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存的意誌被喚醒。


    萬籟俱寂,唯餘火焰畢畢剝剝,夾雜獵獵風聲,耀武揚威般地在眼前閃爍,散發出硝煙和硫磺的味道。


    他的鼻腔被沙塵攻陷,在劇烈咳嗽之後,吐出一口濃稠的黑血。


    至此,世界的真實麵目終於清晰呈現。


    鉛灰色的黎明無一絲悲憫,拒絕施舍光亮,冷漠地籠罩在戰場之上。


    嶙峋殘骸、尖銳的棱角將手掌劃破,血液沿凹槽蔓上一個殘缺的紋路——一朵火紅色的玫瑰。


    他驚覺身側靜佇一人。


    那人逆光而站,麵容埋沒在暗影中,似乎並無惡意,良久,開口問道:


    “值得嗎,他們並不值得你救,也並不會因此感激你。”


    “……我不需要他們的感謝,於我而言 ,那些空泛的話語什麽也不是。我會這麽做,隻是因為我應當如此。”


    那人說:“跟我走吧,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理應享有此殊榮。”


    “跟你走?”青年無不譏誚:“跟一個臉都不願意露出來的人,然後變成那種鬼樣子?”


    他長指一伸,冷冽的目光朝著某個方向看去,穿透濃煙,隻見東方地平線上,濃膩的黑暗正逐漸覆沒晨光。


    那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他們淹沒熹微、了無聲息,唯有輕微起伏的胸膛才能彰顯他們活著的事實。


    一張張慘白的麵容毫無表情,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宛如劣質砂石,乍眼看去像是三流藝術家的、令人不悅的劣作。


    “親愛的,你應該知道,它們畏懼覺醒者強大的精神力,你和他們不一樣。而我們是同類,我們生而該立於高天。”


    那人在他麵前展現出一派好脾氣,溫聲說。


    聞言,青年側過頭,倚靠在殘骸上,挪動了下發麻的雙腿,輕蔑一笑,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


    “很遺憾先生,我身邊站著的,隻可能是為我所承認的同類。而他們——不合格。”


    那人靜靜看了他一會,像是麵對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就算你不願接受這個結果,現在的你,都能做什麽呢,大勢已定、一局終了。不妨選擇更好的一邊,我知道,你其實並不喜歡人類。”


    “是的、是的,先生,準確地來說,是不喜歡,也不討厭。”


    青年糾正對方的言辭漏洞,他忽然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感,斜靠在廢墟上,異常散漫:


    “您想成為贏家的前提,得是我承認這個結果。”


    那人歎息:“很遺憾,不管你是否承認,孩子,塵埃落定。即使你不願承認,又能如何。”


    青年笑了下,緩緩地張開雙眼。隻見他那雙本該是天空色的雙眼,如今竟綻放著鳶尾花一般的色澤。


    “不過推倒重來罷了。”


    靜止,靜止,萬籟俱寂。太陽停止升起,黑暗停止蔓延,濃黑的焦土驀然闔眼。


    。


    七月的太陽開始變得毒辣,好在撫育中心的綠化做得不錯。


    哪怕站在道路上,也能得以蔭蔽,濃蔭纏繞著從繁葉的縫隙漏下來的光絲,晃啊晃,像是幼兒的搖籃床。


    年輕人的上下眼皮被晃得直打架。他才入職不久,隻能做做待人接物的雜活兒。


    往常麽,自然是不樂意,但今天的來客很特殊,是他和另幾位同行扯了好久才爭取來的機會。


    燙手的路麵把空氣烘焙得膨脹,讓人喘不上氣,最後一絲意誌沉沉浮浮,馬上滑落到睡眠的深淵之際,他要等的人可算到了。


    “確認完畢,請進,諾裏卡先生。”他確認完身份信息,抬眼看向對麵的人。


    這位大人物出現在熒幕中時,總是穿著正式的軍禮服,綴滿勳章、流蘇與織金緞帶,站在帝國的權利中心,冷漠地俯瞰。


    但現在,這大人物可是麵對麵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想到這,年輕人不禁又一陣心潮澎湃,他心道:老子可真牛掰,迴去以後得和別人炫耀炫耀。


    溫德爾·諾裏卡,帝國的白玫瑰上將有一副好相貌,神色淡漠,但並不倨傲。


    他點了點頭:“勞煩。”


    “您太客氣了。”


    溫德爾輕輕頷首,跟在年輕人身後走入了撫育中心的大門。


    他在軍部任職,昨日接到了撫育中心發來的消息,聲稱他之前委托給撫育中心的孩子已經發育完成,可以挑個時間來把他接走。


    前來接應的工作人員笑眯眯地說:“您來得太及時啦,那個小家夥剛剛出生,像個小天使一樣。”


    假的。其實他根本沒來得及仔細瞅瞅崽子,隻是按照流程淺淺地安慰一下新手父母。


    畢竟對於大多數父母來說,雖然避免了直麵自然出生的孩子們在出生時皺皺巴巴的醜態,但畢竟……


    說白了,爹媽和娃還不熟。


    老天似乎是為了和他作對,旁邊恰巧路過一個抱著孩子的女士,她的孩子正在她懷裏發出嚎哭聲。


    溫德爾側目。


    魔音繞耳中,工作人員露出個微妙的迷之笑容。


    那位女士帶著孩子已經走出幾十米遠,但嬰兒尖利的哭嚎還是刺穿空氣,精準地紮進腦仁裏,不亞於一款高功率豆漿機在攪和腦漿。


    撫育中心的牆壁是軟乎乎的米白色,上麵塗著各種各樣的卡通圖案,全都是憨態可掬的小動物。


    這裏麵的孩子是什麽感覺,暫且不知,但這牆壁的設計師一定富有童心。


    工作人員帶著溫德爾順著這令人眼花繚亂的牆壁走了一陣,最後停步於某扇門前。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房間裏靜悄悄的,一位醫生正在檢測著情況。


    醫生見溫德爾進來,流露出欣喜之色,低聲說:“一切都好,諾裏卡先生,恭喜您,您擁有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小家夥。”


    溫德爾走向房間中央的休眠倉,皮質的軍靴叩在鋪著地毯地麵上發出陣陣悶響。


    他低頭看去,透明的罩子裏,小小的幼兒睡得臉蛋紅紅,恬靜的睡容讓溫德爾想到秋季清晨掛在樹梢的蘋果。


    工作人員和醫生也都注視著這個小寶寶,明明都是單身人士,卻也忍不住露出慈愛的微笑。


    溫德爾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醫生轉頭抱來一個大盒子,裏麵裝著各種各樣的幼兒用品,奶瓶、奶嘴、營養液一應俱全。


    醫生囉裏吧嗦地交代注意事項:“……總之,請您千萬不要忘記每日給孩子攝入營養液的,撫育員會進行定期迴訪。”


    溫德爾仍是那副冷淡的神色。


    誰知道他聽進去多少,但也不會有哪個家夥敢問出聲。


    溫德爾出身大貴族——早早便進入了第一軍校,憑借過硬的實力,時至今日已坐到了上將的位置。


    滿身榮光皆是由他在前線十餘年的廝殺堆砌。


    溫德爾的出身致使禮儀與優雅成為他靈魂的一部分,在前線的那些歲月並沒有令他改變分毫。


    像少年時那般,他如今依舊冰冷而美麗。


    醫生感歎,將手裏酣眠著幼兒的迷你保護倉遞給溫德爾。


    溫德爾抱著這個頗有分量的保護艙毫不費力,圓滾滾的笨重艙體倒是襯得這位上將越發高挑。


    工作人員一直送他們登上飛行器。


    跟隨溫德爾一起來到撫育中心的老管家正在飛行器旁等候。


    她見溫德爾出來,上前一步接過撫育員手裏的箱子,隨後不禁看向保護艙——


    裏麵白白胖胖的幼兒正睡得吐泡泡。


    這還要得益於溫德爾的腳步穩健,幾乎沒有讓保護艙產生任何的顛簸。


    老管家溫和地笑了笑,替他們打開飛行器的門。


    “請進,大人,那我們便迴去吧,家主他們已等候多時了。”


    溫德爾的兄長,現任的諾裏卡家族掌權人——迪蘭,正慢條斯理地跟管家吩咐著什麽,話說一半,就聽外麵陣陣喧嘩。


    不過片刻,一群黑壓壓的身影簇擁著溫德爾“唿啦”一下從門外湧進來,迪蘭似乎聽見了可憐的木質大門發出了哀鳴聲。


    諾裏卡莊園裏的傭人不多,但全都是忠心耿耿的舊人,此刻全部都聚集在這裏慶賀新成員的誕生。


    他心知是弟弟帶著孩子迴來了,於是披了件外套走進大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時同長【養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吻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吻河並收藏與時同長【養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