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的寒風,刮得人臉生疼。


    若是體內沒有源力在,居住在外城的人甚至不能夠隨意外出。


    風寒傷人,每年的冬天,外城都會有很多老弱因凍、餓而死。


    大雪落下,星盟的殘兵敗將都聚在了一起,默默地恢複著傷勢。


    一個少年,趴在死去的人身上,已經哭累了。


    雪坡高處。


    方問寒看著手裏的劍,雪落在上麵,又融化,它依舊如平鏡一般閃亮。


    “今年好冷。”


    方問寒默默道。


    “是啊。”


    莫馳躺在他身邊,臉幾乎要被雪埋沒了。


    聲音從雪下傳出,嗡嗡的。


    天九月不知從哪裏走來,走到了埋在雪裏的莫馳身邊,坐了下來。


    莫馳臉上的雪簌簌而落,他搖了搖頭,露出來一雙眼睛和一張嘴。


    他道,“你們沒去打夜空星?”


    天九月在雪地上畫著小人,“我們可不玩那些陰謀詭計。”


    “嗬嗬。”


    莫馳笑了笑,“可是你們也沒來阻止我。我還是贏了。”


    天九月道,“你贏了?那為什麽現在躺在這裏的人是你。”


    “我隻是不知道龍飛身邊還有一隻那樣強的山獸。我算好了一切,我不知道的東西不能算。”


    “哈,那我難道還該誇你了?”


    天九月恨鐵不成鋼道,“莫馳,你真以為這一切都是你想做,所以才做成的嗎?”


    莫馳沉默了。


    雪堆下,他的笑容漸漸平複了下去。


    其實當他看到夜向眠出現的時候就知道,這場較量是自己輸了。


    夜空星根本沒想過要殺死龍飛,他之所以不管自己的行動,是因為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龍飛怎樣都不會死,夜向眠會救他,理由可以有很多。


    就連晨喬那邊,恐怕都不是因為自己而不動手——即便莫馳已經將夜空星也賣了出去,但是她們若是聰明一些就不會要營地這種虛無的利益。


    迴想起自己和夜空星透露追擊計劃時的小心翼翼,莫馳笑了笑,他現在隻覺得自己愚蠢。


    在真正的實力麵前,權謀弱小的像是可憐的落水鵪鶉,可這卻是他最大的資本了。


    大雪紛紛揚揚地就著寒風灑落,為每個人都披上一層平等的霜白。


    莫馳不再說話,於是輪到天九月了。


    “迴去吧。”


    “在外麵待太久,你手下的人要撐不住了。”


    莫馳還是不說話,大雪再次覆蓋住他的臉、鼻子、眼睛。


    冰冷的刺痛感讓他忽然想起自己六歲那年,哥哥們把他最喜歡一個滑板扔到了公園裏的水池裏,然後圍著自己笑。


    他大哭著,卻根本沒有什麽辦法,隻能強忍著恐懼一個人跳下去,嗆著水抱住浮在上麵的滑板,在哥哥們的大笑聲中濕漉漉地爬上岸邊。


    “莫馳,莫馳,你要勇敢地向前跑,一直勇敢地向前跑。”


    母親憔悴的麵容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他卻不敢去看。


    “莫馳。”


    天九月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歎了口氣,“跟我迴去吧,跟我迴四營。”


    “你的哥哥去了秘學院,你跟在夜空星身邊,他怎麽會真把你當自己人呢。”


    莫馳倔強道,“不迴。”


    “莫馳!”


    天九月這下是真有些生氣了。


    “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家夥,夜空星憑什麽把你當個人物看?他隻是在利用你!”


    “千金買馬骨,多麽淺顯的道理,你怎麽就看不清呢?!”


    大雪下,在天九月看不到的地方,莫馳忽然流下了眼淚。


    心髒像是痛的要死,卻更痛的痛快,他喜歡這種抽搐的感覺,這讓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並且在變得更強。


    眼淚融化了雪,帶給他這個寒冬一絲僅存的溫暖。


    “他隻是害怕迴去而已。”


    一直沒有說話的方問寒淡淡道。


    天九月疑惑地看向方問寒,“為什麽?”


    方問寒眼神看向一邊,天九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了那具屍體,還有跪在屍體旁邊,一直瑟瑟發抖的少年。


    “怎麽?”天九月看向方問寒,忽然笑了,“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敢迴去。”


    “不,你錯了。”


    莫馳忽然從雪堆中坐了起來,他一點不吝於讓天九月看到他通紅的眼眶。


    他哭過,無所謂,下次他不會再哭了。


    “我有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的母親給我取的。我也不需要再有其它任何人給我取名字。”


    莫馳冷冷地看著天九月道,“天九月,我怎麽樣,關你何事呢?你還是早點迴家去暖和吧。”


    “你?!”


    天九月氣憤地盯著莫馳,終於冷冷丟下一句“不知好歹”後離開。


    天九月的身影越行越遠。


    莫馳沒有去追,也沒有喊住她,隻是靜靜地看著。


    “哈哈。”


    方問寒坐在莫馳旁邊,淡笑道,“哦,莫馳。原來你也有在乎的姑娘啊。”


    莫馳冷哼了一聲,像是自嘲,“一個隻能生活在冬天裏的人,怎麽能對見過四季的人說在乎呢?”


    “不是能。而是敢。”


    方問寒的朋友很少,莫馳算一個,在莫馳麵前,他不像是冰山,像一個少年。


    “你不敢,慫包。”


    莫馳頓時紅溫道,“我才不會喜歡上罵我算是個什麽東西的人!”


    “哦。”


    方問寒的表情讓莫馳抓狂,末了,他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也許你說的對,我確實是個慫包。但這並不是慫不慫能改變的事情。”


    莫馳仰望天空,“可是那又能怎麽辦呢。方問寒,你大罵我幼稚,可是我確實什麽都沒有啊。”


    “什麽都沒有……”


    少年的歎息聲隨著寒風越飄越遠,抓不住,也留不下。


    “我反正是不明白。”


    方問寒笑了笑,笑容清澈純淨,“我隻想變得更強。”


    莫馳忽然問道,“你剛才為什麽不下手。”


    “什麽下手?”


    方問寒裝傻。


    “嗬。”莫馳冷笑一聲,“誰讓你在外麵掠陣了?你早點帶人加入進來,龍飛絕撐不到白心兒帶著援兵來。”


    “嗯。”方問寒不說話了。


    莫馳接著道,“他……也不會死。”


    方問寒臉上微微沉吟的笑意瞬間垮了下去。


    方問寒道,“是我的錯。”


    “我低估了龍飛。我想與他決鬥的。那一擊已經夠了。”


    莫馳沉默片刻後道,“分出勝負了?”


    “是他贏了。”


    方問寒忽然撲通一聲,手裏抓著劍,直直地倒在了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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