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艾堂。


    秋季的風吹散了夏季的炎熱,卻吹不散人心頭的陰霾。幾隻喜鵲在泛黃的枝頭嘰喳著,中艾堂裏一陣陣濃稠的苦藥湯子味不斷的飄散出來。


    莊嬤嬤麵無表情的將一盤子蜜餞推到老太太麵前,然後就站在一旁不再言語。兩個小丫頭進進出出的調換著屋裏的花草,手腳麻利,但是並未發出多少響動。室內靜悄悄的,幾乎是落針可聞。


    老太太靠在椅背上合著眼睛假寐,手裏的佛珠卻越轉越快。靠牆長案的香爐青煙嫋嫋,一抹微弱的陽光從窗子的縫隙間照射進來,沒有任何阻擋的打在地麵上,像是一把利劍在昏暗的室內劈出一抹亮光。


    突然,‘啪!’的一聲,老太太將手裏的佛珠摔在了一旁的小幾上。莊嬤嬤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兩個忙活的小丫頭也跟沒聽見一樣,連腳步都未停頓一下繼續忙著手裏的活計。


    室內依舊靜悄悄的,好像那‘啪’的一聲像是大家的幻覺,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老太太將佛珠拿到手裏,不再轉動改為撚磨。


    良久,就聽老太太悠悠的說,“你也覺得我錯了,是嘛?”


    莊嬤嬤抬起蒼老的眼皮,麵無表情的說,“做就做了,何談對錯!二小姐莫要再憂心,身體要緊!”


    老太太眼裏有了少見的迷茫,“可是姨娘說我是庶女,不爭不搶保不齊最後會是草席裹屍的下場。姐姐是嫡女,她本就不用爭搶,什麽最好的都是她的。”


    “我姨娘也是官家小姐,要不是祖父獲罪,豈能淪為父親的姨娘。姨娘說她不甘心,但她是罪臣之女注定了無法去與嫡母爭搶。她說我與她不同,我可以去爭可以去搶......”


    莊嬤嬤並不接話,隻默默的站著,老太太也不管莊嬤嬤是否在聽她說話,隻管自說自話,“我知道你記恨我,你也瞧不起我。你記恨我害死了姐姐,瞧不起我斷送了兩個哥兒的前程......”


    “可是害了姐姐我不後悔!她不死,我一輩子都會和姨娘一樣,隻能給人當妾。憑什麽?憑什麽都是爹爹的女兒她能三媒六聘的嫁人生子,我隻能被爹爹一頂小轎送過來做妾?”


    兩滴淚水滑過蒼老的臉快速沒入繡著鬆鶴延年的衣擺上,莊嬤嬤捏了捏手裏的帕子並未遞上前,而是又伸手推了推小幾上的蜜餞說,“老奴知道二小姐心裏苦,過去的事多說無益,身體要緊。”


    “我知道,要不是父親安排你絕對不願意跟著我。是我沒用,即便是沒了姐姐,也沒能得了老爺的心。”


    莊嬤嬤終是不忍也歎了一口氣說,“老爺對你不錯!”


    “對我不錯?你竟然覺得他對我不錯!哈哈哈!對我不錯姐姐死了那麽多年才將我扶正?對我不錯隻將雲毅那個雜種帶在身邊,不管博哥兒和雲哥兒的死活?”


    莊嬤嬤好像早就預料到隻要提到這個話題,老太太就會變成這副聲嘶力竭的模樣,她麵不改色的又合起了眼皮,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又開始默不作聲。


    老太太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得不收起了剛才的戾氣,語氣和緩的說,“我知道你不喜歡看到我這副模樣,老爺也不喜歡我現在這副模樣......”


    突然她的語氣又陡然一變,淒厲的聲音含著透骨的涼,“可是他從來就沒說過到底喜歡我什麽模樣?”


    “是我給他生的第一個孩子呀!也因著我的福分姐姐才會有自己的孩子呀!可是我想要的依舊什麽都得不到......”


    老太太像是急切需要有人給她迴應似得,她一把扯住了莊嬤嬤的手,“莊姐姐,你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莊嬤嬤看著老太太迫切祈求的眼神,仿佛看到許多年前那個年輕的二小姐用同樣的眼神看著她。那時大小姐李汶秀才離世不久,自家老爺怕姑爺如果續娶,沒了大小姐看護,二小姐和兩個表少爺無人幫扶,就特地將她派到二小姐身邊。


    哪曾想平日裏那個柔弱無害的二小姐竟然是害死嫡姐的財狼,她又驚又怒的要將這事告訴自家老爺,當時二小姐就是用這副迫切乞求的目光看著她。


    二小姐迫切的說,她還差一步就成功了。二小姐乞求她不要破壞這苦心經營的一切。當時她做了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不是後悔決定替二小姐隱瞞,而是後悔幫著隱瞞以後卻還留在了二小姐的身邊。


    莊嬤嬤從不覺得二小姐心狠手辣是錯的,但是她不該心狠手辣的戕害護著自己的嫡姐。後宅生活心夠狠,有野心都不是錯,但是見識短淺和智謀不足又心狠手辣那就不能被原諒。更不能被原諒的是愚蠢無知,對別人的提醒還置若罔聞。


    莊嬤嬤在心裏無奈的一笑,可惜,這幾樣他們這位自命不凡的二小姐都占全了。


    莊嬤嬤經常問自己,她記恨二小姐嘛?


    仔細想一想,還是記恨的吧!


    二小姐也不止一次的問她,“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這個還真的不用仔細想,莊嬤嬤可以肯定的說,自己就是瞧不起二小姐。一開始是瞧不起二小姐的腦子,後來是瞧不起二小姐品行,到現在就是瞧不起二小姐這個人。


    她自幼被當家主母當心腹教導,學的都是如何幫著主母處理後宅事務,眼界和心性自然不是二小姐這個庶出可以比的。


    她記恨二小姐的愚蠢,都已經生了老爺長子,即便後來有了嫡子哪怕她沒算計人的腦子,隻要能有一點當母親的寬容,也不至於逼得老爺將嫡子抱到房裏親自教養。


    當年她多次勸阻不要在老爺教育雲博少爺的時候插手,二小姐不聽。她多次提出去給雲博少爺當貼身嬤嬤,想幫著糾正眼見要長歪了的孩子,二小姐不允。她不止一次提醒老爺對她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完全不知,二小姐不理。


    迴想過去二小姐做過的一樁樁一件件的蠢事,莊嬤嬤就感覺內心堵得慌。這世界上眼瞎的人很多,自家老爺和夫人是眼瞎的,幾十年既沒看清楚那個姨娘是佛口蛇心的,也不知道她教養出來的所謂乖巧聽話女兒是個陰狠寡情的。自家的大小姐也是個眼瞎的,自己護了那麽多年的妹妹竟然是一條藏在她身邊的毒蛇,時刻惦記著取了她的性命。


    雲承姑爺也是個眼瞎的,不過他與其他人不同,他是裝瞎的,他怎會完全不知道二小姐的所作所為,隻不過為了雲博和雲天他選擇裝瞎而已。


    莊嬤嬤覺得自己更是一個眼瞎的,她本以為二小姐壞了點,蠢了點,哪怕後來知道是二小姐害死了大小姐,她為了老爺的囑托,為了李家姻親不斷在二小姐手裏,不得不強忍著對大小姐的愧疚,對二小姐的厭惡裝聾作啞。


    即便如此,她都覺得二小姐還是有藥可救的,還沒有壞到骨子裏,直到二小姐利用她去給雲毅少爺下毒,莊嬤嬤才覺得自己是真的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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