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三天,就是老爹的葬禮了。


    闊別十年。


    望中猶記,老爹臨行前一臉欣慰地幫他整理衣襟,並鄭重吩咐要在軍隊好好幹,有空就迴來看看。


    老爹當時臉上的皺紋格外的深,望著那具單薄的身軀,徐風第一次感慨,老爹老了。


    那個在深灣唿風喚雨的男人,原來也有老的時候。


    上了車,後方人群送行,即將走上軍伍之路的時候,徐風驀然迴首,卻見老爹在人群的尾端默默跟著,悄然拭去眼角的淚水。


    從那時,徐風就發誓。


    他勢必要在軍隊一路高歌,披荊斬棘,待到某日衣錦還鄉之日,他能夠讓那個男人一臉寬慰,榮光滿麵。


    而事實上,他也做到了。


    十年時間。


    他先踏破西竺國都,燕然勒功,三奪天功,封狼居胥,官至極品,最後龍雀帥服加身,權傾朝野!


    萬裏山河,舉國都是他的江山!


    可功績再輝煌,再煊赫。


    都掩蓋不去徐風此時沉痛的失落。


    那個讓他不辭萬裏,立下豪言壯誌的男人已經不在了,這滿身的功勳,頓時索然無味。


    徐風雙目渙散,看著天邊殘月,下意識低聲呢喃道,“老爹,你看到了麽?”


    孩兒如今已經叱吒山河,舉手投足間便可揮斥方遒了,足以讓你驕傲了,你在那苦海無邊的黃泉,能看到嗎?


    忽而,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或是,是因為徐風太過出神,太過傷感的關係,全然沒注意到那一襲來到身邊的月白色長裙。


    婀娜身姿,皎潔安寧,遙與狼牙月相輝映。


    成清看著眼前這個怔怔失神的男子,不知為何,內心忽然一酸,仿佛能感受到籠罩在徐風身上的,濃濃的悲傷。


    她揉了揉鼻子,悄然在徐風身邊坐了下來。


    花前月下,良久無言。


    過了很長時間,徐風看了身邊的成清一眼,“你怎麽來了。”


    “我每晚都有散步的習慣。”


    成清將發絲捎到耳後,輕聲道,“對了,之前救了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謝你。”


    “謝謝。”


    徐風沒說話,隻是擺擺手,示意無須客氣。


    成清擔憂地看了徐風一眼,安慰道,“三天之後,就是向老先生的葬禮了,亡者長已矣,節哀順變。”


    徐風長歎一聲,“道理我都懂,是我自己的問題。”


    接下來又是長久的沉默。


    夜久語聲絕。


    “其實有時候,亡者仙逝,並不代表完全的消亡,”成清忽然道,“隻要這個世界曾有他們的痕跡,他們這一生,就算有意義。”


    “就如我的母親,在我心中,她就從未離開過。”


    正當杜正元、韓丹等人麵色自若,不斷抖著腳尖等候徐風的到來時,他們的臉色忽然就變了。


    直到那些車隊由遠及近,他們才發現。


    那些如黑潮般湧來的林肯長車前,原來還有數也數不清的黑色軍車正在打頭陣,看數量,至少得有五十輛起步......


    “軍車?!”


    嘶。


    韓丹等人見到這一幕,當即目瞪口呆,頭皮發麻。


    有四十餘米寬,足足十四條車道的寬闊公路,此時卻被密密麻麻的軍車、林肯長車所填滿,鋪天蓋地地朝平海陵湧來。


    這手筆,這場麵.....堪稱波瀾壯闊。


    那小子,怎麽那麽猛??


    “韓丹!你不是說那小子手上隻有兩個排的兵力嗎!”


    杜正元身邊,有一位身材高瘦的俊俏青年冷聲質問道,“竟敢謊報敵情,這碧晶會員的身份,你還想不想要了?”


    “我......”


    韓丹頓時神情苦澀,內心有苦說不出。


    那天在桓素山,他與徐風打交道的時候,後者確確實實隻帶了兩個排的兵力過來啊。


    一個平常人能在本市範圍內隨意調動兵力,這件事本就已經很駭人聽聞了好不好,誰知道徐風手上還藏了......近乎一個旅的兵力?!


    老師這惹的到底是什麽人啊?


    韓丹下意識地就看向了人群末端,想尋找傅崇海的身影,並辯解道,“我不知.....”


    “夠了,別說了!”


    那青年一下子就打斷了他,他向杜正元說道,“師尊,我們嚴重低估了對手的實力,現在該怎麽辦?”


    “嗬嗬。”


    誰知,相較於一個個膽戰心驚的眾人,杜正元反倒是氣定神閑,甚至有遊刃有餘地批評了身邊的弟子兩句,“所以我說你們啊,一個個,難成大器!”


    “想當年南兵北武的局麵,還是我們天武總局占大頭!論底蘊,我們天武總局可是要更勝一籌,所以你們怕什麽?”


    眾弟子當即低下頭,麵露愧疚。


    杜正元則繼續侃侃而談,“更何況,我們天武總局和兵部的交鋒,從來都不是看人數多少,而是看頂尖人物的碰撞。”


    “那年咱們總舵主與那位兵部傳奇的驚天一戰,就是因為他老人家一時大意,這才失了勢,要不然呐,咱們天武總局至今仍是氣勢如虹啊。”


    “言歸正傳。”


    杜正元信步上前,雙手負後,精神奕奕淡笑道,“對方雖有千軍萬馬,但有老夫在這坐鎮,你們又有何懼?”


    經這麽一說,眾弟子的心也安定了些,紛紛相視一笑,“師尊威武,師尊說得極是!”


    而這一會兒功夫。


    那數量驚人的車隊已經駛到近前,盡數停好,車上的人員也紛紛走下,開始排兵布陣。


    不下來不知道,這一下來,韓丹等剛才稍稍平複心情的弟子們,再次變得心驚肉跳,渾身的雞皮疙瘩仿佛都要掉地上了。


    足足一支旅,七千餘人的兵力下來後,迅速組成方正隊列,悉數站好。身姿如槍,麵色肅穆,等候著下一道命令的下達。


    全程的動作整齊劃一,堪稱訓練有素。


    所有人都是真槍實彈,全副武裝。


    士兵的精神麵貌是騙不了人的,這支軍隊無形中散發出的那股肅殺之氣,儼然是一支身經百戰的鐵血之師啊!


    眾弟子忍不住想到,縱是師尊杜正元上前,貌似也頂不住吧?


    杜正元也發現了這個狀況,眼角正不斷地跳動,麵色很是鐵青。


    這他媽哪來那麽鐵血硬氣的軍隊啊,怎麽自己在深灣附近,卻一直沒能察覺??


    事情,好像開始壞起來了......


    ......


    嘟嘟嘟!


    這時,恢弘、肅穆的奏樂倏然響起,響徹長天!


    伴著這些音樂,方正隊列迅速分到兩旁,讓出一道寬闊的道路來。


    足有數十人的奏樂團吹號打鼓,正在先行,而在其後方,有一輛勞斯勞斯幻影緩緩行駛。


    天窗處,有一道年輕身影探出半個身來,手中托著巨大的向平遺像,不動如山!


    韓丹低聲道,“師尊,他就是徐風。”


    “嗯。”


    杜正元微微頷首頭,麵沉如水,“待會都隨我過去,和那小子先行打個招唿,我杜正元名聲在外,這個麵子他不敢不給。”


    “是!”


    待到勞斯萊斯駛到長石台階下方處,車輛停下,徐風帶著遺照,迅速下車,準備登階,著手下葬。


    這時,一道蒼老的朗笑從不遠處傳來。


    “嗬嗬,想必這位就是徐小友?”


    杜正元背負雙手,閑庭信步走上前來,“早就聽我徒弟說,你年紀輕輕卻身手不凡,如今一看,果然年輕有為。”


    徐風別過頭看去,“你徒弟?”


    杜正元走到徐風麵前,站定,微笑道,“老夫桃李滿天下,有一位徒兒,名為韓丹。”


    徐風恍然大悟,瞥了一眼杜正元身後,表情戰戰兢兢的韓丹,淡淡道,“是這個廢物啊,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


    杜正元蹙眉,顯然很不滿意徐風的態度,聲音低沉道,“徐小友不僅傷我徒弟,還對我天武總局總舵主出言不遜,你是不是該給老夫一個交代?”


    “交代?哈哈哈!”


    聽到這話,徐風仿佛聽見了什麽無比可笑的事情,旋即忍不住笑了起來,開始是輕笑,旋即變成了恣意豪放的狂笑!


    杜正元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咬牙切齒道,“徐小友,真有那麽好笑?人的麵子,都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


    言下之意。


    是告誡在徐風,現在他杜正元能放下身段,和你徐風心平氣和地說話,是我在給你麵子,而不是你徐風真有那個能耐!


    徐風忽然揚起手掌,對全場質問,“你們替我告訴他,徐某這輩子殺人還需要什麽交代?”


    話畢,就是一道響指!


    砰砰砰!


    忽然間,七千多杆步槍齊齊指天,同時開火。那一刹那的巨大動靜,直接是把杜正元等人嚇蒙了。


    徐風冷笑不迭,笑意狂放不羈,其洪亮的嗓音竟有那麽一瞬間,蓋過了漫天的槍聲。


    “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轟。


    漫天槍聲散盡。


    半餉,杜正元等人卻仍有些餘悸未消,市區內竟敢這般猖狂地放槍,這小子,背景真的那麽硬?!


    在這之後,現場的外圍,莫名人影攢動起來。


    在徐風和向平的遺照正式到場後,周圍早就伺機而動的媒體,也被陸續批準進場。


    攝影機,閃光燈。


    直播直升機,以及無人機,都在外圍處迅速運作起來,隻需兩分鍾後,這裏的畫麵便會傳到市中心裏麵。


    ......


    市中心。


    某處cbd的街道人來人往,西裝革履的精英們邊看手機,邊走向自己上班的地點。


    忽然,所有人手機的畫麵都凍住了。


    不僅是手機,就連大廈外的巨大熒幕也出現了凍屏現象。


    數秒鍾後,畫麵重新恢複正常,不過這一次,來自軍方的信號,強行接管了所有人的通訊設備。


    畫麵裏,天高雲淡,一座如山巔般高大的石刻墓碑直插雲霄,上麵三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平海陵?”


    不少人都心生疑惑,下意識在想這是何人的墳墓,竟敢用“陵”來稱作自己的埋身之處?


    但更多的人,則惱怒地搖晃著手機,心想到底怎麽一迴事兒。


    漸漸地,大家都意識到這並非自己的個體現象,周遭所有人的手機都被強行接管了。


    於是,街道一下子就停滯了下來,每個人都抬起頭,看向了大廈外的巨大熒幕。


    所有人都看見了那裏波瀾壯闊的場麵。


    也看見了那個單薄身影,托著巨大的遺像,開始步步登階。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不知為何,每個人卻覺得那個年輕人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仿佛腳下有千鈞重,舉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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