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溫德爾脫去大衣的下一秒,一隻熱乎乎的圓子就咕嘰一下子黏了上來。他彎身,一手搭著大衣,一手扶在孩子的背上,從後頸向下撫到了腰部。


    這是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


    十多年前幼兒搖搖晃晃朝自己走過來的樣子總是長久地縈繞。


    那時的諾亞還很小,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倒。他太幼小,太脆弱,他的一雙藍眼睛也太澄淨。


    溫德爾的保護欲在這個孩子在來到自己的身邊之後抵達頂點。風雨不該侵擾他,煩憂不該降臨他。


    因而每當他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留出一隻手來保護他。


    哪怕他在漸漸長大。


    垂下被霜雪染上幾分冷冽的眉眼,輕輕在諾亞頭上蹭了蹭。


    諾亞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溫德爾去哪裏,他就跟著去,最後主動接過來了溫德爾的大衣。


    他拿也不好好拿,沒走兩步就就把大衣打開往自己頭上罩。


    溫德爾身形極高,連帶著大衣都長得不得了,嘩啦一下,沉甸甸的布料帶著熟悉的雪鬆香氣,兜頭把小麵包罩了個嚴實。


    埋在漆黑裏,諾亞悶聲悶氣的笑了兩聲。


    下一秒就感覺有一隻手掌,擱著大衣覆在了他的頭上,帶了幾分玩笑意味,按了按他的腦袋。


    諾亞感覺有點癢,於是伸出手在頭上撓了撓。


    一塊小鼓包起來、落下,起來、落下,


    溫德爾沒有急著把大衣摘下來,反而囫圇地把他裹起來抱在懷裏,有時還會壞心眼地故意顛一顛。


    這是他們的小遊戲,獨屬於溫德爾親近的方式。


    小麵包吭嘰吭嘰了好一會,才終於想起來正事:“噢!對了,爸爸,下麵有客人在。”


    “嗯。”他語氣沒什麽波瀾,但諾亞聽懂了,是讓他繼續的意思。


    “好像是月月的妹妹,她還帶了一個不認識的弟弟來。”


    池星。


    這個名字忽而浮現,溫德爾有些印象但不甚了解,隻知道她一直同池月關係僵硬。


    溫德爾指尖勾了勾小麵包頭上的卷毛。


    池星的丈夫、伯爵艾森,他是見過的,前些年涉及了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被軍部逮到個正著。


    大批違法化學物質被收繳,伯爵府損失了大量財產,而伯爵本人也被軍部扣留審查,以待定罪。


    雖然是貴族,有爵位在身,可艾森伯爵的生活其實不盡如人意。


    帝國所有的爵位都是榮譽頭銜,用以表彰曾對帝國做出巨大貢獻的傑出者,和權利的大小不具有直接關係。


    爵位的繼承更是不會超過三代,除非這幾代人裏另有誰做出了額外的達到封爵標準的成就。


    文森就屬於承襲的第三代,不過很遺憾,除了他祖父之外,他的父親和他本人都是平庸之輩。


    但文森並不甘心。於是他一拍腦門,決定幹票大的,找了幾個狐朋狗友,開始接暗活。


    除特殊場合下,貴族們在原則上不具有任何特權,哪怕是於謝走在路上無端和路人打起來,責任也得對半分。


    但畢竟是原則上,貴族之間的營私結黨避無可避,他們總有辦法為自己謀得一切利益。


    陽光無論如何都會有照不到的地方,而溫德爾要做的就是在這些陰影裏揪出老鼠。


    事實證明,違法亂紀也是需要天賦的。沒過多久,文森被繩之以法,而他狡詐精明的胡狼朋友們,早在嗅到一絲腥味的時候便一哄而散了。


    當時的池星屢次上門拜訪,都被池月給攔了下來,何來顏麵拿這種事去叨擾溫德爾。


    沒有絲毫猶豫——溫德爾公事公辦。


    文森這事不至於太嚴重,畢竟他自己也隻是個被夾在中間的棄子。


    但也不能輕拿輕放就是了。


    上層剝奪了他的爵位,同時沒收了他全部的非法所得。除此之外,為了避免牢獄之災,文森還額外了支付一筆巨額罰款,全部被投入於公益事業和慈善活動。


    也算是讓文森的爵位發揮了最後一絲餘熱,這下他能死心地和爵位說拜拜了。


    不過既然池月沒再攔著,接待了她,就證明她這次是以客人或者是妹妹的身份上門拜訪。


    見一見也無妨。


    晚餐的時候果然見到了這兩位陌生的客人。


    池星和池月有著一張相似的麵容,不過較起精神奕奕的池月,她更像是一支蒼白羸弱的莬絲子。


    她漆黑的眼珠轉了轉,注意到了來人。


    老實說她的眼裏沒什麽神采,這種漆黑的神情卻並不會令人感覺到呆板,反而憑空生出一股陰涼來。


    諾亞:……


    他敏銳的精神力比他的思維更快地對眼前這個外表纖細的女性下了判斷。


    與池月一同上門拜訪的還有她六七歲左右的孩子,孩子同樣長著一副黑發黑眼的好相貌,他膽怯地縮在母親池星的身旁。


    大人之間生疏冷淡,又不失體麵地打了招唿。


    大概帶著幾分彼此心照不宣的體貼,那個小孩子被安排在了諾亞的座位旁。


    諾亞心寬,很是自然地就接受旁邊多了個小弟弟的事情。


    他發現了這孩子怕生,都恨不得把自己塞進牆裏了,好像生怕別人注意到他似的,就沒有主動和他搭話,隻偶爾眼神接觸到的時候,會彎起眼睛笑笑。


    果不其然,這個叫做文庭的孩子在他身邊似乎放鬆了許多。


    至少不再總是垂著頭,能夠用怯怯的眼神暗自打量周遭的環境了。


    諾裏卡的餐桌上並不講究分不分餐,分不分餐完全取決於當晚菜單。


    但如果有外客在的話基本都會分餐。


    “啊。”


    “不許挑食哦。”歐文笑眯眯地說。


    諾亞低頭看看餐盤,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毫無疑問,歐文又給自己開了小灶。


    歐文天天陪在他身邊,連臉上長出一顆痘痘這種小事,都往往是歐文第一個發現。


    他房間的書架上現在還堆著許多類似於育兒大全之類的書籍。


    歐文的研究成果也成功發揮了應有的作用,比如依據時令和諾亞的身體情況,和廚師長先生調整飲食。


    有的諾亞喜歡吃,有的諾亞不喜歡。


    但他卻一直都很喜歡歐文,哪怕歐文會給他不喜歡的食物,他也還是很喜歡歐文。


    “歐——歐——”諾亞拉長尾音,左手揪住歐文西裝外套的下擺不放:“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嗯?”歐文探身往他餐盤裏看了一眼,果然。諾亞不喜歡味道鮮明的蔬菜。


    他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諾亞,試圖和他打個商量:


    “抱歉,我會和廚師長先生溝通的,但這次乖乖吃掉好不好,我用一個芒果慕斯和你交換。”


    很多時候隻要有個態度,事情就會迎刃而解。


    諾亞瞪大眼睛,本來還想再給自己討來一點好處,結果歐文溫溫柔柔說了兩句話,他就自己先破功了,甜滋滋地笑了:


    “好,那歐歐不要忘記,那我可以要兩個嗎?”


    歐文挑眉,待到目光觸及到正偷偷往這邊看的小文庭時,他心中便了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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