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琳琅就這樣呆呆枯坐了一夜,直到天光破曉,才喚了人進來。


    “我要迴許家一趟,你讓人備好車馬。”


    青槐聞言一怔。


    這是皇子妃出嫁之後,第一次提出要迴娘家。


    “是。”


    青槐轉身出去吩咐了一聲,又帶了小丫頭進來伺候許琳琅更衣淨麵。


    草草用了早膳,又去看了二皇子一眼,便匆匆出府往許家去。


    許老夫人已經得了消息,靠在羅漢榻上陳設的軟枕等她。


    許琳琅一進門,就將丫頭們都揮退了出去。


    許老夫人麵容平靜,默不作聲的看著她。


    許琳琅縮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直直跪在許老夫人麵前,說:“祖母,琳琅錯了,琳琅手上沾了親人的血,罪孽深重,來世願做牛做馬給姑母贖罪,請祖母原諒琳琅……”


    許老夫人眼神波動。


    這是淑妃死去之後,許琳琅第一次誠懇的認錯。


    她一直以來,都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隻不過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但現在……


    “孫女錯信了豺狼,一時意氣,以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如果時間可以倒轉,琳琅寧願被祖父廢掉一隻手,也不想與二皇子糾纏不清。”


    許琳琅是出身相府的千金閨秀,多少人羨慕不來,她卻將自己的一手好牌打的稀爛,事到如今還說不後悔,那是假的。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被捏碎的傷處原本可以恢複七八分,卻因為毒殺淑妃,被瀕死的淑妃反撲重創,再也好不了了。


    手腕處的骨骼已經扭曲變形十分難看,一到陰雨天氣就酸麻無比,骨頭縫裏好似有蟲蟻啃噬,難受至極。


    兩行眼淚自她麵頰流下,“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琳琅如今已經走投無路。”


    “走投無路……”許老夫人喃喃重複她的話,仍是聲音平靜的說道:“神醫胡明已經在昨夜抵達長安,今日入宮麵聖後,便會進二皇子府為其治傷,他未必會殘廢,你大可不必擔憂至此。”


    許琳琅不為所動,“就算治好了又能怎麽樣?孫女又能指望他什麽?”


    “就像孫女出嫁那日祖母對我說的,二皇子娶的是許家,不是我。就算我哪日死了,許府依舊是二皇子的嶽家。”


    她曾經以為自己有分量,可如今才明白,她什麽都不是。


    “二皇子的心捂不熱,而我與對方的結合不過是一場鬧劇。就算他傷好了,我的處境也不會比從前更好。”


    皇上因為淑妃的死對她芥蒂頗深,倘若那一日二皇子要廢了她,誰能替她攔一攔呢?


    娘家。


    她唯有期盼娘家能幫她幾分,期盼曾經疼愛她的祖父祖母能夠對她存有幾分垂憐。


    可是,與其等到那個時候,她為什麽不早點迴身去乞求祖母她們的原諒呢?


    許老夫人深深的看些她,“無論是誰,都要為自己的所言所行付出代價,你該懂得這個道理。”


    “琳琅懂!”


    她眸光堅決,看著許老夫人。


    “琳琅生是許家的人,死是許家的鬼,願代替姑母成為許家的眼睛!生死不悔!”


    當初,淑妃也是經曆了種種才有了這樣的覺悟,許琳琅並不知曉,但她的幡然醒悟,令許老夫人感到欣慰。


    “你能這麽想,就還不算是榆木腦袋。但你犯下的錯,不能輕易被原諒。”


    “是,琳琅明白。”


    許琳琅深深垂下頭,重重磕了一個頭,說:“琳琅是許家人,刀山火海,一切聽從祖父祖母差遣,絕不敢再有二心。”


    …………………………


    一大早,雲楚忱就往宮中遞了牌子。


    皇上聽說胡明已經到了,二話不說,就召他入宮覲見。


    胡明性情乖張,亦正亦邪,雲楚忱還真說不好他入宮之後會不會惹禍。


    結果出人意料,胡明見到皇上之後的高人風範,比周道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才學過人,見識廣博,正經起來,皇上都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


    雲楚忱這才真正見識到,什麽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見了皇上,道理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外倒。


    若不是著急給兒子治病,皇上怕是要留他在宮中,叫上周道人,三人湊一桌促膝長談。


    辭了皇上從殿中出來,雲楚忱悄悄衝胡明豎了個大拇指。


    胡明揚揚眉毛,“黃毛丫頭沒見過世麵,大驚小怪。”


    雲楚忱聞言倒沒什麽不服氣的,她的確沒見過什麽世麵,“先生當真是昨夜到的長安?”


    她總覺得胡明早就來了,不過沒露麵罷了。


    胡明沒有反駁,算是默認,說道:“有點小事要辦。”


    兩人說話間就到了永壽宮。


    皇上還是有良心的,倒是沒著急催著胡明去二皇子府,而是讓他先過來給衡陽郡主看看。


    姚嬤嬤從裏麵迎出來,一見胡明就喜上眉頭,“胡先生。”


    胡明朝她擺擺手,大踏步進了內殿。


    衡陽郡主麵色已經好了不少,不像前兩天那般蠟黃。


    但她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隻能一連幾日喂些參湯進去,人眼見著消瘦了許多。


    胡明替她把脈又檢查了傷口,說道:“沒有性命之憂,隻是元氣大傷,身體恢複的慢了些,偌大的皇城,竟沒有什麽固本培元的靈丹妙藥?”


    雲楚忱道:“皇上倒是派人送了不少補品良藥過來,但母親兩次遇襲,宮裏又情況複雜,我們也不敢隨意給母親用藥,隻保她無性命之憂,待醒來迴府再說。”


    胡明沒說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這裏是我秘製的丸藥,服下之後也就這一兩日,她便能醒來了。”


    他將瓷瓶交到姚嬤嬤手中,叮囑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便起身道:“走吧,去看看二皇子。”


    兩人又出了永壽宮。


    想到治傷的靈丹妙藥,雲楚忱便問胡明:“先生可聽說過溫玉散?”


    胡明的神情明顯的一變,雖然他遮掩的很快,但雲楚忱還是捕捉到了。


    “你從哪裏聽說的?”


    雲楚忱將魏子修斷腿之後塗抹溫玉散的事情說了,胡明眉頭皺的很緊,“不是什麽好東西,別沾上。”


    雲楚忱心中疑惑,溫玉散如此奇效,怎麽會不是好東西?


    但胡明卻不再多說了。


    二皇子府。


    許琳琅從娘家迴來,就聽說神醫胡明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去準備準備,莫要怠慢了胡神醫。”


    “是,皇子妃。”


    丫頭們明顯感受到了皇子妃情緒上的變化,但她們隻以為是因為胡神醫要來給二皇子看傷,所以皇子妃才打起了精神。


    而實際上,許琳琅根本就不在乎二皇子會怎麽樣,與許老夫人談過一番之後,她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眼下,她背靠著許家,那種漂泊無依沒處落腳的感覺終於消失了。


    雲楚忱跟胡明一前一後下了馬車,就看見許琳琅滿麵春風的站在大門口迎接她們。


    之前許琳琅厭惡憎恨雲楚忱,看見她的時候,眼睛裏都似能射出利箭。


    今日這般,讓雲楚忱大感詫異。


    心情這麽好,不會是二皇子已經好了吧?


    可看下人們的神情,又不像。


    “胡神醫,雲大姑娘,裏麵請。”


    二皇子妃親自迎接帶路,府裏的下人們更是恭恭敬敬。


    胡明又恢複了高人風範,雲楚忱落後他一步跟著進了二皇子所在的屋子。


    她在屏風外等著,胡明和許琳琅則去了裏麵。


    青槐上了茶水點心,便垂首靜立在一旁,倒是紫桐神情不安,一會看看雲楚忱,一會偷偷瞟向裏麵。


    雲楚忱與許琳琅相識日久,對這兩個丫頭也很熟悉。


    紫桐一向掐尖要強,青槐則膽小懵懂,然而現在她們的性子,竟像是調換了一般。


    想必是因為上次紫桐用青槐做擋箭牌躲老鼠的關係。


    一個人經曆的生死與背叛,性子難免會變。


    “青槐,二殿下可有再次醒來過?”


    青槐抬頭,紫桐看向她,似乎怕她亂說話。


    青槐沒有理她,神情自若的答道:“二殿下昨夜醒來一次,但傷勢嚴重,沒說上一句話就痛的暈了過去,皇子妃一直陪著,沒怎麽合眼。”


    說的都是大家知道的事,但如此詳細,無形中給了雲楚忱被討好的感覺。


    她看了青槐一眼,沒有再問什麽。


    片刻後,胡明從裏麵出來,對雲楚忱說道:“二殿下的傷勢的確很重,恐怕需要長時間的調養才能恢複。”


    許琳琅感激道:“能夠恢複,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多謝胡神醫救治二殿下。”


    胡明擺了擺手,說:“我會每日過來給二殿下施針,皇子妃按照我的要求將需要的東西準備好即可,用藥也要講究,不能太過著急,對傷勢沒有好處。”


    許琳琅點頭應了,轉而對雲楚忱道謝,“楚楚,要不是你請了胡神醫來,殿下的傷勢怕是難以治愈,大恩不言謝,你若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忙,盡管知會我一聲。”


    雲楚忱莫名其妙,怎麽一個個都這麽會變臉,那天還一副苦大仇深,今日又變迴知心好姐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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