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牢外,掛在壁上的燈火投來昏沉的光。


    謝擇弈輕輕蹭了蹭桑覓白皙的臉蛋。


    唿吸近在咫尺,那股平靜與安寧,籠在心頭。


    恍恍惚惚地想到,自己從小也不愛念書學習。


    不通風雅的他,對著詩詞歌賦也總犯困。


    可他現在覺得,讀書也沒什麽不好,他抱著睡著的桑覓,無所事事地默誦著那一首《陌上桑》。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


    ……


    一切都很好。


    監牢很好。


    身邊的幹草也很好。


    隻要有覓兒在身邊,做什麽都不會不耐煩。


    “謝、謝大人?”


    女獄吏迴來時,領著提著食盒的碧珠,還有抱著一床被褥的另一個小丫鬟。


    “你怎麽進去的?!”


    女獄吏隔著獄欄,看著裏麵的兩個人。


    驚愕之中,把迷迷糊糊的桑覓吵醒過來。


    謝擇弈略顯不自在:“我、我有鑰匙。”


    眼下,隻能隨便扯個謊了。


    女獄吏眉頭緊鎖,嚴厲道:“竊取獄門鑰匙,你這樣是不對的!”


    睡眼惺忪的桑覓從謝擇弈懷裏爬起來,她揉了揉眼睛,向外張望:“餃子?有餃子吃嗎?”


    女獄吏看了看桑覓那張惶然無措的小臉,一時心軟不已,她一麵開門,一麵匆忙說道:“聽聞謝大人與夫人是新婚,看在夫人嬌柔體弱,不幸蒙難的情況下,小人這迴,便不將此事提報了,謝大人你還是快些出來吧!”


    謝擇弈放開桑覓,頗為尷尬地走了出去,碧珠趕忙進來送膳食,讓另一個丫鬟鋪展好被褥。


    對於自家小姐,這副全然不管天會不會塌下來的樣子,碧珠一麵心疼,一麵恨鐵不成鋼:餃子是沒有的,腦子現在也快找不著了。


    桑覓坐在草垛上,吃飽喝足。


    謝擇弈叮囑幾句,同碧珠她們一起離去。


    女獄吏思量再三,左右張望了一番監牢的情況,接著,給監牢的門換了一把鐵鎖,才迴到當值的休息間去。


    ……


    半個多時辰後,董茂來了一迴。


    似是探查,是否有人在靈順公主眼皮子底下徇私枉法,非得確認桑覓正被關押在陰濕寒冷的獄裏受苦,才算完。


    在外人眼中,桑覓大約是受苦了。


    但桑覓躺在被褥上。


    四仰八叉地睡得很香。


    直到……


    桑覓被一陣哐哐當當的聲音吵醒。


    麵色黝黑的女獄吏打開了監牢的門。


    桑覓昏昏沉沉地坐了起來。


    女獄吏來到近前,微微躬著身,麵帶同情地看她:“小夫人,該起來了。”


    “噢。”


    桑覓不明所以地應著。


    “小的失禮了。”


    女獄吏說著,取出鐐銬,將桑覓的手腳用笨重的鐵鏈鎖住。


    桑覓晃悠了一下手腕上的鎖鏈,聽著鐵鏈發出的哐哐當當的聲音,心情太好,她衝著女獄吏笑了笑,說道:“好聽~”


    “……”


    女獄吏的嘴角抽了抽。


    不禁又是同情,又是想笑。


    女獄吏將桑覓押送出去,出了兩道門,便有同僚接應,而獄外,則備有簡陋的木色馬車,即將送她迴桑府。


    這馬車也是桑明容同靈順公主府上那一幹人等斡旋後的結果,依照蕭沛靈的意思,自是恨不得讓桑覓坐著囚車遊街示眾,然她本就是疑罪從有,難有說服力,事情的結果如何,還得看今日的挖掘。


    ——


    桑府眾人,一整夜都是膽戰心驚的。


    盡管,主心骨桑明容已平安歸來。


    但在靈順公主府上那些府兵的輪換看守下,府裏上上下下,一派憂心忡忡。


    擔心著桑覓狀況的桑夫人林氏,一晚上都沒能睡著,對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娃娃,哭紅了雙眼。時不時,林氏又將長女桑盈縫製的軟枕抱在懷裏,喃喃自語,感歎著自己這些女兒的辛苦與不容易,桑明容寬慰無果,隻能先自行就寢了。


    今日一大早,林氏還是強打著精神來到了後院花圃前,借著桑明容的力,由一旁的孫氏半攙著才算站穩。


    孫氏也不好過。


    女兒沒了蹤影。


    丈夫竟還成了殺人疑犯。


    現在好了,又聽說二小姐認了罪。


    想來,桑家的女兒,是有什麽災厄在身的。


    長女遇人不淑。


    次女險些成了殺人兇手。


    三女,也是失蹤久矣。


    孫氏吸了吸鼻子,寬慰著林氏。


    “夫人別擔心,這事兒會過去的。”


    “二小姐她不會有事的。”


    林氏如今更加體會了孫氏的辛酸苦楚,於是也拍了拍她的手背,哽咽道:“是,不擔心,我們都不要太擔心,紫玉、紫玉她,以後想開了,也會迴來的……”


    桑明容望著那片花圃,眼神滄桑。


    整個桑府,有四處花圃。


    其中位於桑覓舊閨後院的這片最大。


    桑覓自小便喜歡花花草草,桑明容與林氏商量著,多辟了一點地,填了一個小池塘,給她種花種草,沒辦法,這個不成器的女兒,一讀書寫字就打瞌睡,或者傻乎乎地給夫子惹麻煩,忙活起來花草之事,一整天都不帶停的,有一迴,還在花叢裏睡著了,小腿都被花刺紮破,竟也沒反應。


    她是有些古怪的。


    桑明容或許,並不願意去承認這一點。


    ……


    趙宴、李堯他們,與刑部司的人,幾乎同時到了桑府,一行人都穿著官服,用意明了,顯然是為查案而來。


    緊隨其後的謝擇弈裝束尋常,越過幾個府兵,再被桑家小廝引進門,同桑明容一家人禮貌招唿後,順其自然地站在了幾步之外。


    桑覓過來時,桑府內已站滿了人。


    “好多人呀。”


    兩個獄吏領著她在一眾官員之中站好。


    隨即去向大人們匯報,人已帶到。


    桑覓張望了一番。


    看見了對麵的桑大人和桑夫人。


    桑盈站在兩人身後不遠。


    一瞬間,桑覓有點心虛,隻得縮了縮腦袋。


    母親林氏見她戴著鐐銬,麵色慘白。


    “覓兒!!!”


    此時,趙宴領著一行人來到桑覓身邊。


    他氣惱地看著獄吏:“怎麽給她上鐐銬了?”


    獄吏低頭:“迴稟大人,是、是董……董大人說……”


    趙宴眉頭緊蹙,連忙說道:“快解開,人已帶到這裏,自是要解開了,我們這麽多人,難道還害怕她一個弱女子做什麽不成?這麽銬著一個小姑娘,像什麽樣子!”


    獄吏應聲,急急忙忙掏出鑰匙。


    解開鐐銬。


    桑覓對於這些渾然不覺。


    她怯怯地抬頭,視線一轉,去看不遠處的花圃,隨之,又去尋找謝擇弈的身影,這才發覺,他一直在看她,比起她的心虛,謝擇弈顯然平靜多了,隻是,眼神中莫名多了幾分怨懟。


    他好像在說,為什麽這麽久才注意到他?


    桑覓悶悶地對著他扁了扁嘴。


    好吧,那她道歉咯。


    行吧,那他隻能原諒她了。


    桑覓不禁有點想笑。


    她的視線意有所指地瞥向花圃。


    謝擇弈不以為意地挑眉。


    桑覓暗暗放下心來,小手握成拳頭,送到嘴邊,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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