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甜蜜世界】


    十四年前,五月廿五,羊村。


    正是盛夏時節,豔陽高照,萬裏無雲。草原上皆是一望無垠的芳草;遠處則是青青河,在夏日的陽光中波光粼粼,恰如墜入凡間的銀河一般;再遠處便是那方密林,深紫色的古堡已經聳立其中,但尚未有人居住,因此讓它少了那麽幾分生氣。春日繁花盡已凋零,但夏日也有屬於它的鮮花——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那不深不淺的池塘中滿池荷花,淺粉的荷花配碧綠的荷葉,自成一番風景。


    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或許唯一的缺憾便是難耐的燥熱——於是前一瞬還不著一絲浮雲的晴空此刻便已罩在烏雲之下。風起,雨落,滾滾熱浪霎時皆不覓蹤影。但縱使烏雲當空,極目遠眺,大地上依舊一片敞亮,並無什麽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抑,仍是行人匆匆,不過是多了些花花綠綠的各式各樣的雨傘罷了。而荷塘之中,點點雨滴落在荷葉裏,落在水麵上,發出清脆的樂聲,更多了幾許意境。


    荷塘旁邊,便聳立著一座醫院。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突然自其中傳出——啊,又有一個新生命來到了這世間!孩子的父親——棕色的羊角、左眼上著金黃框的眼鏡、一撮灰白的胡子、穿深藍色的衣服、外披潔白大褂、右胸前別金黃的勳章、腳上藍白相間的鞋子:正是全宇宙最偉大的科學家智羊羊——衝進了產房。剛剛產下孩子的麗羊羊耗費了太多氣力,滿身是汗,已然沉沉地昏睡過去了——然而在夢中的她是那麽的平靜,輔以水藍的羊角、一頭銀白秀發、兩個鈴鐺耳墜,著實不負其一代佳麗的名號。


    新來到這世界的嬰孩則被裹在一塊淡藍色的布中,那是個男孩,一對小小的角,額前卷卷的劉海,粉撲撲的臉蛋,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雙瞳還閃著寶石藍的光芒呢!啼哭已畢,他竟是彎了彎嘴角,咧開嘴,開心地笑了起來。笑聲稚嫩,卻是那麽可喜。此時此刻,誰又能料到,這孩子將來會麵對那許多不堪的命運呢?


    至少他的父親,智羊羊,是不能料到的。他深情地注視著靜靜地已睡著的他美麗的妻子,以及她剛剛產下的這正喜氣洋洋地笑著的他們的兒子。一瞬間,他便給他想到了一個誠然是極好的名字:


    喜羊羊。


    三年之後,六月十五,月圓之夜,亦是月食之夜。


    羊村後山,一聲轟然巨響之後,地麵猛地裂開,露出掩埋於土層之下的閃著銀光的金屬板。接著,兩側的金屬板也緩緩退去,弧形的接收天線漸漸升起。點點繁星映在其中,不乏些許扭曲,卻是變得更美輪美奐了。


    智羊羊和麗羊羊正在天線下方,地層更深處,一座實驗室裏。他們眼前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地球和月球的圖像。


    月球的一角,開始漸漸發灰了。月食,開始了。


    本想借此月食之際收集一點天文數據的智羊羊此時卻突然一驚——毫無預料地,自月球方向傳來了一些異樣的信號。輕一皺眉,他把信號導入了譯解係統,得出來的卻隻是一團團無法解讀的亂碼。


    「看來不是智慧生命發出的信息?那這就是自然現象了……可這種信號模式,從來沒有出現過啊……」智羊羊的眉,擰得更緊了。


    麗羊羊此刻也在注視著那堆亂碼。與智羊羊不同,她並沒有因為看到是亂碼就斷定這並非智慧生命發出的信息,而是仍試圖在其中找到些規律。不過現下一聲尖銳而稚嫩的哭聲打破了她的思考。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卻掛著幸福的笑容:“老公,我先去哄兒子睡覺,這裏觀測的事情就暫時靠你了。”


    “嗯。”智羊羊轉身對麗羊羊笑了笑,便又轉迴頭去,重新擰起眉頭注視著大屏幕。


    “哈哈,哈哈哈……”看著在實驗室裏邊玩著彩色皮球邊笑得如此開心的小喜兒,智羊羊不禁一扶額,麗羊羊則是無奈地聳了聳肩:


    “沒辦法,實在是沒法哄他睡覺,他太精神了。”言畢,她便走到小喜兒身邊,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語氣和眼眸中都是滿滿的溫柔和母愛:“喜兒呀,爸爸媽媽正在忙著很重要的事情……”隨著她領著對她的話半懂不懂的小喜兒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實驗室外,她的聲音也漸遠漸小了。智羊羊則是帶著不知是甜蜜還是苦澀的笑容,把視線再次投向了大屏幕。


    此時,距離收到那段亂碼已有一個多小時了,外麵的景象已近月全食。黯淡同時血紅色的滿月掛在天邊,總讓人有點莫名的心慌。而就在此時,“叮”的一聲,又一段異樣的信號出現了,與上次的波形完全不同,但再次譯解,仍是亂碼。


    智羊羊晃晃頭,兩個小時裏收到月球方向傳來的這麽兩段相互之間看起來並無關係同時並非智慧生命發出的無法解釋的信號,實在是太過莫名其妙了,改天得好好研究研究。而麗羊羊此時已是安頓好了靜不下來的小喜兒,緩緩踱步迴來。在見到屏幕上顯示的第二段信息時她不禁一愣,這些年來跟著智羊羊做研究讓她也產生了某種直覺——她飛快地在鍵盤上按動幾個按鈕,把第一段和第二段信號疊加,重新載入譯解。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封信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致地球上所有可能收到此信息並願意施以援手的人:


    我是月球的管理者,月亮女王。近些年來,星際秩序混亂,來自各個星球的智慧生命大批湧向月球,在這裏開采資源,建設工程。如今,月球已然千瘡百孔,危在旦夕。


    而近一段時間內局勢變得更加嚴峻,由於未知的原因,月球內部最後的平衡正在失去效用,同時現在正趕上月食,可以預計,月球將會被進一步削弱。這樣下去,月球在一年之內便會麵臨滅頂之災,地球亦會受到牽連。我無力解決月球當下的問題,也無法向更遠的地點發送這封求救信,於是隻好向地球求助,懇請收到此信息的各位,幫幫月球!


    月亮女王


    智羊羊和麗羊羊看完這封信後,皆是瞪大了眼,轉頭注視著彼此。而實驗室敞開的大門外,正開開心心地玩著皮球的小喜兒突然像有了某種預感似的,向實驗室裏的父母投去了疑惑的一瞥。不過當然,當時的他並沒有辦法知曉,他的生活,還有他的命運,就要發生無比重大的改變了。


    “你們……要走?”羊村村長,也是曾經智羊羊和麗羊羊的老師,慢羊羊,此刻已經被包在自他頭頂長出的如雜草密林般亂糟糟的一團智慧草裏,語調困惑不已。


    於是智羊羊不得不盡力撥開這蔥翠的一堆細藤綠葉:“慢羊羊村長,我們……不得不如此。”


    “可是為什麽?”慢羊羊像是終於開始理解了當下的情形一般,語調猛地一抬,變為驚愕,卻在下一瞬又退迴了那不解的神色,“再說一遍,到底是怎麽迴事?”


    智羊羊輕歎一口氣,這已是後半夜了,而他也已經把收到這封求救信的事說六七遍了,無奈,還得再說一遍啊。於是甩甩頭,清清嗓子,再度開口道:“是這樣,從入夜開始,我就啟動了後山實驗室,想收集一點關於月食的天文數據……”


    但其實慢羊羊隻是擺出一副在認真聽的樣子,而思緒完全不在這裏——沒有必要。當然如此,前麵那六七遍陳述已經讓他完全明白了一切事實,作為羊村村長,他的智慧絕對是超群的,又怎麽會不明白當下這是什麽情形呢?不過是想利用多點時間,再觀察觀察智羊羊和麗羊羊二羊的神色罷了。從他們踏入羊村實驗室——論設備先進程度它趕不上後山實驗室,但羊村實驗室實在是慢羊羊長久以來的習慣之所了,他不願更換——的銀灰色門檻起,慢羊羊就注意到,所有的話都是智羊羊在說,麗羊羊隻是站在一邊,雙手交叉下垂,低著頭,抿著唇,一言不發。此刻,他開始更細致地觀察麗羊羊的麵孔,把那些痛苦、猶豫、不舍都看得一清二楚,而她的眼瞳,也是那麽的渾濁,情感在責任感和母愛中攪來攪去,隻餘下一團亂七八糟罷了。智羊羊的麵孔則清晰得多,無論容貌,甚至於聲音,都冷靜得或許有些冷酷,堅決得或許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唉,心底的無奈和不願還是在肢體最細微的動作和眸子最微弱的水波中被顯現了出來。若不是有慢羊羊這等的觀察力和對智羊羊的極度熟絡,這無奈和不願是絕對看不出來的,是被埋在顯眼得多的偽裝之下的。然而,他終究是慢羊羊。


    擺擺手,他打斷了智羊羊的冗長敘述,不必再讓他說下去了:“我明白當下的情況了,我也理解拯救月球的急迫性,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算了,你們肯定想過……但是你們當然也舍不得你們的孩子,對不對?我看得出來。你們的喜兒,他才三歲呀!你們忍心讓他無父無母地長大……”


    麗羊羊的聲音卻驟然插了進來——比起智羊羊,她的聲音本就要柔和得多,而當下,已經不隻是柔和了,而更是帶著明顯的顫音,但這話的內容卻是堅決:“我們都考慮過,村長。我們舍不得離開喜兒,他還小……可是,如果我們不伸出援手,月球很有可能會麵臨滅頂之災。那裏,又有多少孩子,有多少甚至比喜兒還要小,還要無辜?而且,誰知道還會牽連多少地球上的生靈?既如此,我們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說來或許有些奇怪,智羊羊前麵的所有話語都沒能打動慢羊羊,而麗羊羊的這句話卻一下子讓慢羊羊再不反駁了——也是,麗羊羊都說得如此堅決,慢羊羊再堅持不同意下去又能堅持出什麽結果?他自己推開了最後一叢頭上的智慧草,垂下眼睛,低聲道:


    “好吧,好吧……你們要去,那就去吧。”


    已近黎明,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向遙遠的東方望去,已然可以看到金黃色的淡淡晨曦。一個藍白相間的火箭則聳立在這初現的曙光之中,被罩上了幾分柔和的暖色調。


    麗羊羊把小喜兒遞到了慢羊羊懷裏——都到淩晨了,這好動的孩子居然還沒有睡著,反倒是精神得很,咧嘴不知在笑著些什麽,同時瞪著有寶藍色瞳孔的大眼睛,閃出明顯而抑製不住的好奇光芒。而在接過他的那一刻,慢羊羊碰到了麗羊羊的手,隻是一瞬,卻能感覺到,那雙手是那麽的冰冷,而且還在微微地顫抖著。於是,不知為何,他就感覺鼻頭一酸,眼裏就像是要湧出淚一般,隻好急急轉頭,才能勉強抑製住哭泣的衝動。


    麗羊羊顯然是沒有太在意這個舉動,而是把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小喜兒身上,後者則迴給他的母親以不解的眼神。於是她笑了,一聲苦笑,手伸出來想要再愛撫愛撫自己孩子的雙角,但卻最終懸在了半空中,半晌,放了下去。


    「唉……罷了,罷了。」


    智羊羊此時走上前來,柔聲道:“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卻沒有人迴應。他把探尋的目光先是投向了對麵的百歲老人,接著又轉向了自己的妻子,愣了愣,雙手便下意識地伸出來,不緊不鬆,以恰合適的力度,抱住了麗羊羊。


    “沒事,沒事的。”嘴上緩緩說道。


    麗羊羊則輕輕地把自己推離了丈夫的擁抱,隻是向他微微一笑,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接著又轉迴身,改以無比鄭重的語氣對慢羊羊道:“慢羊羊村長,我們的孩子,喜羊羊,就托付給您了。”


    慢羊羊聽到如此嚴肅的聲調,不禁一愣。好一會兒,才終究迴答道:


    “沒問題,你們……放心吧。”


    智羊羊和麗羊羊都轉過身去了,而且,再沒有迴頭。那時,雖然朝霞已在天邊,四方又有些雲朵悠然而過,但頭頂則仍是滿目繁星,這是何等美好的景色啊!然而慢羊羊無心去觀賞,他厚厚的眼鏡片之下,眸子裏是說不出的傷痛,可他正看著的懷裏的孩子,卻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竟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轟——”一聲巨響過後,那火箭便噴出了藍色的等離子體火焰。一時間,飛散的藍色塵霧籠罩了一切,慢羊羊則不禁咳嗽幾聲。而小喜兒也安靜了下來,睜著眼睛,滿是好奇地四處張望,可當然是看不清周圍的任何景物的——等到再能看清之時,火箭已經遠在天邊,拖著五道長長的藍光,衝入了漫漫星河之中。慢羊羊抬頭,一臉嚴肅地注視著它,而最深處的情感則隨著雙瞳被鏡片的白色反光所掩蓋而也無從得見。小喜兒也同時看向了天邊,雙瞳晃動著,其裏,水光瀲灩——正似六年半以後,兔年,他知曉真相之時的樣子。


    而且,繁星,也始終都見證著這一切。


    智羊羊開火箭的技術確實是一流……糟的。本來他是操縱火箭向著一處看來像是城鎮的地方去降落,想在那裏打聽打聽月亮女王的所在,結果卻最終降落在了一處荒涼的峽穀裏——正是後來被稱之為萬龍穀的地方,不過當時的此地尚未有恐龍罷了。而且他還沒能做到軟著陸,火箭直接以極快的速度撞毀在地了。好在,智羊羊造火箭的技術倒是極好的——這不僅體現在他們僅僅用了半天時間就抵達了月球,還體現在當下,在撞擊之中,火箭內置的緊急保護措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雖然火箭是徹底毀掉了,但是智羊羊和麗羊羊都沒有受哪怕一點傷。


    隻用了半天的時間就到達了月球,意味著現在是正午——這個時間其實本沒有什麽意義,畢竟隻是地球上青青草原的時間,然而,純粹是巧合,他們還真的降落在了一處太陽正當空的地方,於是我們就也姑且叫做正午吧——可是在這深得可怕的峽穀底,僅有正午能有點陽光照射進來,而即使在正午有陽光,也是蠻幽暗的。智羊羊牽著麗羊羊的手,默然地走出了火箭仍在燃燒著的殘骸。不過已經沒有爆炸的風險了,緊急保護係統把燃油箱直接封死了,於是二人倒也不必急於逃離此地。麗羊羊也就由此有了閑心,黑著臉半開玩笑地抱怨她老公的駕駛技術:


    “我說,老公啊。你這操作技術真是舉世無雙啊,這麽窄的一個峽穀,你都能降落進來。”如果不是她實在有些無語,她的語氣也不至於如此奇特。


    智羊羊隻好尷尬地笑笑:“嘿嘿……至少,我們到了月球嘛。隻要到了這裏,總有辦法找到那位月亮女王的嘛,你就別不開心了……”


    麗羊羊故作高冷地哼了一聲,一甩頭,沒再說話。


    一時靜了下來,隻有背後不遠處火箭殘骸燃燒的“劈裏啪啦”的聲音。智羊羊拉著麗羊羊坐在好在不算太冰冷的地麵上,開始仔細地考慮該怎麽離開這裏的問題。麗羊羊則是仰頭望天,月球上的正午和地球上的正午還是很像的,天也是碧藍的——事實上,看起來更藍了,且萬裏無雲。更有意思的是,即使正午,天空中依舊能隱約看見許多閃閃的星星,圍在火辣辣的炎日四周,頗有一番意境。不過,下一瞬,遠處突然響起的沉重腳步聲便打破了他們二人的沉思。


    智羊羊率先反應過來,猛地轉頭,便看見了一個極沉重的石製機器人在緩步走來。麗羊羊的反應則慢上幾秒,當她也轉迴頭來時,這沉重的腳步聲就已經不是僅從一邊傳來了——四麵八方,如今,都有石人出現。


    智羊羊的大腦飛速轉動著。這附近顯然看不到什麽人煙,所以這些機器人有大概率是衝著他們而來的。而,不知為什麽,智羊羊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而且他還是一個一向很信賴自己直覺的人——便是這些機器人隻怕是來者不善。本來看到第一個石人的那一刻,智羊羊的想法是馬上拉著妻子就跑。這些石人終究行動緩慢,一點都不靈活,打是打不過它——畢竟他們是來幫助月球處理危機,而不是來打仗的,於是便完全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但跑過它則絕對沒有問題。可現在,這便隻能是一個聽起來很不錯但完全無法付諸實施的想法了,周圍的石人太多了,至少有二三十個,各個方向上都有,跑的道路也因此完全被封死了。於是智羊羊現在雖已站起身,但完全沒有逃跑的準備了。當下唯一的指望,便是自己的直覺有誤,換句話說,這些石人並無惡意。


    這些,麗羊羊同樣也想到了。論聰明,她不比智羊羊差多少,她隻是有時候沒有智羊羊那麽沉得住氣罷了。於是她霎時驚叫一聲,不過下一刻便鎮靜下來,接下來,也不必智羊羊說什麽,他們就都這樣默默地站著,靜觀其變了。然而,隻是下一瞬,他們的直覺便被證明是正確的——離他們最近的石人速度霎時一快,卻不是在腳上前進的速度,而是手上:它猛地了抽出一支槍,對準智羊羊和麗羊羊的方向便扣下了扳機。


    智羊羊則在第一瞬間就做出了反應,他猛地向前撲去,擋在了麗羊羊身前。“噗”的一聲,他便眼前一黑,向後倒去,失去了知覺。


    智羊羊再醒來時,是在一處有著鐵柵欄門的牢房裏。四下皆是不見天日,僅有跳躍著的昏黃燭火幽幽,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時長時短,飄忽不定。


    一轉頭,卻是正對上了麗羊羊的目光。見智羊羊想說些什麽,麗羊羊卻是搶先輕聲開口:“老公,你醒了。”接著默然抿起一抹幸福的笑意,“謝謝你替我擋下那一槍。”下一瞬又換上了有點開玩笑的語氣,“不過最後我也還是難逃一劫中了一槍啦,可那槍隻是用來把我們擊暈的,根本沒有任何傷害的效果。”


    智羊羊則是輕輕笑了一聲:“看你我身上都沒有可見的傷口就知道了。無論如何,你沒事就好。”接著轉頭四處環視一圈,露出了明顯的困惑表情,“這是……哪裏?”


    麗羊羊一聳肩:“我沒比你早醒來多少,周圍也就這個樣子,沒有任何特殊的標識之類的。而且一直沒有任何活動的物體出現,無論是人還是機器人。所以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是座牢房罷了。不過,我猜,我們還在那個峽穀裏的某處,可能是峽穀某側的山體裏。”


    “這是怎麽猜得的呢?”智羊羊也有這種感覺,但僅僅是種感覺罷了,毫無根據。


    但麗羊羊則是推論出來的:“我在被擊暈之前,注意到了那些石人所持的槍。我大體認識那種結構,這種槍,至多能讓我們昏睡二十分鍾。而那些機器人行動的緩慢你也見到了,二十分鍾之內,它們不大可能把我們帶多遠。”


    “嗯……”智羊羊點了點頭,他沒有太過注意到那支槍,所以也就沒想到這些,不過這終究不是如今的重點,“你有沒有想到什麽出去的方法?”


    “那就得看你了,”麗羊羊又一聳肩,接著露出神秘的微笑,“你不是會撬鎖嗎?”


    “呃……”智羊羊臉上的笑容一霎時變得扭曲,接著就又變得極為尷尬,但麗羊羊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濃了,於是智羊羊也隻好尷尬地輕笑幾聲,“是哈……”


    在智羊羊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和他的兒子喜羊羊小時候一樣,喜歡惡作劇。有時候,他就會用自己摸索出的撬鎖的方法,隨意撬開一戶沒有人在的人家的大門,偷偷溜進去,把裏麵的東西全攪亂一通。為此,智羊羊還被抓起來教育過好幾次。智羊羊和麗羊羊結婚以後,這也就成了麗羊羊經常用以開智羊羊玩笑的事了。


    現下,智羊羊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根銅絲。從牢房的鐵柵欄門裏伸出去,一彎折,伸進了鎖孔中。之後折騰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智羊羊臉上冒出來了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汗珠,麗羊羊則帶著些緊張和擔憂的神色看著他——終於,“哢嚓”一聲,鎖打開了,接著“吱呀”一聲,牢門便被向外推開。


    兩人於是緩步走出,盡可能避免發出過大的聲音,以防引起注意。然而事實上,他們很快就發現,根本就沒有什麽注意可被引起。此地一共就隻有三間牢房,另外兩間都是空的。而走出這片區域之後,便是錯綜複雜的走廊,仿若迷宮一般——可是裏麵一個人影都沒有,甚至連那些石製機器人都不見了蹤影。來迴探路了有一個小時,二人才來到了一座石門前。正想著如何才能打開它,就是“轟”的一聲,石門自動向兩側退去了,露出了外麵的天地。


    ——這一切,就像是,無論是誰把他們抓進了這裏。要麽是他太過於自信不可能有人撬開牢房的鎖,要麽就是他根本便沒準備真的把他們關住在這裏。


    智羊羊這麽想著,邁步走了出去,便見不遠處赤紅的火光——正是那處峽穀之中,火光,則正是自還尚在劈劈啪啪燒著的火箭殘骸上放出的。


    “看來你猜對了。”智羊羊轉向麗羊羊,笑意盈盈。


    如果按地球上青青草原的時間,此時已下午兩點有餘。然而這對於身處月球上的智羊羊和麗羊羊沒有絲毫意義——太陽仍正懸頭頂,灑下熾熱的光。智羊羊隻是一聲苦笑:這還真是月球上的一大難辦之處,完全沒有辦法把手表上的時間和頭頂的太陽對應起來。


    然而,他和麗羊羊還是達成了一致,暫時還是使用青青草原的時間。畢竟如此可以省去很多麻煩,而且也更讓他們習慣許多。更何況,即使是智羊羊這等聰明,一時也不打算去費心理解無比複雜的月球時間係統。


    但這並不是他們現在的重要問題。最根本的問題,是在於雖然他們帶了些食物,可是終歸沒有帶那麽多,尤其是在火箭墜毀之時,其中的儲糧室也一並付之一炬了。他們身上僅剩的食物,隻夠他們此刻坐下來吃完已拖延過久的午飯了。


    好在,他們帶了些錢——是在月球上應該可以使用的貨幣。然而,這荒涼的峽穀四周,連一戶人家都沒有,也不見哪怕一株能讓他們用以填飽肚子的綠色植物。無奈,他們不得不費力迴憶之前智羊羊想操縱火箭向之降落——但最終卻墜毀在這處峽穀——的那座城鎮的方向。智羊羊的記憶力或許大抵都用在了記憶科學規律之上,使得他對當下要迴憶的問題毫無頭緒,然而麗羊羊的記憶力則相當好。可是,即便如此,她要迴憶的終究是在火箭降落過程中僅僅遠遠而模糊地看到的一處城鎮的方向,而現在的峽穀四周又沒有什麽可見的地標——當然,峽穀本身除外——因而,她固然也是絞盡腦汁而隻能得個大概。不過現下,有個大概總比沒有好,於是他們向著那個毫不能確定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當天,他們最終也沒有走到任何有人煙的地方,於是不得不找了一處懸崖之下可以避風雨之地休息一晚——倒是不冷,畢竟太陽仍正當空。第二天中午,他們已經走得是又累又餓。智羊羊和麗羊羊其實都近乎於虛脫了,但智羊羊確實是更能控製自己的神態和表情,沒有怎麽表現出來,甚至還主動提出背著麗羊羊走,但被麗羊羊笑著擺擺手拒絕了。正在此時,他們的運氣終於到來了:雖然不是城鎮,但他們看到了一縷炊煙——那麽也就說是一戶人家。二人,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一位名震四方的歌星的名號即使在月球上也是家喻戶曉,而他們的身上又有足夠的錢,於是這戶人家也樂於招待他們,讓他們吃了個飽,並告訴了他們去往他們想去的那座城鎮——又是一項好運,那正是月亮女王的所在地,月球的都城,星明城,也就是後來有時叫做甜蜜城,有時叫做糖果城的那處地方——的道路:他們所走的方向不算特別正確,但好在不是南轅北轍。


    經過一番對話,這戶人家的女主人把家裏的車找了出來,並表示願意——當然是在收取適當的費用的條件下——送二人一程。這便讓他們的行程縮短了許多,僅用了五個小時,他們便已站在星明城的城池一隅了。


    星明城雖貴為月球的都城,但其實並不怎麽大,頂多算是個小鎮子罷了。而且四周的一切都給人以一種破敗而缺乏生氣之感:路邊的商鋪不見花花綠綠的招牌,不見琳琅滿目的商品,隻有四處破漏的牆壁和天花板,隻聞商販像是有氣無力的叫賣——如果這麽有氣無力還能稱之為叫賣的話。四下裏也不見幾個行人,縱使有,也是給人以毫無生機的印象,他們既沒有大城市中該有的急急匆匆,也沒有小鄉鎮裏該有的從從容容,隻有呆滯的麵孔,沉重的腳步。至於他們腳下踩的道路,也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而再往遠看,則有幾棟低矮的平房,同樣也是破破爛爛的,仿佛年久失修,那大約就是住宅了。


    而月亮女王的住宅,星明宮,事實上,也就在眼前不遠處了。


    星明宮雖然和四周的建築物比起來要好上許多,但實則也是一副年久失修之態。四壁是陳舊的磚瓦牆,房頂則是已近腐朽的木料。僅有的幾扇玻璃窗皆髒得不成樣子,想來是很久都沒有擦過了。在看過星明城其他建築之後,智羊羊和麗羊羊倒是不覺得這等破舊有什麽奇怪了,令他們驚奇的,是另一件事:星明宮竟然沒有一個守衛,他們就直接地推開大門走了進去。不幾步,又推開一道略小一點的木門,便已站在大殿中央了。


    大殿盡頭,一位身著錦緞的女兔正端坐著。盡管如此坐姿同時給人以肅穆威嚴和溫和優雅之感,正有王者之意,但是她的神色,尤其是眼神,顯現出的則完全是另一種感覺,有幾分無聊,有幾分困苦,有幾分難過,有幾分無奈,有幾分絕望,還有幾分痛苦……總之是一言難盡。而突然聽到聲音,看到門被推開走入兩個人,她一驚,可以說是愣住了,過了幾秒,她認出了來者,急忙起身,同時不禁驚道:“這不是大科學家智羊羊和大歌星麗羊羊嗎,你們怎麽會來到這兒……?”


    智羊羊微一鞠躬:“您就是月亮女王陛下嗎?您好,我們此次前來,是因為收到了您之前在月食之夜發出的求救信,所以希望能夠幫助到月球。不過路上出了些小意外,”笑容變得有幾分尷尬,“因此到得晚了些許。”


    “啊!你們是來幫忙的,太好了!”月亮女王語氣中的欣喜極為明顯,甚至溢於眼眸之中,更甚至表現在她一下子激動得都跳了起來。下一刻,仿佛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她突然身形一頓,臉上表情也僵了僵,接著便是故作鎮定地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梳子,開始仔仔細細地梳理起自己金黃的秀發。終於收起梳子後,她也迴一鞠躬:“不好意思,實在是見到有人來幫助我們我就太激動了,所以有些失禮了。請允許我首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儀態萬千,風度翩翩,甜到飛天的月球管理者,月亮女王。”接著她便一轉頭,“小樂!”


    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的小樂有些蹣跚地從一間側屋裏走了出來,滿頭打著卷的棕黑色頭發,一對長長的粉色的兔耳朵,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胸前係著紅色的蝴蝶結,看著甚是可愛。他咧嘴“咯咯”笑了笑,便撲進了月亮女王的懷裏。後者則是輕柔地撫了撫他的頭發,滿麵笑意:“這是我弟弟,小樂。”


    智羊羊倒是仍舊維持著平靜的神色,但麗羊羊見到小樂,難免一下子想起如今已在數十萬公裏之外的自己的孩子,眼裏一下子波光粼粼,下一瞬,便是有淚湧入了眼眶裏。而智羊羊也不過是沒有表現在神色上罷了,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顫抖得完全無法聽清,之後隻得輕咳幾聲清了清嗓子,又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才把聲線重新平穩下來:“女王陛下,雖然我們收到了您的求救信,但是終究還是不那麽清楚當下的情況。您能不能先告訴我們一些月球的具體情形?”


    月亮女王的神色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又恢複迴了那複雜的絕望與痛苦混雜的狀態,搖了搖頭:“大體情況就是那封求救信裏所說的,月球被來自各個星球的智慧生命過度開發,剛剛經曆的月食又進一步破壞了已很脆弱的生態平衡。而且同時月球的經濟民生也陷入了困境,你也看到這座城市現在的破爛樣子,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修繕。而我們更是缺乏能做並執行規劃建設方案的人,所以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避免現在預計不到一年便會到來的徹底的生態和經濟雙重崩潰……”


    似乎是被自己姐姐的嚴肅表情嚇到了,在她懷裏的小樂竟一下子“哇哇”地哭了出來,打斷了月亮女王正在說的話。她隻好急急地說道:“實在抱歉,我……我弟弟還小,不懂事……反正大致情形就是這樣。你們一路過來想必又餓又累了,那邊,”勉強騰出手來,指著一個方向,“有一間多餘的房間,請你們先在那裏休息一下,過一會兒我去準備些吃的給你們,到時再繼續說吧。”便匆匆忙忙走入了側屋之中。


    於是這次談話也不得不就此急急結束。智羊羊和麗羊羊互相對望了幾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便一並走入月亮女王所指的那間屋子裏了。


    那日晚些時候,月亮女王向智羊羊和麗羊羊講述了一些更具體的情形,包括交給了他們幾幅測繪圖。第二日,智羊羊和麗羊羊便自星明宮啟程,借助地圖,在一處適當的地點建立了地下實驗室。接著,便馬上著手設計新的月球建設方案。


    之後的近九個月裏,智羊羊和麗羊羊一直在四處奔波,從外星人手中拿迴土地,重新建立新的生態,改造既有的城鎮……月亮女王之前的那句“我是儀態萬千,風度翩翩,甜到飛天的月球管理者,月亮女王”,其中的“甜到飛天”——本身不過是月亮女王的一個並無什麽意義的口頭禪罷了——給了智羊羊很大的啟發,這也就決定了他與麗羊羊所製定的建設方案的大方向:他們要將月球建立成一個充滿糖果的甜蜜世界。


    這個方案很大程度上成功了。他們到達月球的第二年,三月初八。星明城已經被改建成了甜蜜城,星明宮也已成為了溫馨而甜蜜的糖果宮,其他各處,像是果醬布丁沼澤、巧克力鍾乳石洞、雪糕島等等,業已全部竣工。而當下,兩羊正和月亮女王一起站在地下實驗室中,看全息投影的月球生態係統狀況圖表。總體上,情形是不錯的,月球內部的平衡已經恢複,短時間之內也已沒有了毀滅的風險。月亮女王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不禁歎道:“真是太好了!太謝謝你們了!”


    智羊羊微一鞠躬:“不必感謝我們,既然我們有這些知識,那這些也是我們應該做的。”臉上的笑容,則是那麽燦爛。


    麗羊羊卻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另兩個人在說什麽一樣,死死地擰著眉頭,盯著圖表的一角。智羊羊見狀輕輕拍了拍她,然而她仍毫無反應,於是不得不伏到了她的耳邊,用充滿關切的語氣道:“怎麽了?哪裏出了什麽問題嗎?”


    “……啊!”麗羊羊這才反應過來,於是驟然一驚。甩甩頭,緩緩伸出手來指著她之前看的圖表那一隅,這才說到,“老公,你看看這裏。”


    智羊羊便把頭轉向那裏,仔細地審視起那些數字和曲線。眉頭從舒展的狀態也逐漸擰緊,最後,和麗羊羊一樣,也變成一副完全的愁眉不展之態。月亮女王則帶著有些像是孩童般的好奇心,湊了過來,也想從紛繁的圖表中讀出些什麽東西,最後自然是一無所獲,於是不得不帶著不無些許困惑的聲音問道:“這裏……有什麽問題嗎?”


    這一聲和剛剛智羊羊對麗羊羊說的話一樣,也驟然讓神遊物外的智羊羊迴過了神來。他擺擺手:“有一處持續的苦元素釋放點,對於月球甜蜜世界來說,這也就是一個生態不穩定因素。雖然短期不會造成什麽嚴重的結果,但長遠來看後果可能是毀滅性的。不過當下,我們並不知道這個釋放點具體在哪裏。”


    “你們不是有地圖嗎?可以對照著地圖看看哪裏還沒有被改造成甜蜜世界的一部分?”月亮女王仍舊語氣歡快地建議道。


    “嗯,您說得對。”智羊羊默默地點點了頭,便拉起麗羊羊的手,一起走到了一張鋪滿地圖的大桌子前,開始逐個區域地對照起來。三人於是就這樣繞著這長寬都有數米的測繪圖,仔細地一點一點排查著,卻是整整一個小時而一無所獲。月亮女王已經耐不住了,一下子有些像是賭氣般坐在地上,頭轉向一側,嘟著嘴唇,眼裏滿是不滿之情。智羊羊也有些心情不快外加勞累,不耐煩地胡亂抹著自己臉上和頭頂的汗,目光已有些無法集中地四處遊離著。麗羊羊相比之下沉靜很多,但仔細看她的神色也不難找到那一絲經過一個小時的無意義重複勞動之後近乎心裏崩潰的痕跡。她的目光也終於不耐煩起來,開始有些不認真地胡亂掃過繪著繁複圖案的地圖,卻在下一秒驟然愣住。右手顫抖地伸出,指著地圖上一處:“會不會是……那裏?”


    智羊羊順著麗羊羊的手指看去,仔細在那一帶注視半天,才終於確定麗羊羊所指的地方。「可是,那裏看來沒有什麽問題啊?」智羊羊的思緒一時有些茫然,剛想轉頭問麗羊羊,一段記憶卻毫無預警地突然躥入腦海。於是他也像麗羊羊一樣,有些愣住了。直到月亮女王察覺出氣氛的異樣,從地上起身,開口疑惑地問道:“你們是發現了什麽嗎……?”智羊羊這才給出了解釋,同樣手指地圖上那一小片區域:“那裏,那條狹長的黑**域,是一座峽穀。我們從地球過來時意外降落在了那裏。雖然我們當時沒看到任何人,但是卻遇到了一批機器人,說不定,這次的苦元素釋放點,就在那裏。”


    說罷,智羊羊轉過身,麵向麗羊羊,而麗羊羊正好也轉過了身麵向他。兩羊對視,他們的眼中,皆是震驚,乃至於恐懼。智羊羊最終輕歎了一口氣:


    “看來,我們又得再去一次那裏了。”


    其實,智羊羊給月亮女王的解釋並不完全。如果真的隻是因為剛到月球之時在那座峽穀——萬龍穀——裏的經曆,智羊羊和麗羊羊都不會對那裏感到如此忌諱,乃至於驚懼。事實上,大約兩個月以前,正月初三,為了改造那一帶附近的生態,兩人也曾去過一次萬龍穀。他們再一次遭遇了那些石人,但這一次,有了武器防身,他們自然是快速地把石人們全部擊潰了。可是,當智羊羊終於把儀器安裝好,架在地上並且啟動之後,卻突然看到儀器出現了奇怪的示數——周圍有特殊的幹擾。而這造成的最終結果,便是萬龍穀之所以成為了萬龍穀的原因:他們沒有製造出足夠的甜蜜元素,卻造出來了一大批恐龍。縱使他們手中有武器,可那些武器都是為那些笨拙的石製機器人準備的,他們根本沒想著會出現一堆巨大而兇猛的史前猛獸,於是差點喪命。智羊羊拽著麗羊羊一路飛奔,兩人都受了傷,身上血跡斑駁,才得以逃出峽穀,迴到他們來時開的車裏。之後休養了半個月,兩人才能繼續工作。這,才是他們近乎於把萬龍穀這處地方埋在記憶最深處,拚命要把它忘掉的原因。


    不過當下,在充分地知道他們將麵臨什麽並依此準備了整整一晚上的情況下,第二天接近正午之時,他們又一次站在了萬龍穀之中。身上不斷噴出的信息幹擾素讓恐龍們都不願靠近,而即使有真的靠近並試圖一口咬下來或一掌拍下來的,也隻會被二人周身的防護罩阻擋迴去並疼痛難耐地淒厲慘叫。現在,他們的手上都持著既可以用來對付石人也可以用來對付恐龍的強火力武器,不過,他們完全沒有見到任何石人,至於恐龍則都被信息幹擾素和防護罩阻擋在千裏之外,於是這些武器便全無用武之地了。


    所以他們現在就可以專心地尋找他們第一次來這裏時被石人抓過去的那座有錯綜複雜走廊的山中古堡的入口了,不過考慮到萬龍穀龐大的規模,這實在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數個小時過後,他們都累得筋疲力盡,才終於找到了一個重要的線索:他們來時火箭的殘骸。如今,這殘骸已被恐龍們四處撞來撞去,弄得全不成樣子,但大體應該還是在當時墜毀的地方附近的。


    “那麽,也就是說,那座山中古堡的入口離這裏不遠了。”在防護罩又擋住了一隻恐龍的攻擊後,智羊羊平靜地說道。


    麗羊羊則已經注意到了一邊岩壁上的不甚明顯的一個方框,正圈出了他們當初離開山中古堡時所經過的那道石門。看來,他們確實是到目的地了。然而,時間已經很晚了,雖說這時間的早晚與峽穀裏的光照條件毫無關係——基於月球上的時間,再考慮到隻有正當空的太陽才能把光送進這峽穀之中,於是其實無論今明兩天的何時,峽穀裏都是近乎漆黑的——但不關乎光照,他們也需要休息。於是,他們決定,先休息一晚,第二天上午,再進入那座山中古堡之內,一探究竟。


    清晨,刺耳的機械鬧鍾聲讓智羊羊和麗羊羊從睡夢中醒來。往日,在這嶄新的月球甜蜜世界中,他們都是在悅耳的鳥鳴聲中醒來,隨即鼻頭便會鑽入清甜的糖果香。可是當下,四周隻是一派死寂,空空蕩蕩,讓他們的感官都仿佛在毫無刺激的環境中要繼續地沉睡一般。


    然而這不是傷感或無奈的時候——智羊羊和麗羊羊以最快速度收整好行囊,便鑽入了萬龍穀之中。很快,他們就再次立在了那方通向山中古堡的石門前。


    而,與上一次站在這座石門前——當然那次是在石門的另一側——完全一樣,正在二人思考應該用何種方式打開它的時候,這石門便自動向兩邊退去了。智羊羊麗羊羊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十有八九,裏麵的人——無論是何方神聖——已經知道自己要來,並做好了準備。然而又有什麽辦法呢?即使對方已有準備,自己也還是隻能毅然決然地去麵對之。於是他們隻是一跨步踏入了其中,並默然地看著石門又緩緩地合閉了。


    該去辦正事,搞清楚這古堡裏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但,就在二人如此準備之時,卻突然發現了和上次來這裏時不一樣的一點:甬道的兩側竟是整齊地各站立著一排石人,而且,它們竟還動了起來!其中一個石人一霎時便拔出了槍,對準了他們。這次,兩人的反應一樣地出奇迅速,他們都飛快地向兩側閃去,同時伸出手試圖把對方推開——當然,由於他們都已經自己及時地閃開了,這推的動作其實沒有必要。下一刻,他們的眼神在空中交會,兩人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無法再清晰的話——“跑!”


    他們是準備了大批武器不假,可是彈藥總歸還是有限。在外麵的峽穀之中,由於他們對峽穀的大小清晰得很,於是便也可以肯定他們的彈藥是足夠了。可是這古堡,誰知道它有多大,其中有多少石人?所以,盡量不消耗彈藥自然才是上上策。


    於是在這龐大的迷宮之中,他們盡力飛奔著。不得不說,智羊羊事先的準備確實很充分,他專門設計的鞋子能盡量降低跑步消耗的能量,而且他還準備了一批可以用來快速補充能量的濃縮食物。但縱然如此,每至新的一處便都能看到兩側成排的機器人邁步向他們撲來,機械的眼睛中還閃著寒光,這仍舊令人在不斷的神經緊繃中近乎精神崩潰。還有許多次,他們一頭鑽進了死路之中,於是在撞到南牆不得不迴頭的情況下,他們雙雙取出武器,便是一通掃射,同時還要四處閃避著石人的槍口……總之,一言難盡啊!


    最終,經過了數個小時的激戰和探索,他們來到了一座石門前。與之前那道門不同,這次的門上,刻有冗長的銘文,並繪製著繁複的圖案,而且,它沒有自動打開。然而智羊羊也沒心情管這許多,麗羊羊殿後,他則直接把武器的火力調至最大,對著石門,便是一槍。


    轟然巨響之後,煙塵慢慢散盡之後,石門之後的一方石屋便清晰可見了。站在其中央一隻著黑色錦緞長袍的男狼,笑意盈盈。


    他抿嘴一笑,輕輕開口:“等二位這許久,現在才終於到了。”伸出雙臂,真真擺出一副迎賓的姿態,“在下殊太狼,誠摯地歡迎二位的到來。”


    背後沉悶的一聲響把智羊羊的思緒拉了過去。他猛一轉頭,就看見麗羊羊此時已被數個石人逼到了一處角落中,而她的彈藥已然消耗殆盡。智羊羊正急匆匆想跑過去幫忙,卻見那些石人同時整齊劃一地定住了,再無動作。


    智羊羊和麗羊羊也由於驚愕,雙雙定住了,好一會兒,他們才都轉過頭來,看那自稱殊太狼的男狼。他隻是輕笑一聲:“本來這些石人的任務也不是要傷害你們。我隻是想讓它們把你們擊暈,之後帶到這裏來而已。誰知道你們戒備心如此重,又如此有毅力,居然一路闖了進來。”同時一揮手,兩把石椅便憑空出現在這間不大的石屋中,“二位,請坐吧。”


    智羊羊和麗羊羊此時都已站在石椅旁,但出於安全考量,統一地選擇了不坐下。看著他們神色和動作上顯而易見的戒備,殊太狼竟是又笑了出來:“哈,也是,誰知道我有沒有在那椅子上設機關呢?不過,不管你們坐不坐,我自己可不準備站著,畢竟我們會有很長一段話要談。”言畢,身後便已現出另一把石椅。他徑直坐了上去。


    智羊羊和麗羊羊對望幾眼,不得不說,如今的狀況顯然不在預料之內。由於情況的不清不楚,二人都有些擔憂,畏畏縮縮的。最終,智羊羊先聚集起了足夠的勇氣,開了口:“我們懷疑,你這裏正在不斷地釋放苦元素,破壞月球甜蜜世界的生態穩定。因此,我們來……”


    “……要求我停止釋放苦元素?”殊太狼滿臉笑意地接上了這句話,“在你們走進這裏來之後沒多久,苦元素的釋放就已經終止了。你們要是帶了檢測儀,現在就可以確認一下我說的話。”


    智羊羊和麗羊羊再一次被驚得不知該說什麽。在導致自己幾乎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的震驚中,麗羊羊從口袋裏取出了便攜檢測儀——雖然這機器不太準,但用於當前的目的應該還是足夠的——並把目光對了上去:果然,在顯示周圍苦元素釋放量的那塊表盤裏,指針直直地對著零刻度線。


    “……你究竟是誰?這麽做是為了什麽?”許久,從又一次震驚中迴過神來的智羊羊才再次開了口。


    殊太狼隻是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都說了我叫殊太狼。而我猜你們應該能看出來,我是這座山中古堡的守護者——唉,這座古堡可比地球上那座山中古堡差遠了。那座古堡大得多,設施也齊全得多。而且,那座古堡的守護者是一代一代正常地傳承的,哪像我這裏,我都已經借助冬眠技術,孤身一人在這裏守了差不多五百年了……”搖搖頭,“說遠了說遠了。至於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們看不出來嗎?”


    “就是為了引我們過來?”麗羊羊的聲音中有完全抑製不住的恐懼,“我們之前被你的石人抓進來過一次,無論你要做什麽,當時做就可以,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章再第二次把我們引來?”


    她聲音中的恐懼帶來的唯一結果便是殊太狼又一次笑出了聲:“那麽害怕幹什麽?看我是狼,以為我要吃掉你們不成?見到你們的天敵,就忘記自己身上還帶著武器了?放心,雖然說你們身上的武器傷不到我,但也絕對足夠保證我也傷不到你們。再說,引你們來當然不是為了吃掉你們,否則你們上次來這裏的時候就不會能活著離開了。”表情漸趨嚴肅起來,“不是的,引你們來是因為我在這裏的任務要求我告訴你們一些事情,給你們一些東西。至於上次把你們抓進來的時候,當時的時機還不成熟,你們還有一大堆月球的生態問題有待解決,所以那隻是為了保證你們這次來的時候能找到這裏罷了。”


    “所以你要告訴我們的事情是什麽?以及,這麽說起來,你知道我們是誰?”或許是由於殊太狼的語調,或許是由於他的神色,或許是由於他眼中看起來的真誠,智羊羊漸漸放下了戒備,此時已經緩緩地坐在了他身後的石椅上。


    “我當然知道你們是誰,智羊羊和麗羊羊嘛。”殊太狼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不過除了名字之外,我對你們的了解隻有少數幾點。至於其他的,我就一概不知了。而關於我要告訴你們的事情嘛,那可是一個古老的故事了……”


    殊太狼講給智羊羊和麗羊羊的故事,和十年之後,在地球上那座山中古堡裏,那裏的守護者講給他們的兒子喜羊羊聽的故事一模一樣:正是千年以前,乾羊羊、坤太狼、和鳳太狼之間的故事。而智羊羊和麗羊羊——他們此時都已經端坐在自己的石椅上——的反應也和十年之後他們的兒子相當一致:“這個故事,和當下,有任何關係嗎?”智羊羊滿是困惑地問了出來。


    殊太狼則輕笑一聲:“你,”手指智羊羊,“是乾羊羊的後代。我則是鳳太狼的後代,可惜我不是我父親的長子,不然我也不會被迫在這裏獨自待上五百年,而是像我哥哥一樣,許久以前就在地球上那座古堡處離去了。哦對,至於地球上那座古堡,那就是這個故事裏提到的削弱陣法的辦法。你看,和當下很有關係吧?”


    智羊羊眉頭緊皺:“你的意思是,坤太狼千年以前詛咒的乾羊羊的後代,就是我?”


    “那倒不是。”殊太狼抿了抿唇,“其實按輩分推算,應該是你五百年以前的祖先,軟綿綿。隻不過那個時候的坤太狼的後代武大狼為了不讓軟綿綿承受悲慘的命運,用自己的生命鑄造了餓狼傳說,把詛咒又向後推遲了。具體推遲到什麽時候地球上的山中古堡守護者家族可能知道,但我並不清楚,不過我還是可以肯定絕對不是你的。然而我關心的不是這個問題,我在這裏的工作,就是等你來,交給你這樣東西罷了。”說著,便站起身來,在身後牆壁上一處按了一下,地麵上便升起一個石台,上麵端放著的,是一個卷軸。


    “等……等等。”殊太狼的這段話把在場的二羊都再度置入了震驚之中,而這次先迴過神來的,是麗羊羊,“你說五百年前,餓……餓狼傳說?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殊太狼本已伸出手來,準備拿起卷軸了。聽聞這話,手又頓住了,半晌,輕歎一口氣:“其實不該和你們說這麽多的。倒不是別的什麽問題,勾起了你們的好奇心,就不得不繼續講下去了。也罷,雖然你們其實大可不必對五百年前的事知道那麽多,但是既然你們想聽,那我就說吧。”偏頭想了想,“雖說如此,但你們還是先收下這個卷軸,讓我完成了我的任務再說別的。”手又再度探出,一把抓起了卷軸,踱步迴二羊身邊。智羊羊此時也站起身來,把那輕輕的一卷已然泛黃的舊紙接了過來。


    對於智羊羊,這卷紙當然沒多少重量。可對於殊太狼,他卻仿佛像是放下了什麽千斤重物一樣,長舒一口氣,臉上、眼中,終於放下了重擔的神情都是那麽的顯然。也是,對於他來講,這是五百年孤獨的最終結束,五百年的使命,就此完結,怎能不如釋重負呢?


    看著殊太狼的神情,智羊羊則隻是默歎口氣,輕輕把卷軸展開——然而,卻一個字都沒有看到。麗羊羊也探過頭來,她看到的,同樣是一片空白。於是智羊羊最後不解地抬眼問道:“空的……?你給我們一個空的卷軸,有何用處?”


    “它不是空的。”放下了重擔之後,殊太狼臉上的笑容似乎都更加燦爛,“隻是你們看不到而已。這上麵的內容,隻有被選定的一隻羊——也就是詛咒最終會降臨於其上的那隻羊——以及與他相關的極少數其他人能夠看到。連我甚至都不清楚具體的內容,僅僅知道個大概。但待會再說關於這卷軸的事,我先給你們講講,那段五百年前的往事……”


    近五百年前,準確地說,羊曆三零一零年,青青草原。


    隨著鐵柵欄門“哢噠”一聲合閉起來,不遠處領著狼族大軍正浩浩蕩蕩殺來的、身著紅色底金色邊軍服、頭戴黑色海盜帽和黑色眼罩的武大狼頓住了腳步,把手中彎刀猛地往地上一扔,便氣憤地跳將起來。鐵門另一側的軟綿綿看著這一切,縱使心中波濤洶湧,臉上也硬生生扯出一個冰冷無比的神色。


    他不願如此,但迫於生存的法則,迫於他必須為自己身後千百羊族的孩子們負責,他不得不如此。


    「誰讓我們生來就是天敵呢?武大狼。」


    距離此地足有九天路程的一處山野之中,一座大門上繪有鳳凰與狼牙圖案的山中古堡赫然聳立著。古堡內,王座上,當時的守護者,也是殊太狼的父親,此時正身披紅袍端坐著,眼前,羊村大門處軟綿綿和武大狼的影像栩栩如生。


    “好啦,軟綿綿和武大狼他們相見了,而且還成了敵人,正是理應的發展!”他滿意地拍了拍手,“接下來該把他們引到這裏來,完成削弱陣法所需的工作了!”起身,便向機關操縱室大步而去。


    可是在他離開之前,他又最後看了一眼羊村門口的那幅畫麵。看著一羊一狼各自臉上的神色,眸中的水光,不知為何,他有點不詳的預感。


    “罷了罷了,哪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是自己嚇自己而已。”愣了一小會後,守護者使勁甩了甩頭,把那些無聊的思緒,拋在了腦後。


    一個月後。


    夏日的豔陽正把火辣辣的酷暑投向草原,投向波光粼粼的青青河,也投向青青河彼岸的密林。而這方密林之中,有一塊小小的空地,中間天然的泉眼汩汩冒著清泉。軟綿綿靠在空地四周一棵小樹上,額頭上布滿了細細的汗珠,也不知是由於酷暑,還是由於過度的緊張。


    過去了二十分鍾,對他而言卻仿若二十年,武大狼才默然地從另一側也邁步而入。軟綿綿緩緩抬起頭,看向這隻灰黑色的惡狼——然而他已成了一隻“餓狼”:足足半個月的瘋狂節食和嚴重過量的運動已讓他瘦成了皮包骨。看著他這個樣子,軟綿綿一下子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反倒是武大狼先開了口,語氣冰冷:“軟綿綿,你叫我來,是要幹什麽?是要向我投降嗎?”語調本應或戲謔或得意的後半句,竟也是毫無抑揚頓挫地被說出來的。


    軟綿綿愣了一下,接著搖搖頭,輕聲道:“何必這樣說話呢?你也想起來了那些過去的往事,對不對?不然,你就不會隻一個人這麽孤身前來了。”


    武大狼一微笑,算是默認了。他緩步踱到軟綿綿身邊,語氣柔和了許多:“那麽你找我來,又是為了什麽呢?”


    “我是來問你,”軟綿綿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你是傻嗎?減肥鑽鐵柵欄這種明顯荒謬的辦法,你竟然也會信?!”


    “我當然不傻。”武大狼無所謂地聳聳肩,“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你……!”軟綿綿沒料到這樣的迴答,一時真是無從反駁,嘴型變換了好半天,一個字沒有說出來。


    “看來你沒有別的要說的了,”武大狼竟是輕笑一聲,“那我說一句。我應該離能鑽過鐵門不遠了,這幾天之內,把你們村門口那塊大石頭披上羊皮,做成一隻石羊。”


    “你……你要幹什麽?”軟綿綿一下子甚至有些口吃了。


    武大狼隻是維持著微笑的神色,沒有迴答軟綿綿的問題,轉而說道:“其實你做不做這件事也沒什麽關係,反正我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一張羊皮,到時候你要是沒做這件事的話就我來,也無所謂。”說罷便轉身,“行了,沒別的事了,我得走了。”


    “哎……!”軟綿綿急忙起身,伸出手來拽住抬步離去的武大狼,卻隻見後者轉迴頭來,犀利,冰冷,甚至有些兇狠的眼光向自己投來。軟綿綿心下一驚,手一抖,便鬆開了武大狼已然成了細細枯枝的胳膊,再下一秒,便見他消失在密林深處,不複尋得見了。


    兩天之後,深夜,青青河岸,狼族營地。


    當夜正是月圓之夜,漆黑的夜空之中,星河不見,繁星隱匿。黑壓壓的雲滾滾而來,滾滾而去,蓋著天幕,壓抑而沉悶。同時又是夏季酷暑之時,更是給人悶熱之感。而那輪淡黃色的圓盤,則時而顯現在雲隙之中,時而又絕對不可見。但就在那從雲中探頭的短短時間內,它投下了這夜裏僅有的光亮,可這光亮還是淒淒慘慘的,一點顏色也無的慘白。這如霜的慘白也覆蓋著周圍那幾株稀稀落落的樹木,把它們的綠葉都塗成了灰白。


    站在土路麵上的武大狼氣喘籲籲,但臉上是兇殘的笑容——不過如果往他的眸底深處看,其實是能看到被細致地藏起來的悲哀與不舍的——可周圍的狼士兵顯然都已經被他們首領如此瘦削的身形嚇到了,隻顧著驚懼,哪還能仔細看他的眼眸呢?


    武大狼也沒有再說什麽,便向前跑去,離那鐵門更近了,更近了……


    他站在了鐵門前,看見了裏麵不遠處,那塊大石,上麵披著一張羊皮——


    ——軟綿綿最終是找了一張羊皮披在門口那塊大石頭上了。他完全沒能猜到武大狼想用這石羊來做什麽,隻是想著盡量滿足武大狼的要求,而沒有想更多別的。


    但對於如今在鐵門外的武大狼,這做好的石羊讓他的心情一時無比複雜,不知是喜是憂。可他轉念一想,又還有什麽所謂呢?


    罷了罷了,反正馬上就都要結束了。


    他從柵欄門的兩個鐵枝間鑽了過去,故意四處張望了一圈,目光,當然,最終聚焦迴了那石羊之上。


    目露兇光,他向石羊,衝了過去——


    夜幕之上,烏雲全部散盡,皓月當空,灑下冰冷的光。


    ——並且一口把石羊吞了下去。


    武大狼瞬間隻覺身體一陣劇痛。然而,一切都結束了,終於,都結束了。痛苦什麽的,也不重要了吧。


    在這樣的最終想法中,他身形向側一偏,倒了下去。眼,闔閉了。


    同一輪皓月之下,山中古堡裏,守護者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其實隻是盡力讓自己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罷了,而事實上,這平靜終歸不徹底,他的心裏完全是一團亂麻。


    於是他最終站起了身,把影像推到了一邊,使勁地甩了甩頭。而他的妻子此時剛巧牽著他們的兩個兒子從一間側室中走出,看到了守護者臉上的神色,不禁問道:“老……老公?發生什麽了?”


    聽到這句話,守護者便轉向了她。而這下,她可以更清晰地看到,他的臉上那些終究沒有抑製住的驚愕,悲戚,乃至於憤怒。她一愣,腦中轉了幾圈,下一秒便瞪大了眼,氣息也變得急促起來:“該不是……”


    守護者沒有答話,隻是默然地點了點頭。


    她和他一起,視線霎時便投向了他們的兩個孩子。他的目光,相對平靜些許。而她的目光,則滿含著恐懼,和不甘。


    但,一切,都是命啊!


    “我……沒太明白。”聽完這段故事,智羊羊和麗羊羊二人臉上的困惑神情都顯而易見。


    殊太狼則輕歎一聲:“軟綿綿和武大狼二人在成為敵人之前應該就認識,而且關係大概還很不錯,但具體細節如何我就一無所知了。不過軟綿綿所謂‘你也想起來了那些過去的往事’大概就是指這個了。本來若是沒有餓狼傳說這麽一件事,羊狼之間會僵持很長一段時間,這正是理應發生的事情,而到那時,我父親自會有辦法把他們都引到地球上那座古堡去。可武大狼大約是為了不讓軟綿綿承受這些,放棄生命造就了餓狼傳說,讓狼族離開了青青草原,就此也把詛咒推後了。具體推後到何時,如我所說,我並不太清楚。”


    “可是,”智羊羊依舊是滿滿的不解的語氣,“武大狼又為何會知道那座山中古堡和軟綿綿之間的聯係?餓狼傳說的造就,又為何會讓你父母那麽……驚恐?”


    殊太狼聳聳肩:“武大狼理應是不知道山中古堡的事情的,所以也不見得是為了避免軟綿綿承受跟古堡相關的命運,說不定是其他什麽原因,但具體我又如何知道?至於第二個問題……”殊太狼搖了搖頭,同時不著痕跡地把手在臉上輕輕拂過,但在那之前,智羊羊便敏銳地捕捉到了殊太狼眼角的滴滴淚水,“唉,無非是因為,武大狼把詛咒推遲了,但這詛咒至多就能被推遲那一次,再下一次命運到來之時,我們決不能失敗。為了保證這一點,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我送到這裏,月球,在這裏布下一個更複雜的局。”


    “可是,”這次麗羊羊先問了出來,“為什麽你父母一定執行這個工作……”


    但還沒問完就被殊太狼打斷了:“為被坤太狼詛咒的那隻羊削弱陣法,是他們的職責,也是我的職責。不過即使他們不想做,那座山中古堡也會強迫他們的。我哥哥十二歲生日那天,按慣例他要接過守護者的職責,可他不願意,於是帶上我試圖逃離古堡。我們的父母出來追,結果,我們那時才知道,這山中古堡居然有自動機製。它發射了一枚飛彈,把我們的父母直接炸死了,而我們自己則暈了過去,醒來之後,我們就又在古堡裏了。”


    “你是說……”智羊羊和麗羊羊都感到不可思議般地瞪大了眼睛。


    “古堡的自動機製會迫使我們完成職責。”殊太狼又聳了聳肩,但聲調略有幾分顫抖。他清咳了幾下,清了清嗓子,這才繼續道,“所以我必須來到這裏,而我的哥哥也必須接過守護者的傳承。”


    “而你剛剛說的在月球上布下一個更複雜的局,就是這個卷軸……?”雖然眼見殊太狼有些痛苦的神色,但智羊羊也沒有辦法,同樣是出於職責,出於他的職責,他必須追問下去。


    “不僅僅是卷軸。”殊太狼倒是繼續很有耐心地迴答,“其實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座古堡,之前就在釋放一些破壞月球生態的元素。雖說就算不這麽做月球的生態遲早也會由於外星智慧生命的過度開發而崩潰掉,但是這確實加速了這個進程,使得在一個恰當的時間能夠把你們二位引來月球。當然,引來之後,根本的問題就是交給你們卷軸,並要你們把它帶迴到青青草原了。”


    “所以這卷軸,對於實現後麵的一切流程,都是至關重要的?換句話說,它對於讓那被選中的接受詛咒的羊承受不堪的命運至關重要,而且被選中的羊由於是乾羊羊的後代,那還會是我的後代,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麽要把這卷軸帶迴青青草原呢?”智羊羊仍在繼續咄咄逼問著。


    然而殊太狼的耐心和鎮靜也並沒有什麽變化:“這倒是很簡單,我也不必用武力迫使你或者怎麽樣,隻需要告訴你,這個卷軸上是對一場災難的預言。隻有你把它帶迴去,之後被選定的羊看到它,讀出它上麵的內容,他才能夠把世界從這場災難裏拯救出來,不然,你們的青青草原,或者更準確一點,你們的地球,都會毀滅。當然,在這拯救的過程中,被選定的羊也就會成為詛咒的接受者,他的命運會發生巨大的改變。可是說實話,如若不如此做,可能他的命運會更不堪,畢竟古堡機製已經是在削弱那千年前的陣法了。”


    智羊羊沒有再繼續問下去,隻是歎了口氣。


    “我能理解,”殊太狼也歎了口氣,“你是覺得帶迴去這卷軸就是害了那被選定的羊,可是若不如此就會害了整個世界,所以你不得不拿上卷軸。事實自然如此,可我也沒有辦法,我不是自願的,畢竟,我怎麽可能自願在這裏獨處上五百年?這五百年,很苦啊……”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們都是命運的受害者,千年之前,便已注定了……好啦,我要說的也就是這些了,你們,可以離開這裏了。”


    智羊羊和麗羊羊均是沉默地站起身來,轉身準備離去。但在即將走出石門之時,智羊羊卻頓住了,又轉迴身來,輕聲問道:“那你接下來,又準備做些什麽呢?”


    “我?”殊太狼像是聽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話一般,“我哪還有機會做什麽呀。五百年的不斷冬眠、解除冬眠,對身體傷害是很大的,我至多還有一個月可活了。這一個月裏,我也不準備去哪裏了,就在這我住了五百年的家裏,好好休息休息也就是了。”眼中,有淚光在閃,“行了,說這些沒什麽意義,你們趕快離開吧。”一轉身,便又走向他的石椅旁。而就在那一瞬,可以看到,他的背影,是那麽的蒼老。


    智羊羊的眼角也溢出了一滴淚,但很快地就被他自己急急拭去了。下一刻,他便也轉身離去了,同樣,隻餘下了,一個背影。


    兩個半月以後,五月廿五,地球和月球之間的茫茫太空。


    看著夜半球的黑暗漸漸籠過地球上那熟悉的角落,青青草原,智羊羊無力地跌坐迴背後的座椅上,麗羊羊則默然地坐在一旁,沒有說什麽,但兩行清淚已然沿著臉龐緩緩滑落。


    還是晚了。


    那日,從山中古堡迴到他們的實驗室之後,雖然山中古堡那裏已經不再釋放苦元素了,可智羊羊和麗羊羊二人的工作還沒有完全結束。接下來的兩個月裏,他們依舊在東跑西跑,完成甜蜜世界建設的最後一些工作:像是棒棒糖區和啫喱糖區,就是在這段時間裏建設完成的。還有另一項工作,那便是準備一套應急措施——智羊羊充分地認識到了一點,那便是這**規模地從外星人手中拿迴土地,肯定引起了他們的不滿,這樣,月球遲早會惹上麻煩的。而月球本身幾乎不設防,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設防方案。這樣,便需要一套應急係統,以便於月球再度陷入危機時,能夠盡快地恢複生態平衡,而這套係統,當然,就是超能鈴鐺和甜甜樹了。除了這兩者之外,智羊羊和麗羊羊還準備了電子手帳,並在自己的實驗室之外建設了迷宮和其他一批關卡,以保護甜甜樹。


    正是因為這些工作的繁複,當智羊羊和麗羊羊終於把它們都完成時,時間已經過去足足兩個月了,距離他們的兒子,喜羊羊的生日,五月廿五,也就隻剩下半個月了。由於來時的火箭已經毀掉了,他們必須製造一艘新的飛船。可是半個月裏,又如何來得及呢?智羊羊和麗羊羊那一段時間天天拚命工作,經常累到晚上迴到房間裏不說一句話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他們唯一的指望,便是能夠在五月廿五那天之前迴到地球,給自己的兒子過一個開開心心的生日。事實上,喜羊羊的模樣那段時間經常——當然隻是在想象中——出現在他們的眼前,給他們以源源不斷的動力。可是他們終歸還是晚了一點,隻晚了一點點而已,但無論如何,晚了,還是晚了。


    夜,此刻已經籠罩青青草原了。


    智羊羊最終顫抖著把手伸了出來,扳動了控製麵板上的一個紅色的開關,關掉了飛船裏安裝的高功率加速係統——還處在實驗中的一套能夠急劇提升飛船速度,但很有可能會導致安全性損失的加速係統。


    畢竟,這個時候,開得再快,也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同一時刻,地球,青青草原。


    一座淡藍色的房子的門前,年邁的羊村村長,慢羊羊,默然站立著。他的手撐在門板上,頭也盡量地貼了過去,神色則十分嚴肅。而房子裏傳出來的,則是屬於一個小孩子的陣陣的啜泣聲。


    “唉……”他長歎一口氣,眸中的不忍與同情顯而易見,“他們還是沒能來得及啊……”視線同時轉向了那蒼茫的夜空。今夜,並沒有什麽雲霧,天氣澄明,下弦月高掛天幕,點點星光,也正在那裏一眨一眨地閃爍著。


    雖說行動遲緩,但慢羊羊做抉擇通常是沒有什麽遲疑的,可是現在,他倒是真的猶豫了。他明白,對於那可憐的孩子來講,自己終歸不是他的父母,也完全代替不了他的父母的角色。自己不應該,也沒有資格,給他過這個四歲生日。可是……


    “哇——”又一聲猛烈的哭聲。慢羊羊的手霎時顫抖了一抖,目光也隨之一撼。但,是啊,現在這孩子,也隻剩下自己能夠給他以照料,給他以親情之愛了呀。他的父母,把他托付給了自己啊。可,可……


    慢羊羊頭上已經開始冒出一團又一團的智慧草了。他猛地一甩頭,把它們基本都甩到了一邊——無論如何,自己必須要進去安慰安慰這孩子,再這樣下去,他會哭暈過去的。


    慢羊羊的手搭在了門把手上,定住了半晌,終究隨著“吱呀”一聲,把門推了開來。門裏,當然是今天四歲生日的小喜兒。他坐在高大的椅子上,除了不住的顫抖之外,便再無什麽動作,雙眼則無神地注視著上麵插著蠟燭同時歪歪扭扭寫著“喜羊羊生日快樂”七個字的生日蛋糕,不過此時他是看不清那幾個字的——他大而亮的眼睛中已經滿是淚水了。


    慢羊羊盡可能地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了小喜兒的身邊。而小喜兒此時也恰好一抬頭,滿是淚水的臉龐便迎上了那蒼老的目光,不知怎麽,他更是鼻頭一酸,便撲到了村長的懷中,繼續嚎啕大哭起來。而慢羊羊則隻是邊盡可能溫柔地拍著他,邊柔聲說了句:“沒事的,沒事的……”便再沒有說些什麽別的,他明白,這孩子現在需要的安慰隻是自己陪在這裏罷了,至於說什麽安慰的話,則實在是並不需要的。


    ……


    夜已深。把小喜兒哄睡覺並安頓好之後,慢羊羊輕聲推開門,從屋裏走了出來。此刻,已經是後半夜了,慢羊羊也是渾身疲乏,覺得該迴自己房間裏休息了。但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何,他最後又抬頭望了一眼漫漫繁星以及其間的壯麗星河,卻極其意外地看到一道亮光逐漸劃過天穹。本以為那是顆流星,但半分鍾之後他就覺得不大對,這軌跡,明顯是人工物體,而且正衝著青青草原這裏飛來。


    「是……是他們嗎?」慢羊羊咬緊了嘴唇,「所以他們,其實隻晚了這一點點而已嗎?」


    那確實是智羊羊和麗羊羊的飛船。在慢羊羊趕到時,它也已經穩穩地落在預定的降落點了。艙門打開,智羊羊和麗羊羊二人搬著行李走了下來,看到慢羊羊,或者更準確地說,看到後者一副想要問些什麽的樣子,智羊羊默默地搖了搖頭。


    於是慢羊羊也隻能把自己的疑問咽了下去。但其實,也沒必要問些什麽。顯然,他們是努力試著在廿五之前趕迴來,但最終沒能成功。再問一遍,除了讓他們傷心之外,是沒有什麽意義的。


    但放下行李之後,智羊羊卻走到了慢羊羊身邊,開了口。本以為智羊羊會直接問他兒子的情況,結果慢羊羊聽到的卻像是份冰冷冷的工作總結:“慢羊羊村長,我們已經完成任務,從月球迴來了。月球的生態危機已經解除,它已被改造成一個具有穩定生態、充滿糖果的甜蜜世界。並且我們也建立了適當的措施,以便在未來月球再次遭遇危機時能夠盡快恢複生態平衡。另外,月球管理者,月亮女王陛下,請我們轉達對您的問候。以及,”智羊羊從身後拿出了那卷卷軸,“我們在月球上拿到了這個,交給您。”


    “這是……?”慢羊羊推了推眼鏡,把卷軸緩緩地展開了,而當然,他一個字也沒能看到,於是不得不困惑地問出了聲,“空的?”


    “具體我們如何得到它的細節比較複雜,就不跟您詳加敘述了。”智羊羊搖搖頭,“至於它的內容,我們也完全看不到。我們被告知的是這卷軸的內容隻有被選定的一隻羊以及與他相關的極少數人能夠看到。它上麵是對一場災難的預言,而被選定的那隻羊會把世界從這場災難中拯救出來,但他自己的命運,會發生巨大的改變。或者說,他將會承受很有可能極為不堪的命運。”


    慢羊羊的眉頭死死地擰緊了,神色變得極為嚴肅,甚至嚴肅得有些嚇人:“這被選定的羊是誰?那場災難,又是什麽樣的災難?”


    “我們一無所知,”智羊羊搖搖頭,“隻知道這場災難如果允許它發生的話,將會毀滅整個地球……我明白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就我所知,這很有可能是真的,我們不應該置之不理或者掉以輕心。”


    “我明白,”慢羊羊則是點點頭,他對智羊羊,這個他當年最優秀的學生的判斷,還是相當信任的,“可這若是真的,豈不是意味著那個被選定的羊會……”沒能繼續說下去。


    “嗯。”智羊羊眼神中出現了幾分苦痛,“可沒有辦法,畢竟是整個世界的災難……我建議您把它放在羊村圖書館那間古籍儲藏室裏,鎖起來。我們已經在上麵用隱形墨水簽下了我們自己的名字,用作標識。這樣,若是真被被選定的羊看到,那就是天意,不……不能算是我們的過錯了。”


    “好吧。”慢羊羊長歎一口氣,此時麗羊羊也走了過來。和智羊羊不同,慢羊羊看到麗羊羊的那一瞬,便知道她現在是急迫地希望見到自己的孩子的——這一點,在她的麵容上,在她的眼睛裏,甚至在她的肢體動作中,都寫得一清二楚,於是慢羊羊垂了垂眼,終究緩緩開口道:“你們不去看看你們的兒子嗎?我剛安頓他睡下。”


    可他得到的迴答卻著實出乎他的意料。麗羊羊沉沉地——但堅決地——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我們很快就又要離開了。這次迴來,本意是來給喜兒過個生日。可是,您也看到,我們晚了。既如此,再去看他,讓他再經曆一次離別,尤其是這一次他很有可能已經能夠明白我們是要離開他了,這樣,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你們,很快又要離開?!”慢羊羊的聲音在驚愕中高了許多。


    “嗯。”智羊羊點了點頭,眼神中的無奈和堅決都一清二楚,“這次在月球,我們才了解到,其實有很多星球都麵臨和月球類似的危機。我們……有義務伸出援手。”


    看著智羊羊和麗羊羊的堅決,慢羊羊清楚地意識到,和上次他們去月球時一樣,無論他說什麽,他們都不會轉變想法了。索性,他就沒有試圖勸他們留下,隻是歎道:“我知道了。你們還有什麽要安排的嗎?比如有沒有什麽要留給你們孩子的?”


    智羊羊其實有一點驚訝於慢羊羊完全沒有試圖勸他們留下,但他也馬上想明白了,他的老師,終究是個聰明人:“這個,”從懷中先掏出了一個上有紅色按鈕的黑色長方體,“是一個緊急通信器,一次性的,通話時長也很有限。但我還沒有找到更好的能夠在星際空間中任意兩點建立聯係的方法,暫時隻能這樣了。由於是一次性的,所以請您務必隻在青青草原或者……或者喜兒發生什麽特別重大的事情時,比如,如果被選定的羊出現,並且讀到了那個卷軸的時候,再用它聯係我們。”之後又取出了金光閃閃的超能鈴鐺,“至於這個鈴鐺,是送給喜兒的,算是個念想。還請您,交給他了。”


    “嗯。”慢羊羊接過這兩樣物項,鄭重地點了點頭,“那你們,還有什麽別的要留下嗎……?”


    智羊羊剛想開口迴答“沒有了”,麗羊羊卻搶先一步,眸中水光湧動,有些顫抖地開口道:


    “我……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留給喜兒。”


    是夜,羊村北郊大禮堂。


    北郊大禮堂並不是通常所說的羊村禮堂。相比之下,北郊大禮堂要大得多,但由於它離村子的核心區實在太遠,所以長期以來沒有什麽人用,裏麵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甚至牆角各處的蜘蛛網都清晰可見。


    ——直到今天。


    整個白天,慢羊羊動員了大批村民,把北郊大禮堂整個清掃了一遍,檢查了其中的燈光、音響等等設施。當下,北郊大禮堂裏已經整潔如新,打過蠟的地板閃著亮光,舞台上則鋪著華貴的紅紫色地毯,一架黝黑發亮的高檔鋼琴擺在其上,在它旁邊坐著的,則是羊村最好的鋼琴師。


    ——明晃晃的燈光驟然亮起,風靡海陸空三棲動物的著名歌星麗羊羊正身著亮閃閃的天藍色裙子,立在聚光燈之下。


    而台下,絕對可以說是人潮湧動。北郊大禮堂裏沒有任何座位,但這完全沒有影響聞訊而來的觀眾的熱情。甚至有海洋生物為了來看麗羊羊的演唱會,不惜斥巨資雇人在禮堂前排放置了一個大水缸。來自南極的企鵝,熱帶的獅子,天上的飛鳥,都在一天之內,不遠千裏地趕了過來。如今,他們都在搖擺著身體,不斷地高唿著:“麗羊羊!麗羊羊!”


    麗羊羊半眯著眼,拿起了話筒。鋼琴的樂聲響起,麗羊羊也展開了歌喉:


    “看看星光看月亮


    “看看我的心


    “月亮代表我的心


    “夢想是片秘密……”


    這首歌是麗羊羊剛寫下沒多久的,不免一開始有些生硬。但漸漸地,聲音中便注入了深深的感情——


    “追尋的路永不完


    “縱然多遙遠


    “我不會迷失方向


    “我擁有星光……”


    要進入歌曲的**了,她的聲音卻在此時抖了一抖——她想起了她的孩子,想起了喜兒。但也正因為如此,在這首本就是她為喜兒而寫的歌中,在接下來的**部分之中,她的感情都已經徹底地融入了進去。真真正正地,她是用靈魂在歌唱,那麽的激烈,那麽的讓人動容:


    “在光輝中看見


    “未來的出現


    “終有一年,終有一天


    “終於迴你身邊……”


    充滿了情感的聲音又逐漸地緩了下來,倒是變得有些肅穆,或者說,更像是虔誠,像是在祈禱一般:


    “求求星光求月亮


    “聽聽我心願


    “但願愛充滿世間,幸福永不變


    “但願夢想會實現,堅持永不變……”


    接下來是近二十秒的伴奏,在人潮不間斷的“麗羊羊”唿聲之中,她卻是突然輕聲啜泣了幾下。除了自己,便沒有人注意到了。正如她現在心中的苦痛,除了自己,也無人能夠真正地理解體會。


    “在光輝中看見


    “未來的出現


    “終有一年,終有一天


    “終於迴你身邊……”


    唱進第二段,麗羊羊的情感明顯更加強烈了。在下麵的聽眾也能感覺到自己仿佛置身於情感的狂風巨浪之中,深情而激動的聲音觸動著每個人的心弦。


    “求求星光求月亮


    “聽聽我心願


    “但願愛充滿世間,幸福永不變


    “但願夢想會實現,堅持永不變……”


    最後的幾個拖長的音落下,一曲便告終了了。麵對著聽眾們瘋狂的歡唿聲,麗羊羊的笑容卻完全是強擠出來的,倒更有幾分像是苦笑了。


    這是她能留給她的喜兒的最後的禮物了,明天清晨,她便要再次乘飛船衝入星辰大海之中了。而這,又是為了什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責任?能力越大,義務也越大?唉……或許吧。至於喜兒,她唯一的指望,便是慢羊羊村長能夠給他一個幸福開心的童年了。


    她想起了那段錄音,她和智羊羊一起錄製下來,放在甜甜樹之中的錄音。一旦甜甜樹有朝一日被激活,這段錄音就會被播放出來:


    「喜羊羊,我的孩子,你終於長大了。


    「兒子,雖然沒能在你的身邊,但我們知道,你有一群快樂的朋友,並將擁有快樂的人生。


    「這樣我們就放心了,幸福開心地生活下去吧!


    「……」


    喜羊羊的五歲生日那一天,喜羊羊的房間裏。


    頭頂智慧草的老羊推門走入。坐在自己床上低著頭,目光渙散的喜羊羊猛地抬眼,看到了村長熟悉的身影,原本由於悲傷而擰緊的神情舒展了開來,咧嘴笑了笑。


    村長也滿是慈愛地微微一笑。這整整一年裏,喜羊羊這孩子幾乎就沒有笑過,沒有開心過。也就隻有自己給他講故事的一點點時間,或者是趕上什麽節日自己帶著他在村裏四處亂轉時,再或者就是現在,他展開過笑顏。不過慢羊羊並不知道——其實,也隻有喜羊羊自己知道——即使這少數展開笑顏的時候,也是喜羊羊強裝出來的。他的心湖,早已經在孤獨之中完全地凍結了起來,而這一點點笑顏不過是他當時還不是很成功地試圖擺出來的陽光快樂的外表罷了。


    雖然說,對於當時的喜羊羊來講,村長是最接近親人的人了,可是,他終歸不是自己的父母,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待在父母身邊,喜羊羊是不會覺得生活單調乏味的,但村長逗自己開心的那些方法——也就是讀讀故事——其實根本毫無用處,而且已經讓喜羊羊有些厭煩了。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畢竟,相比於這些乏味的故事,喜羊羊更懼怕的,是無人陪伴的獨處。


    可這次,村長還真的給喜羊羊準備了一個驚喜。在把生日蛋糕放在了桌子上之後,慢羊羊笑著道:“先不要著急要開始吃,我們還有一個客人呢!”


    “客人……?”已經拿起塑料刀,眼看著就要開始切蛋糕的喜羊羊頓住了手上的動作,轉頭看向村長,臉上的困惑顯而易見。


    “嗯!”慢羊羊仍是滿臉慈愛的笑意,伸手再次拉開了房門。外麵,立著一個對於喜羊羊來講完全陌生的、比喜羊羊還要小的小女孩。她身著粉色的裙子,係著粉色的圍巾,頭上兩個小小的粉白相間的羊角,各帶著一個粉色的蝴蝶結。她臉上帶著甜甜的微笑,用著還有些不太流利的口齒說著:“喜羊羊哥哥,我叫美羊羊,我來幫你一起過生日!”


    喜羊羊有些愣住了。他根本沒有任何朋友,也沒有任何親人。這一年裏,除了村長,便再沒有人主動和他說過話了,以至於如今,他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了,臉色,也隨之變得有些扭曲。


    而看著喜羊羊臉上的神色,美羊羊隻覺得是這個哥哥討厭自己,於是頭低了下去,眼睛裏有淚水便要湧出,兩隻小手的食指則在胸前有些尷尬地相對著碰了碰:“要是哥哥不喜歡我給哥哥過生日的話,我這就走……”


    “哎,別!”眼看著小女孩就要邁步離開,喜羊羊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便跑過去拉住了她。他怎麽可能不喜歡她給自己過生日!這一年裏,天知道他有多麽希望能有除了村長之外的第二隻羊來和自己說說話!“我當然喜歡你來給我過生日啦!”


    “真的嘛!”前一刻還有些難過的小女孩一瞬間臉上的陰霾便一掃而空,再度散發出明媚的陽光,讓站在她麵前的喜羊羊真真感受到了無比的溫暖與柔和。這種感覺,好久都沒有體會過了呀!


    “當然是真的!”喜羊羊爽快地答道,“我叫喜羊羊。你剛剛是說……你叫美羊羊是嗎?”


    “是呀~”美羊羊繼續甜甜地笑著,“喜羊羊哥哥,我們做好朋友吧~”


    喜羊羊一愣,隨即也展開了笑顏:“好~那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嗯~”兩個孩子都笑出了聲,那麽的清脆,那麽的動聽。而不同於這一年裏的以往,這次,喜羊羊真的是在發自心底地開心,發自心底地笑。


    他冰凍的心湖,融化出了一汪小小的清潭。


    喜羊羊十歲那年,兔年,二月十五。


    緩步走迴到家中,喜羊羊一瞬間便躺到了床上。他太累了,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心理上的——裝出這樣一副陽光快樂的樣子,本來是一件他已然輕車熟路的事情,甚至可以說,自從五歲那年美羊羊進入他的生活之中,自從他有了許多夥伴和好朋友之後,自從他幾乎每天都需要與灰太狼做鬥爭之後,自從他終究基本忘卻了他的父母之後,他的陽光快樂,就不完全是偽裝了,很大程度上,他是真的很開心了。可是,可是……


    一個月前,正月十五,他被慢羊羊委任為了下一任羊村村長,也就意味著,慢羊羊村長卸任——或者離世——的那天,他會自動有接任村長的資格。本以為這會是當天唯一的大事,但是,誰又能料到,就在這樣一個月圓之夜,一艘糖果形的飛船從天而降,帶來了來自月球的兔子小樂,並且同時揭曉了喜羊羊的身世,他自己已經遺忘了的身世。之後的四天,他和夥伴們都是在月球上度過的。在那裏,他們,沿著六年前智羊羊和麗羊羊所設下的道路,拯救了月球,而喜羊羊則從月球上帶迴來了這樣東西——電子手帳。


    現下,躺在床上的喜羊羊正有些無力地伸出手來,從旁邊的櫃子上把電子手帳拿到了自己的眼前。他有時候寧願自己當下並不知道父母的事情,寧願這個本已被遺忘的心結沒有再度浮現上來,可是,事已至此了,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去遺忘了,於是隻剩下的辦法,便是看看存在這個手帳裏的冰冷冷的視頻以為安慰了——雖說一共就那麽四五段永遠也不變的視頻,內容都是月球上的危機和月球實驗室外圍關卡的提示,但隻有這樣,喜羊羊才有辦法見到他們的樣子,聽到他們的聲音……


    可是今天的情形有些區別,按下按鈕之後,並不像往常一樣,兩個小小的全息影像跳出來。相反地,手帳中響起了“嘀嘀”的聲音,同時閃起了藍光。喜羊羊有些困惑地坐起身,把手帳又舉高了幾分,就見一道光打了出來,在一邊逐漸凝聚成了兩個影像——是智羊羊和麗羊羊!他們此刻都是笑意盈盈,一起說著:“兒子,我們又見麵了!”


    喜羊羊差點沒驚到跳起來,眼睛直直地瞪著。他伸出手來,揉了揉眼睛,仿佛隻是為了確認自己並沒有看錯,也沒有在做夢。看出自己兒子神色的智羊羊笑了笑,解釋道:“不用驚訝,是我們,我們也能看見你。這是我前不久剛剛研發成功的技術,通過遠程控製在你的手帳上激活的。這樣,我們以後,就可以天天見麵了!”


    其實早在在月球上建立甜蜜世界之時,智羊羊就已經在研究跨越星際空間實時通信的方法了,月球實驗室裏就安裝了一台代表著智羊羊初步成果的聯絡裝置,也就是喜羊羊一個月前在月球實驗室裏之所以能夠見到父母的影像,並且和他們擁抱的原因。然而,那樣的裝置智羊羊隻成功製造了一台,並且這台裝置絕對不能動:它必須保持在月球上這特定的一點,如果把它搬動到別的地方,便無法正常地建立聯絡。智羊羊的另一項初步成果自然就是他交給慢羊羊的那個緊急通信器,雖然可以隨意移動,但是卻是一次性的。最後一項初步成果,就是這個電子手帳了。本來,它就不僅能播放視頻,裏麵其實早就內置了遠程通信裝置,可惜隻是個雛形,唯有激活之後才能真正使用。智羊羊後來一直在沿著這個方向進行研究,試圖找到激活它的辦法,而直到前不久,他才終於成功。


    迴到當下,再次見到兒子的興奮並沒有削弱麗羊羊敏銳的觀察力,比如說,現在,她突然驚唿了一聲:“兒子,你是哭了嗎?臉上還有淚痕呢!”


    “嗯……?”喜羊羊自己一時間竟是沒有反應過來,向旁邊鏡子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臉上真的有淚痕,“沒……沒什麽,可能是之前碰到洋蔥了吧,嘿嘿……”尷尬地笑了笑。他自己當然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什麽洋蔥。他白天並沒有流過淚,而這淚痕,當然也不是通話接通之後留下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剛剛到家到拿起手帳那段時間,在自己都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就流了淚,“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呀~”


    “好兒子,我們也很想你呀!”智羊羊微微笑著,“但今天已經很晚了,你也該睡覺了,明天再聊~”


    “不嘛,我想爸爸媽媽今晚多陪我一會兒~”我們的下一任羊村村長,羊村的小英雄,就這樣撒起了嬌來。


    ……


    智羊羊和麗羊羊最終耐不過,整整陪他們的兒子聊到了後半夜。智羊羊告訴了喜羊羊,這新激活的電子手帳的充電方式不再隻是簡簡單單地喜羊羊拿著它就可以了,而是需要他拿著手帳“載歌載舞”。但對於喜羊羊來說,隻要能夠見到父母他就知足了,哪裏還會擔心需要唱歌跳舞呢?


    那夜,在去月球之後這整整一個月裏,喜羊羊第一次,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進入了夢鄉。而之後的一年,對於喜羊羊來講是相當開心的一年——他終於隨時隨地都能見到自己的父母了。


    直到龍年,在最後和機械龍的決戰時,手帳磕碰之後壞掉為止。


    喜羊羊十三歲那年,冬月初七,喜羊羊拿著記載山中古堡的卷軸去找灰太狼並一起出發前往那裏的前一天,深夜。


    羊村圖書館的古籍儲藏室裏仍亮著昏黃的燈光。在這間一直被鎖起來,無人進去更無人打掃的房間裏,這時亮時暗的燈光隻是讓一切顯得更加的陰森可怖。


    坐在這燈光下的,則是喜羊羊。他今天是自願來打掃圖書館的,畢竟這裏也有一陣子沒有徹底打掃過了,有很多地方都落灰了。當他路過這間古籍儲藏室時,純粹出於好奇,他試著推了推門——紋絲不動,接著又試著搖晃了一下門上的鎖。本來,他沒有抱什麽希望,可誰知這鎖已經好多年沒有換過,早已鏽跡斑斑,這一晃,“哢噠”一聲,鎖竟然開了!


    喜羊羊自然也是嚇了一跳,本想第一時間再把它鎖上,然後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地偷偷溜走。但他環視一圈,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於是轉念一想,何不進去看看呢?


    所以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坐在昏黃的燈光下,喜羊羊正努力試圖弄明白手中卷軸上的內容。這個卷軸隻是喜羊羊隨手抽出來的一個而已,但自從拿起這卷卷軸到現在,好幾個小時裏,喜羊羊的視線都完全沒有離開過它:一方麵,卷軸上的話是用古風語寫就,本身就稍微難懂一點點;但更主要的原因,則是這上麵的話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這上麵,預言了一場災難:季節顛倒,冬日裏酷暑難耐,揚沙漫天。之後,情況還會變得更加糟糕,各處雷電交加,山火四起。再之後,各處會發生地震,火山會噴發……最終,整個地球的生態係統會被基本摧毀。更不可思議的是,卷軸上還說這場災難是由於一座山中古堡裏的人造的機關引起的。為了破解這場危機,必須要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各啟動一個開關。其中之一,就在那座山中古堡裏,另一個則在距離山中古堡有大約五六天路程的一個古客棧裏。卷軸上還畫出了通向山中古堡的地圖,並夾著一張通向那座客棧的地圖和一張以客棧為中心標識啟動客棧開關所需的三件信物的位置的地圖。


    本來,一般情況下,很難想象喜羊羊會相信這種預言。可這次不一樣,在看到通向山中古堡的地圖時,喜羊羊就覺得有幾分熟悉。過了幾分鍾,他猛然迴想起來——是了!


    就在昨天,自己在實驗室裏幫助村長處理氣象數據。今年的氣候有一點不太正常,雖說總體上在正常區間內。可最奇怪的是,在某一個特定的點似乎有大量的熱量正在向大氣中排放,攪擾著氣象係統正常的平衡。但那個特定的點上並沒有火山之類的東西,事實上,從地圖上來看,那裏就沒有任何特殊的東西。而現在再來看,那一點——


    ——正是這個卷軸上所標注的山中古堡的所在地!


    喜羊羊很清楚,這絕不可能是巧合。世界如此之大,這個卷軸隻是完全隨機地撞上了這一點的概率根本上就是零。那,也就是說,這個卷軸的其他內容……說不準也是真的!


    少年死死地咬緊了自己的嘴唇。如果說世界真的有難,他當然義無反顧地願意去設法拯救世界,去啟動那兩個開關。可是,如今的問題並非願不願意,而是做不做得到。卷軸裏非常清晰地說明了這兩個開關都有重重關卡保護,尤其是山中古堡,裏麵機關密布。裏麵甚至還舉出了一兩個具體的例子。


    喜羊羊是相當有自知之明的,他明白,單憑自己是根本無法做到拯救世界的,必須要依靠同伴。可是,找誰呢?美羊羊?不行,她的膽子不夠大,力氣就更不用說了,而且,不知為何有種感覺,自己實在不願讓她牽涉進這麽危險的事情裏來;懶羊羊?倒是相當聰明,可是既缺少勇氣,也沒有力量,還沒有敏捷度;沸羊羊?力氣是足夠的,可是智慧和速度都遠遠不及格;暖羊羊?勇氣和力量都齊備,可是同樣不夠敏捷,而且智慧上也還有點欠缺。這麽一數下來,似乎自己的每一個同伴都在至少某一方麵達不到要求,帶上他們,很有可能幫不了自己的忙,還會搭上他們的安危。


    「等……等等?」


    喜羊羊腦海中一個人名倏然劃過。他猛地抬起頭,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投向了在夜幕中看不真切的青青河的彼岸。


    灰太狼。


    整六年半以前,五月初七。


    夏日正午的陽光慵懶地灑在草原上,溫暖,但尚談不上燥熱。時不時飄過的朵朵白雲和連續不斷拂過的微風更讓人覺得愜意。還有朵朵絢爛煙花在空中綻放,色彩繽紛。但對眾小羊來講,這些都不是最打動他們注意的,現下,最讓他們興奮的,是今天是散學日——足足兩個月的美好的暑假就要到了!


    正當大家邊笑鬧著邊享用散學典禮上提供的青**糕時,慢羊羊村長卻開始講話了。沒有人會否認慢羊羊是一個充滿智慧的慈祥的好村長,可是這一講話就說上一個下午的**病,實在是令人有些無奈。


    “各位同學,明天就放假了。在放假的時候,大家要聽爸爸媽媽的話,把假期作業做好,注意交通安全,出去玩的時候不要跑得太遠……”


    這番講話的大多數內容,喜羊羊都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但或許是由於緊隨其後的事情,或許是由於這段介紹本身的搞笑性,喜羊羊記住了村長那天對“狼”的介紹:


    “尤其要小心的是,外麵會有可怕的大灰狼!大家要記住,見到這樣的動物一定要逃跑!”


    可是隨之被拿上來的卻是一張村長還是嬰兒時候的照片。喜羊羊隻記得當時自己差點沒忍不住大笑出來,趕忙捂住嘴,又深吸了一口氣,換了個比較平常的語調問道:“看起來也不是那麽危險呐。”


    慢羊羊自己並沒有意識到照片出了什麽差錯,隻是又強調了一遍:“他很危險的!你不要掉以輕心!”


    這個時候,終於一下子沒忍住的喜羊羊笑出了聲來,邊笑邊跳了起來,邊說著:“長得真像村長啊!”


    慢羊羊這才發現出了些什麽差錯,急忙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同時讓人把正確的照片換了上來:“啊……是這張。”


    ……


    後麵的事情,喜羊羊也記不太清了,大抵是慢羊羊村長發現懶羊羊不在,然後讓自己把這貪睡的朋友背了過來,用臭草把他叫醒了。之後慢羊羊又長篇大論地講了許久,但令人驚訝的是,可能是由於狼的圖片這件事的尷尬,他隻講了三個小時——比一般情況要短上了許多。再之後,隻記得散學典禮結束後沒多久,遠方就突然傳來“叮咚”的一聲:那是羊村大門門鈴的聲音。今天是懶羊羊值班,而他的“值班”,大有可能就是支個吊床唿唿大睡,對這門鈴聲可能全不理會。於是自己按理應的做法飛快地跑了過去,看到的卻是門外立著一隻陌生的羊,那是一位頭戴紅色頭巾的大嬸。她說,她是村長的親戚。


    “村長的親戚?好的,我馬上去告訴他!”喜羊羊隻記得自己當時這麽迴了一句,便急忙跑迴去找村長了。他那時並不知道,站在門外的其實是一隻狼,更不知道,這隻狼的命運將自此和他自己的命運糾纏在一起,難以分離。


    村長的走路速度之慢在那天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示——其實,可能是因為之前站著講了三個小時的話有些腿腳勞累的緣故,他走得比平時還要慢。


    喜羊羊記得,當時自己就靠在門旁的圍牆上,眯著眼,擺出一副在思考著什麽的樣子,實則什麽都沒有想。他已經完全習慣了村長慢悠悠的速度,甚至比他的朋友們還要更加對此習以為常——畢竟自己從三歲多一點開始便一直是直接由村長帶大的。然而,門外的那位“大嬸”卻顯然沒有這樣的耐性,她猛地甩了甩頭,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抱怨道:“你們村長怎麽還不來呀?”


    喜羊羊則完全沒有在意這語調中的不耐煩乃至憤怒,隻是平靜地迴答道:“快了,他馬上就來了。”轉迴頭,看到出現在遠處的村長的身影,於是又笑著補充道,“已經來了。”


    對這段事情,喜羊羊記得特別特別清楚。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因為那是第一次見到這笨笨的灰太狼大叔嗎?或者是因為自此自己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誰知道呢。總之,他記得無比清晰,那時已是黃昏,夕陽正在遙遠的西方的地平線上,放出橙紅色的柔光。天空中零零散散地飄著幾片浮雲,東方的天邊則已然可以隱約看到那一彎上弦月。風吹過周圍那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樹木,吹動那夏季寬大的綠油油的樹葉,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與在空中自由自在飛翔的鳥兒的歌唱聲真可謂相映成趣。


    “這位大嬸就是我的親戚嗎?”終於踱步到大門前的慢羊羊帶著一點困惑的語氣如此問道。


    “是呀,”大嬸的迴答來得倒是很快,“我就是您大爺的二舅的三表哥他老婆的妹妹。您不認識我了?”天知道這麽一大長串的親戚關係是怎麽被想出來的!


    村長一皺眉:“是嗎?好像是有這麽個親戚。”


    而那大嬸一下子喜形於色,急忙道:“這就對了,您趕快開門吧!”


    喜羊羊記得相當清楚,他就是在這時開始懷疑門外的大嬸可能是什麽不懷好意的人假扮的。她太急著要進這鐵門了,而這急迫清清楚楚地表現在她的麵容上,她的語調中,甚至她的每個動作裏。趁著村長在那裏一個一個研究他那一大堆鑰匙裏到底哪一條是對應羊村大門的時候,喜羊羊開始仔細地觀察起來——果然,第一個線索就出現了:她的腳印。那和羊的腳印完全不同,但也有幾分熟悉,有那麽一點像,像……


    對了!村長介紹“狼”的時候,旁邊配的圖案就有這個腳印的樣子。


    難道,這是隻狼?喜羊羊瞬時心生一計。他猜到了這“大嬸”身上的羊毛大概隻是件外衣,畢竟,這種外麵套件衣服裝成特定東西或者特定人的做法,喜羊羊自己,在刻意壓製孤獨,擺出陽光笑臉至於精神瀕臨崩潰之時,也會用這樣的偽裝術來做惡作劇獲得一點其實很虛假的快樂感。於是,他突兀地來了一句:“大嬸,您冒汗了,太熱了吧。給您風扇吹吹!”便跑向了旁邊懶羊羊的吊床處——他確實在這本該值日的時間在支吊床睡懶覺——把那裏的風扇調轉了方向,指著門口,並且,手一伸,“嘀”的一聲,一個紅色按鈕便被推了下去,風扇的風力也隨之被調到了最大。


    “唿——”的一陣響聲過後,果然,不出他所料,“大嬸”頭上的紅色頭巾被吹跑了,身上的羊皮也被吹到了天邊。一個灰色的身影就這樣顯露了出來。


    “哎呀,大嬸的樣子全變了!”也已經來到了大門口的美羊羊驚唿道。


    “嗯,一點都不像我們!”沸羊羊也隨即補充道。


    “查到了,查到了。”村長不愧是村長,來門口的時候身上竟帶了一本小型百科全書,如今,他正在飛速地翻動著它的書頁,“根據他的特征,毫無疑問他是一隻狼。”


    「果然不出所料。」喜羊羊記得當時自己在一旁一直暗暗笑著,當然是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到絲絲的驕傲。


    “不錯,我就是灰太狼!”門外的大叔帶著顯而易見的優越感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並隨之發出了有些狠毒的笑聲。


    一開始的一分鍾內,小羊們都沒有怕門外這被稱為“狼”的動物。即使是見多識廣一點的喜羊羊,對狼的了解也僅限於村長說過的他們很危險而已。沸羊羊甚至試圖逗弄門外的大叔。當然,這一切都在村長說出“根據書上寫的,狼不但會咬羊還會吃羊,他們最喜歡吃羊的!”之後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小羊們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沸羊羊拉起美羊羊,背起慢羊羊村長就跑。至於懶羊羊,他仍在一旁睡著懶覺,對周遭發生的事情完全一無所知。而喜羊羊呢?他記得自己當時特別奇怪,沒有對鐵門外那兇惡的大叔感到多麽害怕,反而留了下來,若無其事地踱了幾步。


    “喂!小肥羊你不怕我?你叫什麽名字?”門外看著到嘴邊的肥羊都跑掉了的大叔惡狠狠地衝喜羊羊吼道。


    “我叫喜羊羊。”喜羊羊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竟滿含著有些嘲諷意味的笑意說出了這句話,“灰太狼,你要吃我們沒那麽容易!”


    “我就吃這隻胖胖的就夠了。”灰太狼邊說邊指著懶羊羊,“來,給我把門打開了,我有好東西送給你呀!”接著就掏出了一根胡蘿卜。


    喜羊羊這次一下子笑出了聲來。這大叔是有多笨?“謝謝了,可我不愛吃蘿卜。我們是羊,不是小白兔!”


    灰太狼這才發現,他之前以為是捉羊秘籍的那本書,居然是叫“捉兔一百法”,頓時惱羞成怒:“喂!快給我開門!我要發火了!”


    “哎呀,別吵了好不好。送你一件禮物喔,給你。”喜羊羊便說便把一枚**塞到了灰太狼手裏,再接下來,就是看著那灰色的身影消失在天邊,邊飛邊喊著“我一定會迴來的!”


    當時的喜羊羊當然不會想到,他以後會和這大叔鬥智鬥勇那麽久,會那麽多次地聽到這句“我一定會迴來的”。更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笨笨的大叔會變得對於他那麽重要,變得如同父母一般,不可割舍。


    兩年以後,虎年,四月十六。


    喜羊羊和灰太狼這對已然鬥了兩年的老對手當下正被腳上的鐵鏈綁在一起,在漫無邊界的沙漠之中四處來迴,不斷地試圖尋找水源,或是去追逐喜羊羊所說的那傳說中的“黃金做的尖頂房子”——的海市蜃樓。灰太狼此時滿肚子的怨氣,喜羊羊說這“黃金做的尖頂房子”裏有“天下無敵的圖騰”,隻要拿到手,他們就可以走出沙漠,迴到青青草原,解救在那裏受著虎威太歲折磨的人們。這讓灰太狼充滿了希望,可是在一次又一次地發現那些看起來像是“黃金做的尖頂房子”的東西其實隻是海市蜃樓之後,灰太狼已經近乎崩潰了。


    但還有另一個原因讓他怨氣更深,那就是身邊就有一隻肥羊,可卻不能吃。在剛被扔進沙漠之時,他想著把喜羊羊吃掉,結果那小子卻拿出一紙什麽“診斷證明”,說他染上了流感,自己如果吃掉他那就也會患病——但這並不足以讓灰太狼怨氣深重,真正讓他惱火的,是自己明知道這所謂的“診斷證明”是假的,那隻是喜羊羊用以騙自己的把戲而已,卻仍舊由於莫名的原因,選擇了不吃他。至於到底是什麽原因呢?灰太狼自己也完全想不明白。真是見了鬼了!


    喜羊羊的心情則也不怎麽好。說實話,誰被沒水沒糧地扔進大沙漠裏自生自滅,心情大概都不會好到哪裏去。但他終究比灰太狼冷靜那麽幾分,喜怒沒有太過形於色。他如今在想的,或者說在心裏抱怨的,是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一個多月以前,三月十四的那天晚上,本來是大白菜培育成功的周年紀念日,羊村的傳統節日之一。結果這好端端的節日,先是被灰太狼的入侵打斷,接著,這個叫虎威太歲的家夥就帶著一支拆遷機器人隊出現,毀掉了羊村的一切。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羊村就變成了一個龐大的遊樂場,自己和夥伴們則變成了遊樂場的員工,一天隻給兩個小時吃飯睡覺,除此以外便幾乎沒有休息,不聽話就要挨打,吃的飯還都是用垃圾做出來的。總之,真可謂是受盡了折磨。


    灰太狼則是遊樂場開張的第二天,四月十四,才被抓來的。他被安排的工作更慘,雖然不必勞累,但是卻被當成了“魔術”的道具。那晚,若不是偶然停電,他就沒命了。可他更在意的,並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家人的溫飽。喜羊羊還記得,就在自己拿那“診斷證明”騙灰太狼之前,一隻蛋從他的頭巾裏掉了出去——那隻蛋是他四月十五的晚上,也就是昨晚偷的。也正是在那時,自己正在試圖破壞虎威太歲那所謂的“虎霸王”引擎:那引擎正在吸取大地中的能源,而這會造成草原逐漸變成沙漠的。結果,這破壞隻成功了一半:引擎的能源輸入部分確實被破壞了,但是它裏麵還裝有蓄電池,所以仍舊繼續運行了下去。至於另外一項結果,那就是自己被送來這沙漠了,當然,還連帶搭上了偶然也在那裏的偷了蛋正準備迴去找老婆兒子的灰太狼。


    迴到那隻蛋從灰太狼的頭巾中掉出去的那個時刻,當自己恭喜他還有隻蛋可以吃的時候,他卻急匆匆地一把從自己手中把蛋奪了迴去,盯著它,堅定地宣布“這是給老婆和兒子的”。明明嘴角已經有口水流了下來,他卻依舊倔強地搖頭,說著“不能吃”。


    當時喜羊羊隻記得自己邊抿起了一抹微笑——那可能是第一次,在灰太狼這老對手麵前,自己居然露出了一抹帶著明顯欽佩意味的微笑——邊同時說著:“你還挺有責任心的嘛,看不出來哦!”


    ……


    而當下,他們已經在茫茫大漠中走了整整一天了,幾乎滴水未沾,也沒吃過任何東西。在又一個“黃金做的尖頂房子”被確認隻是海市蜃樓以後,灰太狼終於火冒三丈地吼了出來:“怎麽都是海市蜃樓啊?!”當然,他當時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所以雖然說是吼,但聲音也高不到哪裏去。


    喜羊羊則隻是喘著粗氣,沒有答話。


    灰太狼終究又開了口,已經又熱又累得不成樣子的他有氣無力地建議道:“先歇一歇吧……”說著便走向了一株仙人掌旁的陰影裏。接著他就左搖右晃了幾下,躺了下去。喜羊羊則是又喘了幾口氣,勉強撐起一抹微笑,就也向後一仰,躺倒在了地上。


    夕陽,此刻正在遠方的地平線上,緩緩地,沉下去。


    說來奇怪,虎年那段事情中,對喜羊羊而言,印象最深的不是作為遊樂場員工受到的非人虐待,也不是最後的決戰那激烈的場麵,同樣不是在沙漠深處闖進那古老的金字塔裏越過重重險阻試圖取得天下無敵的圖騰,甚至不是在茫茫沙漠裏這一日的苦痛與勞累。而是這個傍晚,這個平靜的傍晚,至少直到那場沙塵暴把他和灰太狼一起卷到金字塔麵前為止都一直是一個平靜無波的傍晚。


    所以為什麽會記住這樣一個平靜無波的傍晚呢?大抵是因為那是第一次自己和灰太狼敞開心扉的交流吧。就記得,在那棵仙人掌的陰影裏躺下後,自己偏了偏頭,看向了一臉生無可戀表情的灰太狼,似乎純粹為了找點什麽話說,自己緩緩地開了口:“你還是時時刻刻想吃羊,不累嗎?”


    灰太狼也把頭轉了過來,帶著點由於大漠燥熱所挑起的怒意迴答道:“當然累了!這可是老天爺的安排。狼不吃羊,莫非吃蛋炒飯嗎?”接著便深歎一口氣,轉迴了頭,眼神裏滿是無奈,“作為草原霸主,我容易嗎我?”


    自己是完全沒有想到灰太狼會如此坦率地迴答這個問題。一開頭這“當然累了”四字,給自己的震撼相當大。愣了一小會,自己勾起一抹微笑來,用由於勞累而有些無力的聲音說著:“也對,就像我們天生就要避開你,都是大自然的定律。”


    灰太狼歎息著把話接了下去:“你們做羊多好啊,整天玩樂吃喝躲貓貓,生活壓力比我少多了……”微眯上眼,長歎一口氣。


    喜羊羊這是第一次聽到為自己和夥伴們所害怕的對象灰太狼竟然會感慨作為羊是多麽幸福,不禁晃了晃頭,最終把視線又集中到了那灰色的身影上:“你也不錯啊。一出現大家就怕,又有一個美好的家庭。”半閉著眼想了想,又笑著補上了一句玩笑話,“還有我跟你作對,多有挑戰性啊!”


    聽到這話,灰太狼一臉怨氣地轉頭看過來:“和我作對很有意思嗎?!”


    自己則是接著笑著道:“那當然,這是我的天職~”


    “你!”灰太狼語調一高,接著卻又低了下去,苦笑著搖了搖頭,同時伴著自己輕輕的笑聲,“也是,習慣了……”


    “說這個沒什麽用了,看來我們以後,也沒有機會再作對下去了……”過了半晌,在血紅的夕陽沉入地平線之前,最後的一句話便是灰太狼用滿是絕望和無奈,甚至帶有幾分哭喪的聲音說出的這一句。


    ……


    是夜,繁星點點。仰望著星空,一聲歎息。由於勞累,喜羊羊沒多久便進入了夢鄉。夢裏,是無力地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著的自己。那麽的悲傷,那麽的無助。繁星若塵之中,看不到希望。可漸漸地,那星辰便幻化出了母親的樣子——當然,自己上一次見到父母還是三歲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記憶了,自那之後,直到兔年之前,自己即使連父母的照片或者影像都沒有見過,因此事後迴想,這夢中母親的樣子,其實不大對——她抱著自己,溫柔的聲音在安慰著自己,鼓勵著自己:“喜羊羊,你不是一向都是很勇敢很堅強的嗎?媽媽相信你一定可以走出這片沙漠的。媽媽永遠支持你,你永遠是媽媽的好兒子……”


    自己,當然,也伸出了手臂,環在了母親的身側。用了好長一段時間,眼中含淚,不斷叫著“媽媽”的自己緩緩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不止是在夢中伸出了手臂,在現實中也如是,而自己抱住的,自然,就是躺在自己身側的灰太狼!


    “啊——!”自己和灰太狼淒厲的尖叫聲同時響起,下一刻,便響徹在了這茫茫大漠之中。


    而這,也就是那個平靜無波的傍晚的終章了。


    時間又過去了兩年,已是龍年。二月十六,龍世界裏一派風起雲湧之勢。在沸羊羊拿著具有一萬噸力量的錘子大戰一番之後,在美羊羊吹響了那神秘的龍笛之後,惡龍們的首領小黑龍終於從那力量可怖的機械龍中走出,懺悔了他想要毀掉龍世界的動機。龍世界的中心點,龍堡的上空,烏雲也終究散盡,一切又再度沐浴在了柔和的陽光之下。自從那個皓月當空的元宵節之夜,小羊們遇到了這機械龍,也叫大黑龍,以及其他幾位來自龍世界的救了他們一命的好龍;自從第二天他們知曉龍世界陷入了混亂與災難之中,青青草原也隨之將陷入滅頂之災,並且喜羊羊的父母被時空加速器這失敗的發明也送到了龍世界還被大黑龍的手下所抓;自從再下一天小羊們收拾齊備前往了龍世界,並順便搭上了想逃離青青草原而沒能成功的灰太狼一家;自從這些事之後,在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就始終在這傳說中的龍世界裏,先是隨著古古怪怪的小神龍學了二十天功夫,接著他們就一路趕到了龍堡這裏,試圖阻止大黑龍。


    如今,一切,像是終於要結束了。可是,正在小黑龍拿起龍笛想要把它放迴龍堡原位以最終結束龍世界這場災難之時,那已經無人操縱的機械龍卻突然又動了起來!


    “糟糕!”被機械龍突然的動作扔到一邊的小黑龍驚恐地叫嚷起來,“機械龍應該是剛受到了一萬噸的錘子重擊,短路暴走了!”


    似乎是嫌這場景還不夠戲劇化,一道藍光在冒出紅光的機械龍上方閃過,下一刻,兩個人影便憑空在那裏出現,跌落到機械龍的“嘴”邊上——是智羊羊和麗羊羊!此刻,智羊羊正環視著四周,滿是疑惑地問著:“時空加速器又把我們傳到什麽地方來了?”


    身著盔甲的喜羊羊此刻就在不遠處,見這一幕,他自然是被嚇了一大跳,向前一躍,眼睛瞪得老大,高聲喊起來:“爸爸,媽媽!危險!”


    可惜智羊羊和麗羊羊離得還是有些遠,他們聽到了喜羊羊的唿喊聲,卻沒有聽清它的內容。而不必說,他們當然是能夠認出自己兒子的聲音的,於是下意識地就看向了喜羊羊的方向,笑著揮手:“喜羊羊!”


    然而再下一刻他們就笑不出來了。機械龍一下就把他們抓了起來,在他們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了的時候二人就已經在機械龍的手心裏了。喜羊羊記得當時自己嘴張得老大,懼怕著下意識地喊了出來:“不好!”便想要向前衝過去。可是還沒邁出去半步機械龍的尾巴便甩了過來,一下子就把自己和夥伴們打出去好遠。


    喜羊羊記得當時自己趴在地上,好半天沒緩過氣來。可能是被那尾巴甩中時自己在隊伍的最前麵,因此受的衝擊也最深。等到自己喘著粗氣終於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時,自己又使勁地甩了甩頭,才終於讓眼前本來模糊的景象清晰起來——情勢又發生了變化,不知具體是怎麽迴事,紅太狼就也已經被機械龍抓在了手裏。此時,她正高聲叫著“老公!”相伴著的,則是自己的父母高聲叫著自己的名字:“喜羊羊!”


    可是當喜羊羊心急如焚地想要再度衝過去的時候,卻驟然一陣頭重腳輕,差點沒一頭摔倒在地,隻好再度站定,不斷地深唿吸,試圖讓自己恢複迴來。另一方麵,灰太狼則沒有這些問題,他已經衝到了機械龍的腳下,一番研究過後,便找出了它的支撐點,那是一枚螺絲。不過,他也同時研究明白了,這麽大一枚螺絲,隻憑他自己是拔不掉的,必須再有一個人和他配合才行……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再做什麽就被機械龍一腳踢飛了,下一秒,他便落到了終於基本恢複過來了的喜羊羊身邊。“喜羊羊,我已經找到了這臭龍的支撐點!隻要我們拔掉那枚螺絲,這個家夥就會坍塌!”


    正急於無計可施的喜羊羊聽到這計策真是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毫無猶豫地便堅定說出:“那我們快去救紅太狼和我爸爸媽媽吧!”


    下一瞬,兩人便如離弦之箭,飛速向前衝去,隻餘一道幻影。灰太狼率先到達,把手搭在了螺絲上,死死地抱住。然而,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遠方卻響起了小黑龍焦急的聲音:“不可以啊!你們不可以拔掉這枚螺絲的!機械龍倒塌的壓力會把你們壓成肉醬的!”


    “不要啊!老公你快走!”是紅太狼的聲音。


    “兒子,不可以!”是智羊羊和麗羊羊的聲音。


    “對啊,喜羊羊!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是慢羊羊村長的聲音。


    灰太狼的迴答卻是毫不動搖,他隻是繼續緊緊地抱著那枚螺絲,冷靜地答道:“沒時間再想了。”


    喜羊羊也如是,他繼續跑著,堅決地宣布了出來:“爸爸媽媽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


    在接下來灰太狼開始向小灰灰道出幾乎可以稱之為遺言的話的時候,喜羊羊則並沒有聽。他正左閃右閃,躲避著機械龍的攻擊。一步,又一步,他離機械龍近了,更近了……


    “爸爸媽媽,我們終於在一起了!雖然,很短暫……”在喜羊羊終於站在機械龍的腳下時,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了。哭喪著,他喊出了這樣一句話。下一刻,他就一躍而起,抓住了灰太狼的手。兩人默契地來迴蕩起來,那枚螺絲,也隨之轉動起來……


    “我愛你們——!”這是他們二人一起喊出的最後的話語。接著,就是一聲轟然巨響,高聳的機械龍,也隨之坍塌了下去。喜羊羊隻記得,當時自己便覺得驟然一陣劇痛,但仍舊勉強抿出了一抹微笑,接著,眼,便闔閉了,意識,也終是沉歸於了虛無。


    喜羊羊記得,當他再有清醒的意識的時候,眼前是全然的漆黑。隻聽不知什麽方向傳來灰太狼的問話聲:“我們,是不是……沒戲了?”


    “我也不知道……”喜羊羊則是勉強撐著坐了起來,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氣無力地迴答著。


    微弱的藍光卻在這時從自己手腕上亮起,是電子手帳,去年在月球上從月亮女王手中接過的、父母留給自己的電子手帳。這點微弱的光芒終於讓喜羊羊得以看清了周圍,他環視一圈,便見到了似乎有點神遊物外的灰太狼,以及不遠處地上的鑽地龍,他們的龍夥伴之一。可本應在他頭上的角,此刻已是斷掉了。喜羊羊以及終於迴過神來的灰太狼急忙跑了過去。淡藍色的少年輕輕地抱起受了重傷的鑽地龍,帶著幾分心疼,亦帶著幾分愧疚地問道:“鑽地龍,你的角……?”


    “你為了我們受了重傷!”灰太狼的聲音有些顫抖。


    然而鑽地龍隻得以微微地點了點頭,之後便暈了過去。喜羊羊死死抿著自己的嘴唇,把他放到了地上,自己則向後一下子坐了下來。灰太狼則是有些絕望地說著:“哎呀,鑽地龍也暈了,我們怎麽出去呀?”


    喜羊羊搖了搖頭,先是試著啟動電子手帳的通信功能,想著好歹先把自己和灰太狼的狀況告訴外麵的大家。可是弄了好久,也沒有成功。喜羊羊當時並沒有太想到底手帳出了什麽問題,隻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事後,他才知道手帳是受了磕碰,已經壞掉了——接著他又抬頭看了一眼,除了黑黝黝的岩石和機械龍的金屬部件以外,別無他物,於是隻得苦笑一聲:“沒辦法,出口也被堵住了。”


    灰太狼也是一聲苦笑,跌坐在地。但當他的視線轉向不遠處的少年時,卻又勾起了一抹微笑:“喜羊羊,我抓了你一輩子了,結果還是沒能把你吃到肚子裏。”


    喜羊羊記得自己當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帶著未消的笑意轉頭看向了那灰色的大叔:“你是隻好狼,為了家人可以犧牲一切,自己受了傷也忍痛不說,不想紅太狼她為你擔心。”


    “你也不錯呀!”灰太狼笑著把手枕在了腦後,“為朋友赴湯蹈火,對父母也很關心,不容易呀!”


    喜羊羊記得,灰太狼接下來的話,讓自己印象特別特別深刻。隻見他向後一仰,微眯起眼,臉上的微笑也跟著深了幾許:“如果你能當我的兒子也挺好的~”


    事後,灰太狼有時想起這一幕,都弄不清自己說這話時到底是開玩笑的還是真心的。喜羊羊則更是有些愣神,眼裏一瞬間湧起了幽幽水光——那一刹那,他想起了許多,從灰太狼到來的那個夏日午後,一直到當下,將近四年裏的點點滴滴。他想起了那些在廣袤草原上鬥智鬥勇的種種情形,也想起了古古怪界,想起了羊運會,想起了虎年的沙漠、兔年的月球,以及當下的龍世界。他還不知道為何地在腦海中浮現出了三歲時父母與自己分別的場景,不過當然,他對此其實毫無記憶,這隻是想象罷了。總之,那一瞬,在喜羊羊的腦海中有一幅幅畫麵幻燈片般地閃過。當最終畫麵快進到了龍世界,快進到了十天前自己幫傷口發炎發高燒暈倒過去的灰太狼包紮,快進到了幾分鍾前自己和灰太狼配合著轉動那枚螺絲,再快進到了當下灰太狼的這句話,喜羊羊竟一下子差點落淚,便差點要對著灰太狼說出「父親」二字,但最終深唿吸了幾下之後,終究平靜了下來,眼眸中的水光也被壓了下去。而一旦恢複到了理智,他也就馬上決定了把灰太狼這句話當作玩笑,從而也得以以半開玩笑的語調給出了迴應:“我才不當呢!”生怕自己再多說幾句就會控製不了情緒,於是接著便急急轉移了話題,“其實你有時候真的很笨才抓不到我們!”然後便捂著嘴偷笑起來。


    灰太狼則是一下子跳起來,帶著玩笑的怒意說道:“你這個搗蛋鬼!”


    戲劇般的事情就在這一刻發生了:灰太狼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地響起來,打斷了他的話頭,也打斷了喜羊羊的笑聲。灰太狼盯著自己的肚子好一會,又轉頭看向那邊的喜羊羊,突然笑著道:“可以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嗎?”


    「不必說,這願望就是要把我吃掉唄。」喜羊羊翻了個白眼,帶著明顯的不滿說道:“啊?你還是不放過我?”接著雙手就環抱在胸前,眯起雙眼,便是哼了一聲。


    “畢竟我們患難與共,闖沙漠,飛月球,都是老搭檔了,就讓我嚐一口吧!”灰太狼倒是放得下麵子,兩眼放光地就懇求起喜羊羊來。


    喜羊羊隻覺得有些無語,又翻了個白眼,歎了口氣,然後……就說出了一句事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會說出口的話:“那你不要那麽大口,很痛的!”同時右手臂也便伸了出去。


    “成!”明顯喜出望外的灰太狼便張著大嘴撲了過來——


    ——不過對於灰太狼而言很遺憾的是,就在這一刻,上方卻突然打下來了一道光。外麵的大家終於挖開了機械龍的殘骸,讓他們所在的這方狹小的石洞見到了天日。所以,最終,灰太狼也沒能夠把那一口咬下去。


    事後,每當喜羊羊想起這件事時,總是會覺得有幾分的好笑。不過更經常地,自己的迴憶則每每轉向了灰太狼的那句“如果你能當我的兒子也挺好的”,而每念及此,喜羊羊便會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微笑來,不是那種被逗樂了的笑容,而是更複雜的某種東西,蘊含著更複雜的情感,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某種,更深刻的感情……


    仍是兩年之後,五月廿八,青青草原一派熱鬧景象,一年一度的草原偵探大賽即將開始。十三歲的喜羊羊此時已是一名小偵探,手拿邀請函,站在入口處。這是他第一次——當然,事後來看,也是唯一一次——參加草原偵探大賽,因此不免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四處來迴,不住地感歎著。


    “你也是……偵探的粉絲嗎?”似乎他這麽來迴走動吸引了注意,一隻係著藍色領結的兔子從遠處向他走來。


    “我其實是小偵探……”喜羊羊撓著頭,有些尷尬地笑著。這倒也不奇怪,自他到這裏以來,已經有三四個人以為他隻是觀眾了,畢竟在偵探這行裏,他是個才做了三四個月的新手,沒有什麽人知曉是正常的。


    不過這隻兔子倒是很特別,他自己是一名偵探,繼承了他父親的職業。但當下,他卻在四處收集參加的比賽的偵探們的簽名,包括喜羊羊,也包括突然登場的灰太狼——


    ——這幾個月以來,不止喜羊羊成為了青青草原的小偵探,灰太狼也如是。自從那位破案能力欠佳的大偵探牧牧來到青青草原以來,喜羊羊和灰太狼二人就成了他手下的小偵探。這期間,既有合作,亦有爭鬥。後來迴想起來,對於喜羊羊而言,這可以說是一段相當充實而快樂的時光。


    “喜羊羊。”給兔子偵探簽完名的灰太狼轉過頭來,衝著喜羊羊露出一抹有點狡黠的微笑。


    “怎麽了?”看著灰太狼的表情,喜羊羊便知道這家夥又在想什麽詭計了。


    灰太狼則是保持著他的笑意,從懷中取出了手機,上麵顯示著的,正是二人的破案數——喜羊羊隻比灰太狼多破了一件案子:“在偵探比賽中勝出的,就等於破了兩件案子。隻要我贏了,就能超越你,離大偵探更近了一步!”


    「這家夥對這大偵探的位置還真是夠執著的,不過,說起來,我倒是也一樣嘛。」喜羊羊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不過,在他能說出什麽之前,比賽主持人洪亮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各位偵探,歡迎你們的到來!我就是本次草原偵探大賽的主持。現在,我來介紹比賽的內容:比賽還是老規矩,誰最快找出照片中的帽子,那麽誰,就是冠軍!現在,比賽正式開始!”


    於是再無什麽拖延,主持人也沒再說什麽別的話,比賽就這麽直接地開始了。那天風和日麗,晴朗的天空中時不時有幾朵白雲悠然飄過。喜羊羊記得,自己跟著所有人一起跑進了森林之中,接著就開始仔仔細細地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尋找起線索來。


    不過那些細節已然記不太清了,隻記得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灰太狼就開始拿著一叢樹枝作為偽裝跟在自己背後。那偽裝實在不怎麽樣,但就算偽裝得再好,這麽多年的鬥爭中已對灰太狼了如指掌的喜羊羊大概也是能認出來的。不過不論如何,當時喜羊羊隻是嘟著嘴,一聳肩,頭並沒有轉過去便直接道:“你究竟還要在我身後躲多久啊?”


    灰太狼拿開了遮在自己眼前的樹枝,露出了滿是無奈的神色。他大抵也明白這偽裝其實毫無意義,不過是種習慣罷了:“這個世界太危險了,隻有跟著你才比較安全。”語調中也是極度的無可奈何之感。


    喜羊羊翻了個白眼。不過這倒也不能怪灰太狼,那兩個也參加了比賽但卻十分貪玩的野豬偵探和青蛙偵探為了做些惡作劇,布下了各種陷阱,什麽吊床陷阱啊,榴蓮陷阱啊,香蕉皮陷阱啊,應有盡有。而且,都是針對灰太狼的,導致灰太狼大叔如今已經屬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算了,他想跟著就讓他跟著吧。」喜羊羊歎口氣,正準備繼續向前走去,卻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慘叫聲!


    那是兔子偵探的叫聲。當喜灰二人趕到時,兔子偵探已經暈倒在地上了。而青蛙偵探和野豬偵探在此時也趕了過來。


    “在偵探大賽上居然還有案件發生,”灰太狼此刻一臉嚴肅,手指對麵的青蛙偵探和野豬偵探,“小兔子肯定是你們給弄暈的。”


    “我們隻是想做一些惡作劇,根本不可能打暈兔子的。”青蛙偵探急忙辯解起來。他和野豬偵探接著便給出了不在場的證明。


    而在兔子偵探被醫療人員帶走之後,青蛙偵探最終建議道:“既然兇手不是我們幾個,那麽……一定是這裏附近的人。我們分頭行動,把兇手找出來吧!”


    四處來迴試圖尋找線索而完全徒勞無獲的喜羊羊無奈地歎了口氣,靠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想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緒,卻突然間看到遠處灰太狼又一次動用了他那失敗的樹枝偽裝,左躲右躲地跟在青蛙偵探的背後,不禁一聳肩:「灰太狼在幹嘛呀?有線索不找,在這裏躲來躲去。」——事後,他才知道灰太狼是因為感覺青蛙偵探的行動有些鬼鬼祟祟的,想跟過去看看會不會有什麽線索。但當時,對於灰太狼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喜羊羊完全是一頭霧水。不過他也沒有多少時間能用來在意這個問題。遠方,驟然又傳來一聲慘叫!


    這次是青蛙偵探的叫聲,他也已經暈倒在地了。可還沒等喜羊羊對現場做任何勘察,便又傳來了野豬偵探的慘叫聲。同樣地,他也倒在了地上。


    「這難道是同一人所為?」深感困惑的喜羊羊向四周默然環視了一圈,便見到了不遠處的黃色營帳,「偵探大賽的工作站……嗯,先去那裏找工作人員問問。或許,能找到線索!」


    可是急匆匆跑過去的喜羊羊見到的,卻是那裏的工作人員也暈倒在地的身影,以及地上幾縷灰黑色的毛發。用自己的小偵探裝備真相手環進行分析的結果顯示這縷毛,竟然是屬於灰太狼的!


    「難道,灰太狼來過這裏?」喜羊羊一邊從地上把毛拾起來,裝進線索袋裏,一邊把視線投向了那營帳昏暗的深處……


    營帳裏並沒有點燈,故而一片昏暗。喜羊羊小心翼翼地走進裏麵,使勁瞪大眼睛,希望看清些什麽,可也隻是能勉強不撞上那一堆一堆的紙箱而已。


    不知自己將會麵對什麽的喜羊羊滿頭是汗,對未知的恐懼讓他有些過度緊張了,以至於有些無法很好地在腦海裏理清之前找到的線索。而當他終於平靜下來了幾分的時候,向後一退步,卻撞上個人形!


    驚懼的喜羊羊下意識地猛然向後跳了一步,這才看到對麵的剛才自己所撞到的人正是灰太狼。後者此時也同樣在驚恐中向後跳了開來,於是二人就這麽直直地瞪著彼此,都是一副恐懼的神色。


    幾秒鍾之後,當喜羊羊的思緒再度平靜下來之時,他記得,自己的第一反應很簡單:「線索都對上了,終於抓到你了。」不必說,當在這附近的比賽參加者和工作人員都已經暈了過去,隻剩下他和灰太狼兩人,而喜羊羊又相當確定敲暈兔子、青蛙、和野豬三位偵探的不是自己,那麽嫌疑最大的當然就是灰太狼了。之前,在案發現場又找到了他的毛,而當下更是在這營帳裏直接撞見了他,這提供了可靠的證明。而且,喜羊羊還記得,在比賽開始之前灰太狼是多麽急切地想要在比賽中勝出,從而使破案數超過自己,而敲暈其他比賽選手顯然有助於他贏得比賽,於是這又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動機;或者,單純為了報複之前青蛙偵探和野豬偵探對他的惡作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再者言,在青蛙偵探的那聲慘叫聲前沒多久,喜羊羊記得自己還見到灰太狼左躲右躲地跟在青蛙身後,姑且不論這左躲右躲的做法本就讓人懷疑灰太狼是不是要做些不好的事,單說他當時跟在青蛙身後,從而青蛙偵探出事時有可能在不遠處便提供了作案所需的機會。


    這麽一通推理下來,喜羊羊便再無猶豫地指著灰太狼就開始指控道:“灰太狼,剛才……”卻是還沒有說完便被灰太狼的話打斷了:“敲暈大家的就是你!”


    “不可能!”發覺自己居然也被指控成了嫌犯的喜羊羊急急反駁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我?!”


    灰太狼倒也確實不是在毫無證據地指控人,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透明塑料的線索袋扔給喜羊羊,裏麵,是一縷銀白色的毛發:“在野豬偵探暈倒的地方,我發現了你的羊毛!現在工作人員也被襲擊了,兇手不是你還能有誰?!”


    “不對,剛剛我也發現了你的狼毛!”這句話出口之後,正準備繼續辯論下去的喜羊羊卻是冷靜了幾分。而喜羊羊記得,當那時自己的思緒一平和下來之後,便不知從心中哪裏冒出一股衝動,要自己相信灰太狼,相信這個和自己亦鬥亦合作了許多年的大叔。事後迴想,若不是這一瞬間的信任,大概自己就永遠也不會發現那個細微的線索,而這件事的結局也就會大不相同了。但,正是這一瞬間的心中念想,讓喜羊羊的理智突然開始全力搜尋能證明灰太狼無罪的證據,而在下一瞬間,一大堆這樣的證據便顯露出來,比如,第一,兔子偵探暈倒的時候灰太狼就在自己旁邊,因此兔子偵探絕不是灰太狼敲暈的;第二,如果灰太狼的目的是為了贏得比賽,那麽他應該試圖敲暈所有人,也就是說,包括自己,而在兔子偵探暈倒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灰太狼都跟在自己身後,雖說當時自己已然察覺到他的存在,但是卻沒什麽特殊的戒備,以灰太狼的身手,他當時完全有機會突然拿出根木棒把自己敲暈,但他卻沒有這麽做;第三,若是灰太狼敲暈了營帳處的工作人員,那麽營帳裏有些線索是合理的,可是說灰太狼自己竟還呆在這營帳裏而沒有離開,便完全說不通;等等等等……


    「既如此,那自己發現的狼毛是怎麽迴事?灰太狼又為何會找到自己的羊毛?」喜羊羊專注的視線便鎖死在了那兩個線索袋上。這一下,那最重要的細微的線索便顯露出來了——自然脫落的毛是帶有毛囊的,而這兩個線索袋裏的毛統統沒有毛囊,隻有齊整的切口,換句話說,它們都是被剪下來的!


    喜羊羊自己也不太明白原因,但總之,當他發現這一點時,似乎因為終於證明了灰太狼的無辜而竟差點激動得跳起來,他剛想向灰太狼解釋自己的發現,就見灰太狼不著痕跡地打出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喜羊羊於是便沒有說出什麽,但臉上帶上了顯而易見的困惑神色。而看到這神色的灰太狼則是默默地向一個方向努了努嘴,順著那個方向看去,就見到一個藍色的、正閃著紅燈的監控攝像頭。


    事後,喜羊羊才知道,這個時候,灰太狼也和自己一樣冷靜了下來,進而想到了一堆能證明自己無罪的證據。不過,大抵是由於更穩重一些,也可能是由於他畢竟還沒有注意到毛發是被剪下來的這個核心線索——這個時候兩個線索袋都還在自己手裏——所以他比自己更冷靜幾分,並沒有第一時間就要闡明發現,而是多對四周觀察了幾眼,正是如此,讓他注意到了角落裏的監控。


    而這監控,並不是比賽組織方使用的類型,因此不必說,這斷然是把大家敲暈的幕後黑手裝的了。喜羊羊抿唇一笑,雖說這樣就不能向灰太狼直接說出自己在毛發這個問題上的發現了,但不意味著就沒有別的方法告訴他。於是他在背著監控的方向打出了一個表示剪刀的手勢,接著便把兩個線索袋一並扔到了灰太狼的手裏。而灰太狼自然也是一下子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眼珠轉了幾圈,突然顯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右手輕撫在左手腕上他的小偵探裝備裁決手環之上——那是一個可以放出泡泡抓住嫌犯的裝置——同時眼神轉向了監控那裏。


    喜羊羊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會和灰太狼形成這等的默契,居然一下子理解了灰太狼這些動作和眼神中的意思。但無論如何,他確實在一瞬間就知道了灰太狼想做些什麽,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故而事情就這樣展開了。灰太狼試圖對喜羊羊使用裁決手環,後者則一個西紅柿扔了過去,剛好套在了那裁決手環之上,接著二人就開始抓起身邊的各種東西打鬥起來,直到筋疲力盡為止。而在二人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的時候,一個身影便悄然踏入營帳之中……那身影來到二人身旁,伸出手來,接著,便被灰太狼一把抓住!


    “你就是敲暈大家的兇手!”喜灰二人同時站起身,異口同聲道。事實上,他們之前的打鬥不過是出戲罷了,既然兇手在用監控監視,而且留下這被剪下來的羊毛和狼毛顯然是為了讓他們相互猜疑,那麽,演一出這樣的打鬥戲自然很可能吸引幕後黑手現身。現在來看,這個方案果然成功了。


    “不不不……”那道身影——正如喜羊羊所猜測的,是兔子偵探——急忙辯解道,“我是來救你們的!我剛剛醒來的時候,看到比賽還在進行,就繼續去找帽子。來到這裏的時候,發現工作人員倒下了,所以,馬上進來看看。幸好你們倆沒事。”


    喜羊羊和灰太狼對視一眼。灰太狼歎口氣道:“看來兇手另有其人啊……”


    “我來的時候,看到那邊有個山洞很可疑。”兔子偵探於是建議道,“要不,我們去那裏看看吧。”


    喜羊羊在心底裏笑了一聲,其實剛剛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兔子偵探聽到自己和灰太狼指控他是敲暈大家的兇手時表現出了明顯的驚慌神情,而且他對“敲暈大家”這個詞完全沒有表現出驚訝,像是他本就知道一樣,可他之前暈倒被帶走了,如果按他所說他一醒來就返迴來比賽,那怎麽可能會知道大家也都被敲暈了?現在這種懷疑更是得到了驗證——這裏是青青草原,喜羊羊對這附近的地形自是相當熟悉,而這附近,根本就沒有什麽山洞!


    喜羊羊再次向灰太狼看了一眼,二人同時輕輕點了點頭。其實在當時的情景下,對灰太狼的點頭最合理的理解自然是他同意去兔子偵探所說的“山洞”看一看,可不知為什麽,喜羊羊相當確信,相當相當確信,灰太狼點頭是表示他也想到了剛剛自己的那些分析。事後來看,這個確信,誠然,是正確的。在喜灰二人剛邁出去沒幾步時,兩人都保持高度警惕的神經便注意到了背後的動靜。於是,二人配合默契地齊齊轉身,喜羊羊向前一衝,便把兔子偵探手中的噴劑搶到了手;灰太狼則舉起左臂,將裁決手環對準了兔子偵探。


    ……


    後來的事情,喜羊羊記得就沒有那麽清楚了,大抵是兔子偵探承認了他的行為,但是其實大家並沒有被敲暈,而是被噴了“美夢噴霧”,於是睡著了而已。當然,兔子偵探自己並沒有暈過去,之前隻是裝暈,以便於免去嫌疑。至於那羊毛和狼毛,則是在比賽開始前索要自己和灰太狼簽名的時候趁不注意剪下的。但這些都並沒有多麽重要,這件事,於喜羊羊而言,事後最難以忘記的迴憶,是自己和灰太狼配合的默契,心有靈犀。


    說起來,真的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和自己配合這麽默契了,即使是自己的夥伴們,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暖羊羊,也都不能……


    「也都不能……」


    時間迴到當下,這個天氣相比往年稍有點異常的冬月初七。坐在燈光昏黃的古籍儲藏室中的十三歲少年猛然甩了甩頭,把頭略略抬高了幾分,看向了對麵牆上的老舊但仍在兢兢業業運作著的掛鍾。


    「我……已經沉浸在迴憶裏十分鍾了?!」喜羊羊搖搖頭,苦笑一聲,「過去的時光總是令人懷念啊……」


    站起身來,喜羊羊把目光又一次轉向了窗外。繁星若塵的夜空深處,穿過那已然不可見的青青河和彼岸的密林,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紫影——大抵就是狼堡,可其實也說不好,畢竟已是這麽深的夜晚了。抿著唇,喜羊羊就這麽注視著那道虛影,倒是有些不知該做什麽了。


    「真的,要去找灰太狼嗎……」躊躇不定,猶豫不決。


    雖然之前自己和灰太狼也合作過許多次,虎年、兔年、龍年,還有同為小偵探期間。尤其是作為小偵探那段時候可以說合作得是相當默契。但無論虎年、兔年、龍年,都是命運把他們逼迫到了一起;至於同為小偵探期間,那時的合作也不過是兩人當時的工作而已。從來沒有哪一次是一方主動去找另一方合作,而都是條件所迫罷了。如今,真的要主動去找他……合作嗎……


    「其實,與其說是去找他合作,不如說是去找他幫忙。」喜羊羊歎息一聲,「不過不論最終找誰幫忙,都先把後備方案準備好吧。」


    就像喜羊羊相當清楚單憑他自己做不到拯救世界,而必須依靠同伴一樣,喜羊羊也同等地明白,即使有了同伴的幫助,也不見得就百無一失。他還是相當確定最終至少能成功啟動山中古堡的那第一個開關的,但到底能不能從那裏再活著離開去成功啟動第二個,就完全不好說了。不論如何,保護客棧那裏的第二個開關的機關似乎相比之下要對付起來輕鬆許多,若是自己真的沒能啟動它的話,那……就隻好把這個工作交給自己的朋友夥伴們了。


    這麽想著的時候,喜羊羊已是拿上了卷軸和其中夾著的那兩張地圖,關上了燈,把古籍儲藏室裏的一切都恢複成了原樣,之後重新鎖上了門,離開了圖書館,迴到了自己的家裏。他抽出一張信紙,開始寫留給村長的信:


    村長:


    我在圖書館的古籍儲藏室裏找到了一個卷軸,上麵預言了整個世界都將麵臨一場重大的災難,其中就包括我們最近見到的那些氣候異常情況,之後這還會愈演愈烈。而要解除這場災難,必須要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各啟動一個開關。我要離開羊村一段時間,去設法做這件事,請您不要擔心。


    但是,我必須坦誠地說,我也不知道我能否做到啟動這所有兩個開關。我會找一個同伴和我一起去努力,但仍舊有可能失敗。如果我一個月還沒有迴到羊村,就請您帶上大家去啟動第二個開關。我留給您兩幅地圖,其中之一是從青青草原這裏到一座古客棧的,那個開關就在那裏;第二張則是標識了三件信物的位置,隻有集齊這三件信物,把它們放到客棧後花園一道石門的對應的凹槽裏,開關才能啟動。


    在那種情況下,我會把我的鈴鐺給我的同伴,他會知道我的下落。請您務必把啟動第二個開關這件事做完之後,再去找那個手中有我鈴鐺的人。此事事關整個世界的命運,請您務必如此做!


    喜羊羊


    冬月初七


    邊寫信,喜羊羊頭腦中的思路也邊清晰了起來。放下筆之後,他笑著搖了搖頭,腦海裏又迴響起了在剛剛迴想往事期間梳理出的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


    「除灰太狼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和自己配合這麽默契了,即使是自己的夥伴們,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暖羊羊,也都不能……」


    換句話說,其實自己,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自己必須去找灰太狼,無論是合作也罷,還是求他幫忙也罷,必然找他這一點已是命運所注定。


    「也罷也罷,都和他合作好幾次了,沒什麽不能信任他的。再說,他都開玩笑讓我當他的兒子了,兒子找父親幫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喜羊羊最終輕輕笑了笑。


    「今晚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去狼堡!」


    第二天,清晨的狼堡。


    緊跟著兩三下有些無力的敲門聲,狼堡的大門,吱呀打開了……


    第六章已經更完了,同時寫新的文這邊,按照之前樓主的規劃,第十章《童年憶事》的第四部分也已經寫完了。


    不過很明顯,樓主又一次慢於預定的進度了……之前有些別的事情,還有追嘻哈4,導致寫文的進度再一次慢於了預期,現在,已經肯定來不及做到八月開始之前寫完整個第十章了……但是這樣一直更舊文也不是辦法,所以樓主決定放棄之前所說的寫完整個第十章再開始更第十章的計劃,決定接下來會不管寫文這邊的進度,開始加速更文。反正第十章的前三部分都已經校對過了,先開始發也沒什麽問題……當然寫文這邊的進度也不會落下,畢竟樓主也很想快點結束第十章複現原作的內容,開始寫新的故事,第十一章啊。


    所以為了加快進度,今天還會再更一次文,直接開始更第七章,也就是《夕·夜》的後傳。第七章雖然和《夕·夜》內容上是一樣的,但是由於放棄了之前的一陰一陽的章節結構,所以結構和行文上會有一些調整。而且第七章跟後麵的續作部分“歸”的情節(甚至和《童年憶事》的情節)有很大的聯係,如果不記得第七章的故事可能後麵會看不懂,所以希望大家還是把它看一遍啦!


    以上。


    《喜羊羊與灰太狼之極域傳奇》【第六章:甜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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