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一間木屋中,晉將軍已經見到了晉亭。


    看到瘦了一圈卻越發結實了的兒子,晉將軍並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感,而是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是不是有其他事要說。”


    知子莫若父,晉亭眼中的掙紮和深重瞞不過晉將軍。


    他猶豫再三,還是將鄭家的事說了。


    晉將軍臉色變得凝重。


    “我瞧著那礦石的成色,礦山應是不小。”


    一座大礦山,即便有心隱瞞也絕不容易,能在鄭央眼皮底下開采,可想而知對方並非什麽好相與的角色。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鐵礦石,開挖多久了。我本想前去一探,但此處暫時脫不開手,再者,更怕打草驚蛇。爹,這件事是否馬上稟告皇上?”


    “說是要說的,但總要先摸個大概。”


    ………………………………


    兗州終於傳來好消息,整個長安都跟著送了一口氣。


    雲楚忱也終於接到了晉亭的來信。


    隻是晉亭話裏有話,擺明了那邊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一時半會迴不來,但事情又不好在信中明說,隻讓她不要擔心。


    有晉將軍跟晉亭在一起,雲楚忱當然放心不少,但她料想事情必不會小了,心中喜憂參半。


    四月初。


    春意正濃。


    許久沒有動靜的平遙公主突然要舉辦樓船宴。


    樓船宴,顧名思義,是在船上。


    精雕華美的高大樓船,緩行在碧綠的沅水之中。


    白日清風緩送,夜晚明燈映水,端的是人生一樂事。


    不出所料,雲楚忱接到了帖子。


    接到帖子沒多久,魏輕輕就上門了。


    她捏著那張淡粉色赤金邊的帖子,手指都在冒汗。


    顯然對平遙公主有著極大的陰影。


    秀煙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替自家主子說道:“雲大姑娘,奴婢覺得這事不簡單,要不,咱們還是想個理由不要去了……公主為人這麽狠,萬一出點什麽事,可怎麽辦啊?尤其是我們姑娘……”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輕輕,你可以找理由不去,但你不可能永遠躲著她,更不能怕她,讓她成為你的夢魘。”


    魏輕輕咬了咬唇,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點了頭。


    長空如洗,沅水碧波中行著幾條樓船。


    飛簷上清清淡淡的紫菱紗,時而飄飛撩動。


    遠遠看著,如同天上的仙台高閣般,讓人忘卻此身仍在凡間。


    雲楚忱臨水靠在欄杆上,細細體會著輕風如薄紗撩過耳畔。


    如果不是雲千亦在那邊晃來晃去,她幾乎要沉醉在這一派融冶的氛圍之中了。


    雲千亦被關在府裏差不多有小半年了,突然得了平遙公主的帖子,是怎麽都要說服老夫人讓她出門的。


    但她從前是個病弱的身子,不比雲挽心經常出來走動,認識的貴女自然少。


    如今她孤家寡人,身邊連個貼心的丫頭都沒有,自然想要交幾個“朋友”。


    所以她這會正琢磨著怎麽才能跟別人說的上話。


    她這說一句,那插一句,也沒幾個人願意和她多交談。


    人家隻問了她的姓名,就知她是死了娘的雲府庶女,便不願再與她多說了。


    正氣悶間,忽聽一旁有人笑問:“你就是僖妃娘娘的表妹,雲府三姑娘吧?”


    雲千亦聽見問話,先是一驚,然後又是一喜。


    對方不僅主動問起了她,還以僖妃娘娘相問,明顯很顧著她的臉麵。


    這是雲千亦如今唯一能拿得上台麵的身份了。


    因此,她立刻轉身迴望過去,笑到:“正是,不知你是?”


    黃衣少女彎眉杏眼,笑道:“我姓邱,家中行二,是洛陽人。此次來長安,是跟家裏人陪我大哥參加春闈的。”


    雲千亦一聽對方姓邱,又是跟著家裏人陪兄長來參加春闈,便是一怔,隨即問道:“難不成,你是那位探花郎的妹妹?”


    邱媛媛掩唇一笑,“他是他,我是我,可別拿我將她混為一談。”


    雲千亦聞言重新與她見了禮,說道:“邱二姑娘好。”


    邱媛媛笑眯眯的,“雲三姑娘好。”


    雲千亦知道邱沉的妹妹,又是個好說話的人,便有了相交的心思,沒話找話說道:“方才我看你跟我大姐打招唿,她卻一副冷淡模樣,我替她跟你陪個不是,她性子冷,不好相交,你千萬別忘心裏去。”


    其實方才邱媛媛跟雲楚忱也不過禮貌的打了個招唿罷了。


    談不上冷淡不冷淡。


    但邱媛媛聽雲千亦當著外人的麵就如此編排自己的姐妹,心中暗笑,麵上卻露出好奇之色:“原來是這樣?”


    “按理來說,我不應多說自家姐妹的不是,隻是……”


    雲千亦一副為難神色,不該說卻又十分委屈的模樣。


    邱媛媛一笑,安撫道:“你放心,既然咱們能親近,你與我說知心話,我不會與旁人說起的。”


    雲千亦聽她說“親近”、“知心話”,又見她年紀小,以為是個好哄的,便欠著身子坐在她旁邊,說起雲楚忱兩麵三刀,想盡辦法欺辱自己害死了自己姨娘等體己話。


    邱家是洛陽有名望的大家族,對長安鬧麻風病的事知道的甚為清楚。


    她此時也不過是無聊逗著雲千亦玩玩,沒想到她這麽認真。


    等她差不多牢騷完了,說道:“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雲千亦見她聽見去了,便長歎一聲,一臉哀苦。


    兩人正說著,後邊突然傳來嗤嗤的笑聲。


    邱媛媛轉過頭去,見是皇商雷家的人,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先前的親善可愛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斜著眼看她:“雷泠!你笑什麽!你怎麽能在這裏偷聽別人講話?”


    邱媛媛一向看不起商戶女滿身銅臭,就算是皇商也一樣是商戶!


    拿那些‘“阿堵物”當命似的。


    雷泠一臉無辜:“我隻是從這裏路過,可沒偷聽,是大大方方聽見的。”


    說完,她又看著雲千亦嗤嗤一笑。


    雲千亦的臉唰的紅了:“你笑什麽!”


    她瞥了雲千亦一眼,“我是不愛嚼這舌根子的,是真是假全憑你們說唄!不過……邱媛媛,你跟這種人坐在一起說話,不怕別人說你們是同道中人麽?”


    雷泠從小跟在父親身邊做生意算賬,身上很是帶了股爽利勁兒,也看不上邱媛媛明明是眼饞她們雷家的富貴,卻偏偏要裝清高。


    兩家都是洛陽的,二人早就認識,平日裏見麵也是夾槍帶棒。


    後來雷家跟姚家結了親家,與她家也算是沾親帶故了,但二人的關係也沒能緩和。


    因此她方才看見邱媛媛正在和一個陌生的少女說話,便走過來一探究竟。


    雲千亦憤怒的看著雷泠。


    她是哪種人了?!


    邱媛媛冷著臉。


    以她的身份,自然也知道雲千亦做過什麽事。


    她當然不會跟有醜事的人來往!也不過是閑極無聊過來耍弄雲千亦,誰知讓邱媛媛逮住嗆了一頓。


    她看著雲千亦,冷聲道:“姨娘養的,就是姨娘養的,到底是品行不端,上不得台麵。”


    邱媛媛說罷冷哼一聲,扭頭走了。


    雲千亦氣的臉色發白差點吐血。


    雷泠對邱媛媛的作風早就習慣了,隨意笑了笑,並不打算再多說什麽,就要轉身離開。


    雲千亦氣急,“你,你憑什麽挑撥是非,不過是個商戶女,一身銅臭,又高貴到哪裏去!”


    邱媛媛驚訝轉頭,雖然雲千亦這人上不得台麵,不過有人能罵雷泠幾句,她還是十分樂見的。


    跟著雲千亦的丫頭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三姑娘,皇商可不是一般商戶,不可得罪的!”


    雲千亦咬住嘴唇,眼眶也紅了。


    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已經後悔,還好她聲音不大,並沒有幾個人聽見。


    可她卻沒有那份心胸去承認錯誤,隻僵硬的杵在那,好像她才是被罵的人一樣!


    雷泠嘲諷一笑,根本對雲千亦不屑一顧。


    這話她聽的多了,實在沒有爭辯的必要。


    可相交的人,不會因為身份貴賤而裁奪遠近高低。


    可她不追究,雲楚忱卻不能不管,這是雲府的臉麵,也是她的臉麵。


    雲千亦見雲楚忱起身朝她走過來,死死的咬住下唇,這個賤人又來趕著落她的臉麵。


    雲楚忱看著雲千亦,目光淩厲:“銅臭?敢問三妹妹,你身上的衣服鞋子,胭脂水粉,釵環墜飾哪一樣不是這銅臭換來的?你竟對雷姑娘如此無禮,我看,三妹還是先醒醒腦子,晚上再到祖母那裏受罰!”


    雷泠驚訝的看了雲楚忱一眼.


    要說這銅臭不銅臭的,誰家還沒一個兩個的鋪子經營著。


    打著這種旗號瞧不起人的,其實都是沒本事賺錢苦熬家底的,比如邱媛媛。


    雲楚忱朝雷泠施了一禮:“雷姑娘見笑了。”


    雷泠大大方方打量著她,目中帶著欣喜激賞之意:“雲大姑娘哪裏話,是我多嘴了。”


    一旁的邱媛媛見此,深深看了一眼雲楚忱,快步離開了。


    雲千亦暗中咬牙,又不好多說引來更多的人圍觀,一甩袖子也走開了。


    雲楚忱對雷家存著深深的疑慮,還想再跟雷泠多說幾句,隻是這個時候,平遙公主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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