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天,鄭媽媽頂著午時的豔陽,一頭汗從薛家後麵的角門悄悄迴了正院。


    薛二太太見她迴來,立即掙紮著坐起來,問道:“如何?”


    “太太,奴婢都打聽清楚了。”


    鄭媽媽將連家的打算一說,薛二太太心裏一陣針紮似的刺痛,喉間湧上癢意,一聲接一聲的咳嗽起來,咳得雙眼通紅彎下腰去。


    鄭媽媽慌亂的去拍她的後背,可薛二太太這陣咳太過劇烈,竟咳出星星點點的血跡來。


    鄭媽媽嚇的夠嗆,連忙要叫人來。


    薛二太太攔住她,說道:“我……有辦法了……”


    鄭媽媽忍不住眼圈發紅,道:“太太這個時候還管那些什麽,您的身子重要,奴婢這就讓郎中過來給您瞧病!”


    薛二太太卻堅持道:“嬤嬤,我沒事,你……聽我說。”


    鄭媽媽擔憂的點點頭,跪坐在床榻邊,朝她湊過去聽她說話。


    薛二太太道:“你這會去找老爺,就說我不行了……讓他過來見我,我有話要對他說。”


    鄭媽媽一臉不解:“太太這是何意?”


    “你不用問,快去。”


    鄭媽媽隻好打發小丫頭給薛二太太煎藥,自己則快步往前院去找薛二老爺。


    薛二老爺見了鄭媽媽心頭便是一滯,隨即有些心虛道:“怎麽了,她有什麽事?”


    鄭媽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眼是淚,重重磕頭道:“老爺,您快去看看太太吧,太太怕是要不行了……”


    薛二老爺聽見這一句“不行了”,猛然一驚。


    他沒想到她竟然病的這麽重,不就是生了場氣?養養也就好了?


    好歹是多年夫妻,薛二老爺心頭禁不住冒起一絲涼意,抬腳邁步往正院過去。


    一進院子,便是濃濃的藥味散出來,裏裏外外都有小丫頭在忙亂。


    鄭媽媽先一步奔到裏麵去看薛二太太。


    薛二老爺的腳步在門口一頓,然後才大步進了屋子。


    這才多久,薛二太太像是老了許多,麵色蠟黃黯淡,人憔悴的像是誰家的老夫人。


    她顫顫巍巍的順著鄭媽媽的力道坐起來,靠在厚厚的錦墊上,越發顯得病弱不堪。發白的嘴唇輕輕張開,卻似沒什麽力氣說話,半天才發出聲音,道:“你……走近點……”


    薛二老爺從怔然中迴神,腳步遲滯,緩緩走到薛二太太麵前。


    鄭媽媽搬了把椅子放下,薛二老爺順勢坐在了上麵,麵對著薛二太太說道:“你……可還好?”


    薛二太太苦笑一聲,說道:“我……我是好不了了……所以,這會兒……才來找你說說話……到了下麵,也是個念想……”


    沒人喜歡這樣的慘淡。薛二老爺被她說的心頭發酸,勸慰道:“你不要胡思亂想,近幾天不是能吃些東西了嗎?這就說明你的身體正在恢複……不日就會好起來的……”


    薛二太太嘴角微動,自嘲道:“我這副樣子,還好起來做什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至哥兒。等我走了……你萬萬不要冷落了他,好歹,他是你從小疼愛到大的嫡長子……”


    薛二老爺麵上滿是後悔:“這是自然,你何須擔憂。”


    薛二太太搖搖頭,說道:“我走了,你定會續弦,到時候你又有了子女,還會在乎這個殘廢的兒子嗎?”


    她看著自己的丈夫,說道:“我這幾日,聽說已經有人為你牽線,我不怪你……”


    薛二老爺聽她說已經知道了連家的打算,心頭一聳,隨即聽她說不怪罪,有些怔怔。


    “你不用瞞我,也不必愧疚。我知道這一遭是在所難免,或早或晚都要發生的事。所以,我反倒希望這一天能早點來,讓我也能知道老爺將來要娶的人是什麽樣的品性,能否善待我的兒子……”


    薛二老爺聽了她說的話又是慚愧又是內疚,低低道:“是連家,連坤打斷了至哥兒的腿,想要息事寧人,便打起了這樣的主意,我……我還沒答應,也沒多問……現在說這些做什麽,你一定會好的……”


    薛二太太沒想到他沒半點隱瞞的心思,會這麽明白的與自己說了實話,想必是心裏還念著些夫妻情分,氣也消了幾分。


    她緩緩抬起手,抓住薛二老爺的袖子,說:“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在這之前,我有個心願,希望你能看在我們多年夫妻的份上,成全我……”


    薛二老爺見她如此衰敗模樣,心下也十分難受,說道:“你說,隻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答應你。”


    “我想見她一麵……”


    薛二老爺聞言一怔:“她?誰?你說的是……連家準備塞給我的人?”


    薛二太太緩緩點頭。


    薛二老爺臉色漲紅起來,頗有些不知所措,“我沒答應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所說的人選是誰。”


    薛二太太細細看著他,看出他不是在說謊,心頭的陰雲又散了幾分。


    她說道:“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想辦法,你隻當自己不知情。若真的合適,我隻會為你高興。”


    薛二老爺沒想到她會這樣想這樣說,愈發無地自容起來,喃喃道:“阿婻,你這是何苦……”


    薛二太太看著他露出微笑,說道:“你有多少年沒這般喚我的名字了……”


    她手上緊了緊,將薛二老爺的手緊緊握住,說:“你答應我,讓我見這女子一麵,我隻想叮囑她善待我的兒子,也就能安心的走了……不然……我難以瞑目……”


    薛二老爺沒想到薛二太太會有這樣的要求,麵色有些為難,薛二太太道:“你隻問她,願不願意成全我這個將死之人的遺願?”


    薛二老爺常常歎了口氣,“你若有什麽辦法,你自想辦法見麵吧,我隻當不知道,免得事後沒了反悔的餘地。”


    薛二太太見他終於答應,心頭鬆了口氣。


    緊接著喉間又泛起癢意,猛地咳嗽起來,艱難的說道:“快,你走吧,別過了病氣給你!”


    薛二老爺見她病成這樣還先想著自己,越發念起了多年的情份。


    又見她咳出血來,麵色變了變,立時吩咐人去請郎中。


    鄭媽媽則將他推出了內室,勸道:“太太不肯讓您留在這,生怕過了病氣給您,往後您還要照看少爺,老爺便先迴去吧。”


    薛二老爺呆呆的看著房門被關上,僵立了好一會才迴了前院。


    隔日,連佩隨著連三太太以賠罪的名義去薛家。


    馬車上,連三太太有些不安,說道:“咱們就這麽過去,我總覺得有些不妥。萬一被人看出什麽,你與薛二老爺往後可是要被詬病的。”


    發妻重病在榻,薛二老爺就定了續弦的人選,著實是十分見不得人的。


    連佩說道:“三嬸到薛家時不時送些賠禮是情理之中,我剛迴長安沒多久,與您出門走動本屬正常,別人知道也說不出什麽。”


    “這倒也是。”


    說話間,已經到了永昌伯府。


    連三太太身邊的下人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補品,做足了姿態,一副上門賠罪彌補過錯的模樣。


    薛二老爺雖然知道她們上門來了,卻不好出麵相見,隻讓下人將她們引進了正院薛二太太的屋子。


    室內,薛二太太兩腮塌陷,唇色枯敗,瘦弱的縮在錦被中,像是簇織的花紋上,一針繡壞了的敗筆。


    她聽見動靜,緩緩轉頭朝門口看過去。


    逆光之下,兩人站在那裏,看不清麵容,卻更加清晰的映出身形。


    其中一個身材略微嬌小,腰肢不過盈握之間,雙肩瘦削,一副弱柳姿態。


    薛二太太不禁微微眯起雙眼,果然是個韻態風流的佳人啊。


    鄭媽媽在一旁出聲提醒道:“太太,是連府的三太太來看望您了。”


    連三太太看了身側的連佩一眼,有些心虛。


    說到底,薛二太太變成這副樣子,都是因為她兒子打斷了薛至的腿……


    連佩垂眸輕輕捏了捏連三太太露在袖口的手指,示意她上前。


    連三太太這才從臉上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說道:“薛二太太……”


    連三太太打了一句招唿,突然發現說什麽都不太合適。


    難道要她說,你就快死了,我帶著你丈夫的續弦來看你?


    就算她要問候一句,你看上去沒什麽大礙,好生修養病就會好的,也才會讓人覺得萬般諷刺吧!


    薛二太太卻沒把注意力放在連三太太身上,自然沒有看到她尷尬的神色。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連佩,似乎是想從那副靈動美麗的容顏上看出什麽來,半晌,她說道:“連三太太不必客氣了,你讓我跟她好生說幾句話。”


    連三太太見她並沒有過多客套的寒暄,直奔連佩,又開始尷尬了,她幹笑一聲,說道:“佩兒,你去近處陪薛二太太說幾句話,我在這邊坐著等你。”


    鄭媽媽見連三太太沒有退出去,看了薛二太太一眼。


    薛二太太並未迴應她的眼神,隻說道:“連大姑娘,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連佩緩步走近,向著薛二太太盈盈一拜:“太太,佩兒也有話想與您說。”


    薛二太太神情一怔,將袖中藏著的匕首按了迴去。


    “你有什麽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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