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把“蔡建鬆”從康複中心接出來,攙扶上車,一路上倒也平靜。車子開到觀崗山腳下,陸元怡惴惴不安的心方稍微放寬些。


    車子上山經過幾道彎之後,停在了一幢海景別墅前,已是殘陽西照。


    晚風徐來,紅彤彤的雲霞成群結伴信步悠遊,極目所至海天盡染,絢麗嫣紅。海浪踏著雲輝,由遠而近歡快地拍打著岸渚,傳來一記記沉醉的聲響,仿佛在招喚遠方三三兩兩迷途的歸帆……


    陸元怡下了車,四顧遠眺,不覺讚歎道:“這兒好漂亮呀。”


    “姨,您是說這房子嗎?”


    “對。房子,還有這四周的環境。”陸元怡顯得有些迷戀,在這般氛圍的熏染下,自己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她的手不停地比劃著,“這兒,這兒簡直就是人間仙境。你看那海麵,還有那天空中的雲霞簡直太美啦。源源,你是什麽時候買的這房?很有眼光嗬!”


    “姨,過來幫我搭把手。”


    陸元怡這才意識到,自己把正事給忘了。她馬上繞到後座的另一扇車門處將“蔡建鬆”攙住,魏有源騰開手從後備廂中取出一輛輪椅並打開來。


    這時,別墅門一開,出來一名年近花甲的婦人,一身傭人裝扮,身上係著圍裙。她聽到外麵有聲音,便快步迎出來。


    “魏先生,來啦!”


    “王嬸。這是……我姨。”魏有源和陸元怡一起將“蔡建鬆”安置到輪椅上,“這位……是我叔。蔡叔。”


    王嬸同陸元怡點頭招唿後,又返身把門打開來,魏有源推著“蔡建鬆”就進了房屋。


    陸元怡隨步也進到別墅,而映入眼簾的高檔豪華的格局與居室布置又一次把她給震住了。


    “唉,”陸元怡再一次感慨萬端,“你姨父做了一輩子的地產商,我也沒見過這麽大氣的房子。”


    “姨父,他是搞地產的?”


    “嗯,一名從事房地產的奴隸,整天忙忙碌碌。算了,提他有些大煞風景。”


    “姨,你吃過晚飯再走吧。”


    “不了。我就是進來看看。”陸元怡這才想到時間不早了,她抬腕看了看表,“這兒就像是夢境一般,我得迴到現實中去囉——”


    王嬸連忙從廚房出來對陸元怡說道:“你就吃了飯再走吧,魏先生中午打過電話的,通知我提前備好的。我還給蔡叔煲了稀飯。”


    但,陸元怡執意要走,魏有源便不再挽留,一直送她出門。


    “姨,您要小心開車。”魏有源邊走邊囑托道,“我要在這兒住兩天,多陪一下蔡叔。另外……”


    “說吧,你還有什麽要吩咐的?”


    “就是,這兒的房子和今天這事,我不想讓第二個人知道。”


    “包括你媽?”


    “嗯。”


    魏有源當然知道陸元怡所說的“你媽”指的是誰,但即便如此,他也必須明確表態。魏有源很清楚,在“蔡建鬆”幸存之迷未解之前,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送走陸元怡後,魏有源返身迴屋。


    魏有源把“蔡建鬆”安置在底樓的客房,扶他躺於床上,自始至終“蔡建鬆”都在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不言不語。


    在外間餐廳吃過飯,魏有源見王嬸盛了一碗稀飯欲去客房喂“蔡建鬆”時,他叫住王嬸,說這兩天蔡叔怕見生人,還是自己來喂。


    王嬸聽了,便把碗交於魏有源,就忙著清理餐桌。


    待魏有源再次打開客房時,眼前的一幕著實讓他驚訝萬分。


    “蔡建鬆”已從床上坐起,靠著一隻背枕,神情自若,已全然沒有虛弱病殃的跡象,此時,他正用一種持重內斂的目光注視著魏有源。


    “把門帶上。”


    “蔡建鬆”言語鐵冷但中氣十足,口吻中略帶一絲訓斥。


    “您,您沒病?”


    魏有源乖乖地把門關上。


    “你是魏有源。”“蔡建鬆”惜字如金卻幹脆利落,“正如你第一次來康複中心認出我不是‘蔡建鬆’一樣,我也認出了你。並且,我就預想到你接下來會這麽做!”


    眼前的一切拋給魏有源的信息太多,他都不知道如何消化?


    “您……您為什麽要裝病?”


    “你做事太欠考慮,自以為是獨斷專行!”殷聖寬並沒有迴答魏有源提出的問題,而是繼續責備道,“你的所作所為正中了別人的下懷。”


    “別人?……這別人是指誰?”


    殷聖寬似乎對魏有源再度提出來的問題仍然沒有絲毫的興趣,他搖了搖頭,眼睛泛起一點濕潤:“你讓我這麽多年的良苦用心,全都功虧一簣!”


    魏有源切身感覺到自己與眼前這個人的溝通幾近南轅北轍。在此之前,他還一直以為自己正掌控事態的全局,現在看來,是弄巧成拙。為此,魏有源便不再提問,也不再言語,默默地托著碗佇在門口。


    發過一通牢騷後,殷聖寬也隱約意識到剛才的指責對眼前的這名涉世未深小夥來說,太過嚴苛。


    “對不起,我剛才一時沒有按捺住心中的怨憤。”


    魏有源沒有搭腔,同樣用眼睛冷冷地盯著殷聖寬,或許是魏有源認為此時還不到對話的火候。


    “外麵那位叫王嬸的人,是從哪裏請來的?”


    “……她是觀崗山本地的茶農,我第一次到這兒看見她時,她正山上采摘茶葉,家裏隻有她和她的老伴兩個人。為人老實,做事可靠。”


    “你把碗放下吧。”殷聖寬耷拉了一下眼瞼,覺得應該改善一下對話的氛圍,語氣也委婉了許多,“這兩天還得麻煩你送飯進來。我必須在這兩天內,並適當地提高一些飯量,給王嬸一種康複較快的表現,這樣才不會引起她的警覺。”


    “好的。”


    “接我出來的事,還有誰知道?”


    “除康複中心裏的醫生之外,就隻有人民醫院的陸元怡主任。”魏有源說完又想了想說道,“陸主任臨走前,我特別交待過,叫她不許對外聲張此事。”


    “我知道她,她是陸冠庭的女兒。”殷聖寬不無譏誚地說道,“參乎進來的人,都是嫌自己的命太長啦。”


    魏有源陡然感覺事態的嚴重性。


    難道真如殷聖寬所說的,整個事件的背後籠罩著一個兇險可怕的黑手?


    為何到現在,自己未見絲毫的跡象。不會是他藏身康複中心多年,致使其神經過敏,動輒杯弓蛇影、危言聳聽!


    魏有源轉念一想,如果沒有所謂的幕後黑手,殷聖寬何堪臥床裝成“活死人”長達二十多年?


    倘若真如他所說的話……


    想到這,魏有源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口問出:“您所擔心的,是‘燈光’嗎?”


    “燈光?!”殷聖寬聽了哂然一笑,“那幾個自稱為‘燈光’的人,充其量也不過是傀儡探子罷了,他們根本就沒有殺伐決斷的才智和生死予奪的能力!”


    “哪會是……”


    正當魏有源想繼續追問時,房間外傳來王嬸的喊話。


    “魏先生,廚房都已收拾好。我要迴去了,蔡叔的碗,你就放在廚房,我明天過來洗。”


    魏有源轉身開門走出,朝王嬸笑道:“王嬸,沒事。待會兒完事了,我自己會洗的。這麽晚了,你要小心點。”


    “沒事,我老伴在門外等著呢。”


    “幹嘛在門外等呀,讓王叔叔進來坐一會吧。”


    “不用啦。”王嬸赧然笑道,“我們莊稼人平日裏做事不愛拾掇,身上髒,進來不合適。”


    “王嬸,千萬別這麽說。我一直都把你們當成自己的長輩,哪有嫌棄你們的意思?!”


    “對不起。魏先生,是我想多啦。”


    魏有源送王嬸出了門,並與門外的王叔叔打了聲招唿。魏有源又囑托王嬸,明天幫他買一些朱砂來。


    送走王叔王嬸,魏有源又返身迴到客間。


    “在這兒,最好是見到我的人越少越好。”待魏有源關好門,殷聖寬又說道,“你讓王嬸買朱砂幹嘛?”


    魏有源心想,眼前的殷聖寬不僅沒病,耳朵還挺尖。


    “我想做一個‘八卦碗’。”


    “做什麽用的?”


    “趨吉避兇而已,”魏有源坦言道,“這幢房子一直沒人居住,也沒有灑淨水和建蘸打煞,所以想簡單治度一下。”


    好不容易接他出來,魏有源覺得應該讓他竹筒倒豆子,不能總由他牽著話題走,所以便試探性的說道:“我原本,還想把媽和敏敏接過來的……”


    “你不想她們早死,就趁早收起這個念頭!”殷聖寬馬上臉色鐵青,決絕地說道,“兩年內,她們能見到的隻能是我的屍首!”


    魏有源立馬裝出一臉的驚愕:“為什麽?”


    “一兩句話跟你說不清楚。接下來的時間,我會把一些內幕慢慢地告訴你,也好讓你有個心理防範……”


    就這樣,殷聖寬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內情告訴了魏有源。


    原來,殷聖寬是臨梅縣城人,孤兒。自幼得好心人出錢捐助,包攬了他讀書與生活的所有開銷。高中畢業後,他便去參了軍,退伍轉業又迴到本地,並在一國營煤礦上班。


    正當一切順風順水時,這一天,一名自稱接濟他的人送給他一隻小木匣。


    殷聖寬打開小木匣後,屬於他原本的生活秩序立刻瓦解崩塌。


    小木匣中裝有一冊很舊的筆記本和一些留作紀念的故舊小物件。那封信是殷聖寬的父親朱學奎生前留下的。


    在這冊筆記本裏麵詳細記載著一些抓藥與辨別藥材的心得,其中,零言碎語地提到殷聖寬的出生,以及他隨母親姓殷的緣由。


    這個人告訴殷聖寬,他的父親朱學奎是一間藥鋪的夥計,一天有一名中年人神色慌張,進來抓藥。臨到結賬時,這人發現身上沒有帶錢,他便隨手用一個書匣當作抵押,言明過後用錢贖迴。朱學奎自覺藥不多,單就這木匣就足夠抵付了,所以,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不曾想,中了那個人的脫身之計)。一直到關店門,也不見那名中年男子迴來贖書匣,朱學奎打開這個書匣,看了看裏麵存放一套書籍名為《蓮花經》。為穩妥起見,朱學奎就將書匣隨身帶迴了家。


    厄運也隨之降臨。


    當晚,朱學奎連同他的妻子一起在家裏慘遭到毒手,書匣被人盜走。萬幸的是,這名歹徒並沒有對朱學奎的兩名熟睡的孩子下手。


    後經藥鋪老板出麵將年幼的殷聖寬送給本地一戶小學教員的家中寄養,這名教員叫蔡興權,也就是蔡建鬆的父親。


    朱學奎的大兒子,由藥鋪老板帶走了,藥鋪關門歇業。


    提到哥哥,殷聖寬有點印象,至於比他大四歲的哥哥現在到底在哪兒?是死還是活?他一無所知。


    殷聖寬大蔡建鬆九歲,兩人親如兄弟。後來,蔡建鬆也是憑借殷聖寬的關係才在煤礦中謀得電工一職。


    自那之後,殷聖寬發誓要找出當年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真兇,並找迴哥哥。世事難料,他自己差一點就命喪礦井。


    後來,殷聖寬經生產調度室主任姚田盛的推薦,謀得作業班長一職,一直到礦難事故的出現。


    這名接濟他的人每次與他見麵,都戴著黑色鬥篷,蒙著臉,行蹤非常隱秘。隻到有一次,姚田盛出麵替那位接濟他的人傳說,殷聖寬方明白,原來姚田盛與那位接濟他的人是一夥的。


    殷聖寬問過姚田盛,結果連姚田盛也沒有見過這人的真麵目,隻知道他名叫五黃。可想而知,這個人的隱蔽性有多強!


    五黃告訴殷聖寬,他父母的死跟一套秘籍有關,這套秘籍叫《蓮花經》,找到它現在的主人就能揭曉一切。平時,在工作和生活上不要有太多的思想包袱,該如何行事?在適當的時候,會有明示。


    就這樣,一晃兩年過去,殷聖寬成了煤礦井下作業班組的一名班長。


    這一天,姚田盛找殷聖寬談話,傳達了五黃派給的一個任務:讓殷聖寬去娶清源鎮馮木匠的女兒馮秋蘭為妻。


    起初接到這項任務時,殷聖寬不覺有些好笑,這算哪門子的任務。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不得不令他歎服,這名五黃行事的穩健與布局的精準。


    接下來,由蔡興權作為男方家長上門提親。半年後,殷聖寬與馮秋蘭簡單地舉辦了一場婚禮。


    自那以後,殷聖寬從家到煤礦近百來裏路,三天兩頭來迴跑。


    大約又過去半年,馮秋蘭的父親因病去世。


    再過去兩三個月,姚主任告訴他,讓他開始有意接觸清源觀的一名叫林永和的真人。


    兩年後,清源觀收養了一名棄嬰,也就是魏有源。


    裝病期間,殷聖寬不乏有些懷疑,馮秋蘭之前的流產很可能是有人從中搗的鬼,其目的就是為了馮秋蘭能以奶媽的名義,名正言順地收養這名棄嬰,為他接近林永和真人作好鋪墊。


    隨著魏有源的長大,殷聖寬跟林永和的關係也越來越融洽,兩人經常推杯小酌,其間是無話不談。


    殷聖寬告訴魏有源,社會上傳得沸沸揚揚的燈光,隻不過是別人手底下的一枚棋子,出於安全考慮,燈光的手底一直沒有血案,但似乎這種平衡也已打破。


    魏有源坐往佳都的列車上所遇到的命案,是少東家手下一名叫破軍的人所為。


    破軍?魏有源的腦海裏立馬閃現出自己重返佳都市的列車上的一幕,那個人叫錢銘忠。


    殷聖寬說沒有人見過少東家本人,即便是手底下為他辦事的人,也很少在公眾場麵露麵。沒有接到指令,他們一個個乖如貓;接到指令後,他們一個個猛如虎。


    魏有源心想,這錢銘忠膽子也太大了,他竟敢對自己報上真實姓名!


    魏有源問殷聖寬,為什麽不全力通緝破軍?


    殷聖寬嗤然一笑,迴道:你知道破軍是誰嗎?你有什麽可供指認的證據?


    曾經也有人跟你的想法一樣,不想跟木偶一般地被控製,他便主動向政府投案自首,這人叫江仲平。後來,他連人帶車一起沉入水庫。


    這江仲平,魏有源有點印象,那是在一個飯局中所獲悉的,他就是江秉丞的父親。但他聽說的是,江仲平的死不是什麽投案自首,而是因為他手上的一套《蓮花經》秘籍。


    沈國軒說過《蓮花經》僅有一套,也就是說,江仲平手上的這套《蓮花經》就應該是殷聖寬的父親朱學奎曾經接手過的那套書籍。


    難道江仲平與殷聖寬父母的遇害存有什麽關係?


    假設這個推斷屬實的話,江仲平的父親就難逃行兇的嫌疑,他得手後便將《蓮花經》秘授給了江仲平來珍藏。倘若真是這樣的話,那江仲平因這套《蓮花經》而死,該屬於父債子還,因果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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