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六天就要換屆選舉,村裏就亂了。


    我說的亂不是打架鬥毆,也不是放火,偷東西。到處都有拉選票的,這家出那家進的。


    本來嘛,大冬天的,老百姓一般貓在家裏。即使是出門辦事,也是快進快出,講究個騷替麻利快。


    “騷替”是膠東方言,這倆字我也不知道怎麽寫的,家裏也沒有康熙字典,反正意思是麻麻利利,形容一個人辦事果斷、效率高,不拖泥帶水。


    大街上的人多了起來,過年一般,互相見了麵,都停下腳步打聲招唿,說幾句話,套套近乎。


    昨天,也就是馬家村的馬書記請完張勝利的客後,陸林給我電話,說和張鎮長一個桌的一位客人,姓蔡,點名要我給他家看房子看看,還把電話號碼發給我了,讓我和他聯係。


    陸林還說,房子不白看,姓蔡的給一千二,一千是香火錢,二百是車馬費。讓我明天上午就去,姓蔡的在家裏等著。


    說實話,在農村看個房子也就是三百二百的,也有摳摳搜搜的,就給一百,說一句謝謝你了師傅,就算完事了,多一句話也不說。你不收錢,人家還高低不肯,說不收錢對兩家都不好,一套一套的。


    有一次,我給鄰村一個光棍漢看房子。其實他不算是光棍漢,有過老婆,老婆死了十多年了。兒子也結婚了,兩口子在外地打工。兒子生了個孫子,日子過得緊巴巴,顧不上他。光棍漢自己過,也沒有經濟來源,日子過得挺苦。


    有一次,光棍漢外出摔斷了腿,養了不到一個月,沒好利索,就拄著單拐,一瘸一拐地打聽著找到我家,要我給他看看房子,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導致他老婆死了,自己摔斷了腿,兒子過得也挺苦挺累。


    慕名來訪,而且是帶著傷來的,是對風水師的最大尊重,我就答應了。


    我開著車,拉著光棍漢,到了他家。


    他家亂得不像樣子,院子裏到處都是廢舊物品,一大堆塑料瓶子、形狀各異的泡沫塑料板、塑料薄膜、鋼筋、鐵棍兒、酒瓶子,什麽都有。這些垃撿來的垃圾,有的打捆了,大部分敞歪歪地堆著。


    “你得把這些垃圾清理出去,你的運氣才能好起來。要我看房子的話,首先這些破爛得收拾幹淨。”看著一院子的垃圾,我心裏就堵得慌。


    光棍漢說:“好的萬大師,腿好了我就收拾。”


    屋子裏也是亂糟糟的。進了屋,都不知道腳放在哪兒合適,不是碰著了水桶,就是踢倒了一個玻璃瓶,嘰哩咣啷的。


    好歹挨個房間看完了,我退出屋子,來到院子裏。他家就院子中間有條道兒,是最寬敞的地方。


    他家四間房,東麵一間是廚房,開了門,西邊第二間也開了門。一看這種格局,想都不用想,張嘴就來:“你在家排行老二對不對?”


    光棍漢驚訝得直點頭。


    “你老婆活著的時候,你倆經常吵架對不對?”


    “對對對,大師,我老婆就是因為和我吵死的。那次吵架後,她騎自行車迴娘家,半路上被拉石頭的拖拉機壓死了,嗚嗚嗚——”


    “行了行了,你別哭了。你家房子要改得話,你把東麵的廚房和東麵第二間的炕,換一下就行了。再把西麵那個門堵死,走一個門就行了。另外,你好生把院子和家裏收拾收拾,才能找到老伴兒。”收拾衛生之類的話,誰都會說。不是說收拾好衛生,就能找到老伴兒。我這樣說,無非是督促他把家務搞好。畢竟,髒亂差的生活環境,影響人的心情,也影響人的運程。


    “我聽你的,大師。不瞞你說,我紮古(膠東方言,治療的意思)腿花了不少錢,這幾年攢的錢都花光了,外麵還借了好幾千。給你多少錢你說個數,我先給你十塊錢吧,剩下的等我有了,給你送過去,行不行?”


    他這一說,我就無話可說了。心想,拉倒吧,我一分錢也不要你的,全當積功德了。想到這裏,就朝他擺了擺手,朝外走去。


    “別呀大師,不收錢對你不好,俺不能讓白看,還親自跑趟腿,這十塊錢你先拿著吧,別嫌少。”


    我在前麵走,他一瘸一拐地在後麵跟。


    見此情景,我眼睛一酸。沒走出他家門,就停下腳步,從兜裏掏出二百塊錢,硬是塞進他手裏,轉身就走。


    “這可使不得呀,萬大師——”


    見不得光棍漢淒苦的樣子,我發動車子就走了。


    給人看風水,車油錢自己掏,一分錢沒收不說,還倒貼二百塊錢!這風水看的,我特麽也是無語了,嗨——


    扯遠了扯遠了。各位看官,說到哪兒了?


    想起來了,一個姓蔡的請我給他看房子,一千塊錢的香火錢,二百塊錢的車馬費。


    這單生意挺不錯!


    我鎖好門,剛準備上車,一個中年人走過來,微笑著說:“大侄子,這是出門啊?”


    “啊,是三叔啊。”我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來人認識。


    這位三叔,是本家出了五服的。我記得他家好像有個哥哥,不知道是大哥還是二哥,小時候到平塘裏炸魚,沒跑得及被炸死了。那時候我還小,隻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當時好像警察都來了,拉了根繩子不讓人靠近。慘案現場到底是什麽樣子,我完全無從所知。


    “我叫你三叔對哈?”我笑著問。


    “對,炸魚死的是我大哥,我上麵還有個二哥。”這位三叔倒是不忌諱,竹筒倒豆子。


    “三叔,你這是串門呀?”


    “不串門,專門找你的。”


    “啥事?進屋說吧。”說著,我就要掏鑰匙開門。


    “到我家去吧,順便給我看看房子。”


    “看房子?三叔,有事你就直說,我還有事呢。”


    “對,就是看房子,跟我走吧,耽誤不了你的事兒。”


    無奈,我隻好硬著頭皮跟他走。好在他家不遠,和我家就隔五個胡同,幾分鍾就到了。


    也算是職業習慣吧,一進門,我就到處瞅,還問三叔東邊的廂房是幾間。


    三叔笑了笑說:“大侄子,不急著看房子,先進屋喝口水,吃口炒花生。”


    一般來講,找人看風水的,都是開門見山,到了目的地就看,看了就說。也有講究的,先招待一下,再看。


    我沒客氣,跟著三叔進了屋,坐下喝水。


    “三叔,三嬸怎麽不在家?”


    “出去串門了。”三叔給我倒茶,又端來一盤花生米。記得念書時有篇課文,題目是《我的“長生果”》,長生果就是花生,養人啊,吃了能長生不老。


    我抓了一把就吃,以為是生的,想不到是熟的,香噴噴的。


    “三叔炒花生的手藝真好,我以為是生的呢。”


    “這都是你三嬸炒的,她用細火烘,得烘一個多鍾頭,不帶一點糊的,看著和生的一樣,好吃你就使勁吃。”


    我倆又說了一會兒話,說著說著,我就覺得不對勁。三叔把話題往選舉上扯,還說我當上書記了,能不能把他兒子弄進村委。


    “三叔,你這是找和尚借梳子,找錯了對象。我的戶口不在村裏,黨員關係也不在村裏,沒有選舉權,也沒有被選舉權。”


    “怎麽沒有?有!我聽說了,新來的黨委書記說的。”這句話,完全是三叔蒙的,他怎麽能知道最新的選舉辦法?這不奇了怪了嗎?不過,還真讓三叔蒙對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新來的黨委書記?誰?我一點不知道啊。三叔,就是能參加選舉,我也不摻和,你還是另找高人吧。”


    “也是哈,你沒有這個心思,也不好使,強扭的瓜不甜。”


    “三叔,有空到我家玩哈,我還有事呢。”我明白了,這個三叔找我根本不是看房子,是另有所圖。


    “再坐會兒吧,平時請都請不到。”


    “看你說的,有事的話,你一個電話我就來了。”


    迴到家門口,我打電話聯係姓蔡的,約定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就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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