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覓沒注意到謝擇弈的心虛。


    她左看右看,還在想妖怪和苗小玉的事情——當妖怪就是這樣,會被人燒死、殺死。盡管苗小玉什麽壞事也沒幹,她隻是沒有染上天花,她甚至可以說,做了很多好事,就像這個老頭說的那般,靠近苗小玉的人,都沒有得天花。


    苗小玉是福星嗎?


    不,她和染了疫病的人接觸,卻不得天花。


    所以,她是妖怪。


    殺了妖怪,就能祛除瘟疫。


    桑覓自己也是妖怪。


    妖怪,就是人人喊打。


    如今,桑大人都不肯要她了。


    桑覓迴過神來。


    鄧老頭已將兩人領到了一處土壘的小院前。


    他告訴他們,這戶一家四口,都已死於天花,屍體早都燒了個幹淨,至於屋子裏不幹不淨的東西也沒人敢動。


    “死的,大多是些體弱的女人和孩子,這戶人家的男丁去得早,除了最早染病的苗銅生,還有一個老母親,兩個嫁了鄰裏的妹妹,後都染病死了……”


    鄧老頭推開門。


    一股濃重的藥草氣味撲麵而來。


    鄧老頭腳步遲疑,謹慎地挪到了一邊去,沒敢領頭進去:“大人,老頭子我、我就不進去了。”


    他眼下還沒染病。


    自然是,能安然無恙,便保安然無恙。


    謝擇弈明白他的意思,讓他在外麵等候片刻。


    桑覓跟著謝擇弈進了屋,隻覺得藥味嗆鼻。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略顯不耐。


    “我們不直接去救苗小玉嗎?”


    謝擇弈四下環顧,來到窗邊打開窗戶通風。


    “事情尚有疑點,仍需要好好調查。”


    幾扇木窗推開,屋子裏的氣味總算沒那麽難聞了,桑覓放下捏鼻子的手:“像查案一樣。”


    “嗯。”


    謝擇弈四處逡巡。


    很快,便找到了一個漆了外族陌生文字的木箱子,裏麵是一些看不出所以然的小飾物,大約就是浚縣縣令提到過的,陰陽師的物件。


    料想,染上疫病而死的苗銅生,喜歡收集這些亂七八糟、不知所雲的便宜東西。


    桑覓從木箱子裏翻出了一個髒兮兮的玩偶。


    玩偶腦袋圓滾滾的,像一顆白白的湯圓,整個用白布縫製,沒有什麽褶皺,就是沾了不少灰塵。


    桑覓撣了撣玩偶上的灰塵,而後心滿意足地攏在了懷裏,於她而言,沒什麽東西算作髒東西,她又不會得疫病死掉。


    謝擇弈轉到裏間臥房,在一張窄邊小書桌上,找到了一本獸皮縫製而成的書,三兩個巴掌大小的書頁攤開著,粗糙的獸皮散發著一股臭味。


    桑覓好奇地湊了過來。


    她一手拿著娃娃,一手去撥弄書本。


    古舊的書封上,字跡清晰可見。


    ——《長生要術》


    無名氏所著。


    裏麵寫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東西。


    桑覓翻著頁,一字一句地念著:“世、之、慕、長、生、者,若、誇、父、逐、日……”


    謝擇弈定定地看了片刻,念道:“世之慕長生者,若誇父逐日,心馳神往而弗輟,尋仙草於靈境幽處,可脫生死之羈縻……長生靈株,翠葉晶瑩,莖含幽光,蕾若星芒……虔心而采擷……得食仙草,證長生之妙果……”


    再往下翻,書頁正中,簡筆勾勒著一朵誰也沒見過的花狀之物,左下角,寫有小注——長生花。


    桑覓看得半懂不懂的。


    謝擇弈若有所思:“這大概就是,苗合莊的疫病之源了,看上去是研究長生之術的東西。”


    文字是大胤的。


    那麽,這本書大概也出自大胤。


    桑覓喃喃著:“長生不老。”


    謝擇弈不以為然。


    “不過是些癡人說夢的謬言。”


    桑覓收迴手,困惑地看他:“你覺得這是假的嗎?”


    謝擇弈道:“當然,與妖魔鬼怪之說一樣,我不相信這些,統一天下的秦始皇也曾舉大國之力尋過長生之道,他都尋不到的東西,難道真存在於世上某個地方麽?”


    桑覓以為,他說的有點道理。


    又好像,一點兒道理也沒有。


    妖魔鬼怪……


    不正站在他麵前嗎?


    桑覓想了想,問道:“你不想長生不老嗎?”


    謝擇弈很快反問迴來:“覓兒也會和我一起長生不老嗎?”


    桑覓恍恍惚惚地搖了搖頭。


    她應該沒這個能力。


    真能長生不老,她或許也就不會死了。


    謝擇弈不去理會那本稀奇古怪的破書,淡然道:“沒有覓兒,那所謂長生不老,於我豈不是折磨,屬實太痛苦了些。”


    桑覓怔怔的,迴不上話,一陣無所適從。


    她略顯慌張地將娃娃塞進掛在衣裳腰間的一個方形布袋裏,手忙腳亂間,勉強掩飾著自己的緊張。


    有什麽東西,不知不覺地長在了她心上。


    好像小芽抽拔、樹木連枝、裂土生根。


    “這裏沒什麽了,我們走吧。”


    謝擇弈並未多言。


    屋中再無所尋後,帶著桑覓出去。


    不遠處,鄧老頭聽見動靜,迎了上來。


    “大人,可有什麽發現?”


    “沒有,”謝擇弈搖頭,看了看遠處的小坡,“我們得想想,救苗小玉的事情了。”


    鄧老頭歎息低頭。


    “小玉她現在被苗旭生關了起來。”


    謝擇弈說:“這些人,或許是想鬧出些事情,以求某種破局之法,未必是當真相信祭天地可祛瘟疫之說,不管怎麽說,我們得去。”


    鄧老頭視線閃躲,遲疑不決:“老頭子我,不能帶大人你過去了,我隻能,給大人你指指路……”


    “我明白。”


    他說的“我們”,是他與桑覓。


    謝擇弈,隻想和桑覓——我們。


    桑覓埋著頭,擺弄著腰間的布包。


    假裝出,她也很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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