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與通州那邊的往來,自然有二夫人她們操辦,雲楚忱與老家那邊的人一向沒什麽來往,除了年節生辰,她的生母年氏會借機送許多東西過來給她。


    照影說給老家那邊送消息,自然是指聯係她的生母。


    雲楚忱垂眸許久,道:“再說吧。”


    生母將她過繼給旁人,在她心裏始終是道砍。


    她雖處事圓融,其實性子很是執拗。


    主仆正說著話,外院的下人過來傳話,說是公主府有人給姑娘送了東西來。


    雲楚忱知道是溫玉散,便讓人直接送去了老/胡那裏。


    蘅蘭好奇道:“胡神醫這些日子在院子裏埋頭苦幹,應該就是在琢磨溫玉散吧?”


    雲楚忱點點頭,“這東西如此古怪,不弄清楚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


    時近年關,冬雪已經下了一場又一場。


    無論京城各處發生什麽大小事情,都無法阻擋百姓茶餘飯後的家常,和名士們采梅煮酒的雅興。


    晉亭一身貴公子裝扮,熟門熟路的走在宣永候府的青石小道上,周圍的枯葉沒有被掃去,紅的、黃的被白雪半遮半掩,別有一番意趣。


    雲楚忱總是喜歡這樣別致的景色,繁鬧的也好,蕭索的也好。


    晉亭不由站住了腳步,想著在府裏也弄幾處這樣的地方,到時候雲楚忱嫁過去,也不用每日太過無趣。完全沒有意識到,等二人成親的時候,早已是春夏時節了。


    “你怎麽傻站在這?”


    身後傳來問話聲,晉亭笑著迴過頭去。


    “明日就要動身啟程,今日特地來與你祖母父親請安。”


    過不了多久,二人就要成親,晉亭臨行前來與雲楚忱見個麵倒也不算出格,因此去過了南華堂,他就大大方方的過來風瀾院找雲楚忱了。


    雲楚忱剛從衡陽郡主那裏迴來,就看見他長身玉立站在抄手遊廊下。


    晉亭看見她烏發上飄落的幾點雪花,伸手將其拂去,笑容不自覺的溢出溫柔,輕笑道:“本還想著正月十五陪你去看花燈煙火,想來是要落空了。”


    他這一去,沒有一兩個月怕是迴不來。


    雲楚忱替他緊了緊鬥篷,“來日方長,也不急於這一時。”


    晉亭少見她這樣溫柔,頓時心中一熱:“你說的是,等你嫁過來,自能日日相伴。”


    雲楚忱心中一甜,緊接著眉目又現隱憂。


    幾年之後,長安大亂,還不知道會不會這樣的太平日子。


    不,現在已經開始不太平了。


    朝中各處風起雲湧,連晉亭也皇上揪出來人命欽差……


    “楚楚,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晉亭見雲楚忱的雙目陡然變得明亮起來,那明亮之中又存著些隱憂。


    之前他就感覺到雲楚忱心裏裝著許多東西,有心試探,卻又下意識的迴避,不想擾了他們二人眼下的美好,生怕觸及雲楚忱不想提及的事。


    雲楚忱見他滿臉不安,笑道:“不過有些不舍罷了。”


    “不舍?”晉亭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說自己,頓時眉開眼笑,拉著她進了風瀾院。


    雲楚忱的小書房中,多了不少市井之中的新奇玩意兒,都是晉亭平日送的,積累起來,已經不少了。


    雲楚忱十分自然的接過晉亭脫下的鬥篷,見他身上還隻是尋常秋衫,便問道:“已經這般天氣,你竟還穿的這樣輕薄?”


    晉亭撫了撫身上的湛青長袍,不在意的說道:“時常練武的關係,倒不覺得怎麽冷,外麵還罩著鬥篷,也不怕風。”


    雲楚忱想要再說什麽,卻恍然反應過來,自己這般關切言語仿若老夫老妻一般,便紅了臉,閉口不言了。


    大概是因為要暫別的關係,晉亭心裏總有種微微的堵塞之感,讓他的眉頭不經意蹙起,“長安也不太平,你盡量呆在府裏,最好不要常出門走動,我給你留了足夠的人手,萬一有事,即便千裏之遙,你也一定要讓我知道。”


    雲楚忱見他滿麵擔憂,方才的羞赧漸漸消散,說道:“我在府裏,尋常不會有事,倒是你,出門在外用人的地方多,怎麽能把人都留給我,不如都帶上,我也能放心。”


    “我是欽差,敢動我的能有幾個?皇上也會委派人手一路跟隨。”


    晉亭既然是欽差,自然會得到皇帝派的精銳保護,他們不僅要承擔保護欽差的重任,若遇到需要懲處的官員,很多時候也都是他們去負責,所以這個隊伍人數雖然不多,但是以一當十的能力還是有的,一般人想要取得欽差的性命,難度很大。


    而且,欽差隨身攜帶皇帝的旨意,去往哪裏都會提前向地方通報,所以一路上,地方都有保護欽差的責任,如果欽差在他們的地盤出了事情,與地方官員自然是脫不了關係的,被免職是肯定的,還很有可能會丟掉小命。


    “更何況,皇上說讓我自行挑選隨員,我便將楚老二他們都帶上了,再加上南鬆他們,足夠了。”


    “他們也跟你去?成國公、汝寧侯他們……沒攔著?”


    “他們自是不樂意,不過楚上行他們幾個一聽說皇上讓我自行挑選隨員,就哭著喊著毛遂自薦,身為兄弟,我怎麽會讓他們失望?成國公他們就算不樂意,也找不到我頭上,不敢跟皇上求情,又管不了自己的兒子,怪誰?”


    雲楚忱無奈搖頭:“又不是出去玩,你也不該縱著他們胡鬧。”


    晉亭道:“帶上他們,自然不止這個原因。”


    一開始他也是嚴詞拒絕楚上行他們的,不過父親特意找到他,說帶上他們也無妨。


    晉亭細想其中深意,便明白過來。


    “我跟楚上行他們,是從小到大的兄弟,不止因為我們性情合得來,也因為幾府之間微妙的聯係。”


    雲楚忱一怔。


    成國公府,汝寧侯府,再加上殷家,似乎都沒有參與到黨爭之中……


    “原來如此……”


    雲楚忱和晉亭相交的目光中間,隔著青花海水紋香爐中清清淡淡升起的香煙,顯得飄忽而不真切。


    就想這波譎雲詭的朝局,真真假假,瞬息萬變。


    “即便如此,你也要事事小心為上,地方官不見得有多大權利,卻個個都是老油條,且身後牽連甚多,你與他們往來,凡事三思而後行,不可莽撞。”


    為了防止地方督撫和按察使徇私舞弊、官官相護,欽差到了地方後,除了處理一般性地方事務和督辦軍務外,往往會調出“情罪重大以及事涉各省大吏”的案件審理覆核。


    這樣一來,不可避免的會與某些地方官產生摩擦,甚至得罪地方官背後的人。


    “那是自然,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欽差行督查之職,如果有地方官員對欽差造成了威脅,等於明晃晃的承認了自己有問題,所以地方官員有時候將欽差的安危看的比自己還重要。”


    晉亭坐在雲楚忱對麵,身後是雲山樓閣、仙人來去的四扇屏風,清淺空靈的顏色襯得他一身湛青衣袍鮮明而冷峻。


    雲楚忱驀然發現,晉亭這半年多來,竟是迅速的成熟起來,從前玩世不恭的模樣,再難見到。


    “怎麽了,又發呆?”


    雲楚忱聽見晉亭詢問,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看著晉亭走神了,見對方一臉得意和調笑,她輕哼一聲扭過頭去,“既然你都想的這麽明白,我也就不必擔心了。”


    “那怎麽行?”晉亭連忙起身湊到她身邊,一把拽下她腰間的荷包,說道:“你的日日想著我,夜夜想著我,時時刻刻都要想著我!”


    “哎!你拿我荷包做什麽!”


    晉亭避過她的手,迅速將荷包收緊懷裏,“還不知道要出去多久,總得給我個念想不是!”


    “你想要,我給你拿個新的,那個是用舊了的……”


    晉亭搖頭,“不用,我就要你用舊了的。”


    雲楚忱臉比方才更紅了幾分,啐道:“呸!臉皮真厚,好了!你快迴去吧!伯父伯母想必還有許多話要叮囑你……”


    晉亭點點頭,又細細密密與雲楚忱說了許多悄悄話,才一步三迴頭的走了。


    外麵的又開始飄起細密的雪花,零零散散,像是一個個字胡亂舞動,想要組合到一處變成一句完整的話,卻又不得其法。


    丫頭們見雲楚忱望著晉亭離開的方向出身,都捏著帕子掩唇笑起來。


    春蕪眉眼彎彎,說道:“姑娘從前就似這天上的雪似的,冰冰涼涼,空空蕩蕩的冷清,自從與晉二公子定親之後,姑娘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雲楚忱迴頭嗔笑著看她們:“就你們話多!”


    ………………………………


    風瀾院一派和氣,琉璃院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雲千亦自己毒自己被揭穿,在府中幾乎傳為笑話。


    她身體本就要弱些,再加上肝氣鬱結加上天寒地凍,這幾天風寒纏身,臉色差的如女鬼一般。


    雲挽心過來的時候,雲千亦正咳的厲害。


    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雲挽心眼中閃過疼惜,問丫頭:“用藥了沒有。”


    幼菱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煎了藥,但姑娘不可喝……”


    雲千亦緩過一口氣,冷笑道:“用不著你假惺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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