六根不淨,進魔道狼性不足,根本就不是當道士的料——先磕頭,這事迴去的路上我再詳細說給你。”


    既然能結婚,秦新鵬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趕緊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磕完頭,秦新鵬剛想站起來,忽然跪在他一側的老濟猛地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地吐到了秦新鵬的大腿上。


    那個尷尬。


    那個惡心!


    秦新鵬看到老濟滿臉愁容的樣子,以為這是個年近古稀老頭的無心之舉,也就沒太當迴事。


    倆人向邋遢老人要了兩把鐵鍁,仔仔細細把魯大師的墳修葺一番,老濟又從包裏拿出幾疊燒紙壓到了墳頭,忙活了一個小時左右,倆人才恭恭敬敬地又給魯大師磕了三個頭,然後才拜別邋遢道士。


    邋遢道士也沒挽留,朝著他們揮了揮手,便轉身一瘸一拐地迴了屋子。


    還沒等下山,秦新鵬便忍不住開口問:“魯大師——不!是……是師父——他怎麽會選擇這樣一處安眠之地?”


    看表情,老濟已經完全從之前的哀傷中走了出來,甚至嘴角還掛著淡淡的微笑。


    “這還得從咱們這一派的起源說起……”


    我國的道教文化曆史悠久,而且門派五花八門,相比起佛教,道教其實才是土生土長的中華本土教派。


    說到道教的輝煌,還要從魏晉南北朝說起,那個時代算的是道教和佛教的一次巔峰,道觀及道士隨處可見,第二次巔峰是北宋時期,不過這次如流星璀璨,時間有點短。


    從兩晉時代到北宋時期,幾乎所有的道士都是一個模板——四大皆空,遵守清規戒律,有的專注於煉丹追求長生,甚至追求長生,有的側重於修道養性,以化外高人自居,還有的當道士是為學習五花八門的道術,用來捉鬼驅邪,例如九十年代風靡一時的僵屍電影中的道士。


    到了明朝洪武年間,曆史上出了個“特殊品種”的道士。


    這人之所以會成為道士,純粹隨緣。


    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尤其是野史,對這位道士的描述可以說到了“神化”的程度,關於他的生平事跡更是五花八門,後來多次被編到書籍中。


    比如說他的生與死。


    沒有任何一本正史和野史記載著他是啥時候出生的,出生於何地。


    也沒有任何一本史書記載著他何時去世。


    總之,他出生於明朝洪武年間,直到明仁宗時期,當時的大明皇帝朱高熾還多次派人尋找人,甚至不惜花重金懸賞。


    有的說在山東泰山見過他。


    有人說在陝西,還有人說在南方某個少數民族的部落內見到過類似的道士。


    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從洪武到仁宗時期,相隔了三代皇帝,差不多一百年——難不成他活了一百好幾十歲?


    還有一種更大膽的傳言,說當時朱棣派鄭和七次下西洋,目的就是尋找這人。


    他就是野史上赫赫有名的張三豐。


    野史中的張三豐完全和金庸小說中,創立武當派,自創太極拳和太極劍的武林宗師不著一點邊。


    張三豐除了在曆史上留下一連串的謎團外,其實還創立了個特殊的道派。


    這一道派和他的創立者張三豐一樣,處處充斥著神秘懸疑色彩,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而且自創立至今的四百年裏,始終“人丁單薄”。


    所謂的道號,也沒有固定的傳承,師父叫啥,便是啥。


    明清一直到民國初期,他們始終自稱閑散道人。


    閑散道人沒有固定的道觀,也不供奉什麽祖師爺,自然也就沒有教義教規,簡單說就是過著類似古代遊俠一般的生活。


    不過曆代的閑散道人都算得上那個時代的頂級陰陽先生或者叫驅鬼大師。


    另外還有個奇怪的規矩或者說是傳承——曆代的閑散道人都選擇一處僻靜的所在作為長眠之地。一般情況下,當代的閑散道人並不會知道上一任的長眠之地,因為按照他們曆代遵守著的習俗,徒弟出師那一刻,也是永遠和師父分別之時。


    如果不是秦新鵬的出現,大概老濟永遠都不會知道師父葬在山西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上。


    至於道觀裏的邋遢道士,大概是師父生前的道友吧!


    他們拜師的儀式也和他們稱唿一樣,很隨意,也很奇特——給師父磕三個頭,然後師父朝新收徒弟身上吐一口痰,這收徒儀式也就完成了。


    聽完老濟的一番講述,秦新鵬解開了心中的幾個謎團,包括知道了老濟為啥在他朝著墳磕完三個頭後,朝他腿上吐一口痰的原因。


    不過他心裏還有幾個很大的疑問。


    “現在……現在師父是不是在下麵當了官?”


    老濟微微點了點頭:“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功德罪過都會被下麵的人詳細記錄下來,這也是到下麵後,選擇新身份的依據。”


    秦新鵬自己也是這麽想的,但親口聽老濟說出來,還是覺得挺詫異,很震驚。


    “那師父他老人家在下麵當啥官?”秦新鵬忍不住問。


    “應該相當於上麵一個區域的人事部門負責人吧!”頓了一下,老濟又補充了一句,“具體我也不知道,因為隻有師父托夢時,我才會見到他,而且在夢境中,我處於被動狀態,沒法主動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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