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的德豐酒樓非常喜慶。


    客人們個個穿得光鮮亮麗,成雙結隊進到酒店,尋階而上,陸續來到了酒店的二樓。


    整個的酒店二樓是一個寬敞的宴會廳,可容百桌酒席。


    大廳布置得富麗堂皇,餐桌上統一壓墊著淡黃色的桌布,抬頭是淡黃色的吊頂,四周是淡黃色的窗簾和淡黃色的壁燈,地上鋪設的是墨綠色的地毯,僅在中間一條走道上輔著紅色地毯,特別醒目。


    此刻,大廳裏正播放著一些慶典類的音樂。


    在大廳的主壁上是一麵寬大的電視彩屏,正顯示紅底黃字,中央是一個大大的繁體字:“壽”,底下一行稍小的正楷字:“沈國軒先生八十誕辰慶典!”


    每張酒桌上都按統一的規格擺好了六盤冷菜、酒水飲料和兩盤瓜果等。


    客人們有執手寒暄的,有大聲說笑的,另有孩童們在肆意地嬉耍追鬧,把維持現場的工作人員忙得團團轉。


    整個的大廳彰顯出一份特有的喜慶氛圍。


    在宴廳的一側有間休息室,裏麵擺放著幾張高檔實木沙發與茶幾。此地是酒店專門為主辦宴席的東道主在開席前接待身份比較特殊的客人用的。


    相比外麵喧囂與嘈雜的宴會廳,休息室內顯得格外的安靜。


    室內,坐於主位沙發右側的,是一位滿頭銀發,風采奕奕,身子骨略微有些消瘦,但麵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從他身上眩目的降紫色唐服不難看出,此人便是今晚的主角:沈國軒老人。


    在沈國軒的旁邊坐著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留有一頭稀疏花白的寸發,身材魁梧,卻稍顯一絲絲的肥胖。


    在服務員為在座客人沏好茶之後,這位中年男子向沈國軒舉茶示敬,“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汪,名清林,幾個月前剛調來佳都,做譚明輝書記的副手,這次譚書記外出開會,臨走前委托我,一定要將禮帶到,並一再囑咐我,要祝您老人家誕辰快樂,身體康健!”


    “汪副書記,久仰。你們太有心啦。”沈國軒聽了不覺喜形於色,歉然提起茶杯迴謝,“不瞞你說,這些年來,非常感謝譚書記對老朽的嗬護與關照,簡直是折煞沈某!原本打算借此機會,能與他杯酒言歡的,看樣子,又得等下一迴啦。”


    言罷,沈國軒與汪清林兩人相視一笑,一齊喝了一口茶。


    “你剛調來佳都,”沈國軒微微地一抬手,“我來幫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女婿,顧景東。”


    顧景東和汪清林聞言都立馬站起來,相互移步一湊近執手相握。


    “汪副書記好!”


    “顧總,大家風範!沒來佳都就聽聞佳都的民營企業家裏有一位敢闖敢幹的青年才俊叫顧景東,今天得以一睹尊容,榮幸之致!”


    “哪裏哪裏,讓您見笑啦。”顧景東攬過老丈人的活,繼續給汪清林介紹,“這位是我的內人,沈昕。”


    坐於顧景東身邊的這位婦人,雖年過半百,但保養得非常好,膚色白皙細嫩,體態輕盈,身段婀娜有姿。


    汪清林見了,立即讚歎,“嫂夫人典雅端莊,可謂是風韻天成呐!”


    沈昕起身淺捏汪清林伸過來的手掌,笑道:“汪副書記真會說笑,我都人老珠黃啦,何談‘風韻’二字。倒是您呀,溫文儒雅,氣度軒昂。”


    汪清林聞言,含笑點頭。


    “這位是我的內弟,沈勇。”顧景東又一指對座上已經佇立多時的一名男子,介紹道,“你們相互應該認識。他在市財政局上班。”


    “我們的沈副局長,怎麽會不認識。”汪清林欣然一笑,握手之後,他又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沈勇的臂膀,“飯局都有過……有三次啦吧?”


    “對!今天算是第四次。”沈勇緊緊地握住汪清林的手。


    “這位長得這般貌美靚麗的,不用說,一定是我們的局長夫人。”汪清林瞧了一眼沈勇旁邊坐著的一名少婦,並順勢伸手相握。


    “汪副書記好。”這位女子握住汪清林的手,笑道,“我叫龐思筠,也在財政局上班。”


    “你,讓我想想……”汪清林握住龐思筠的手沒有放開,而是略作思索狀,未了又旋即笑道,“你是我們的老書記龐屏山的女兒。”


    “是的,謝謝你還記得家父!”龐思筠一臉羞澀,“家父身體欠佳不便前來道賀。”


    “無妨的,老人家身體要緊,要多注意休息……”汪清林這才放開龐思筠的手,邊說邊移開了視線。這時,他看到臨座已經起身的梁先鴻,自感不認識,“這位是……?”


    “嗬,這位是我故主胡景生先生的女婿。”沈國軒連忙介紹說。


    “汪副書記好。我叫梁先鴻,台灣人。”梁先鴻略顯矜持,說話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


    梁先鴻的生活空間裏少有官員財閥的朋友,他自己不僅不善與此類人交往,而且內心還有那麽一些抵觸。所以,一旦置身此境,就略微地有些不自在。這次,要不是沈國軒再三地挽留自己,他還真的不想進到這間休息室。


    “大家都坐下吧。”汪清林轉過身來,慢步迴到自己的座位,並抬手作按壓狀,示意大家都坐下來。


    “小梁,人實在。”沈國軒笑著向汪清林解釋道,“若不是我一再要求他過來,我們想找他說句話都難。”


    “讓大家見笑啦。”梁先鴻一臉的羞赧,“我普通話說得不好,怕露怯。平日裏,自己確實不善與人交往。”


    “沒事的。在這屋內,不是親戚就是朋友,你不要見外,更不用拘束。”沈國軒說罷看了一眼汪清林,又笑著對梁先鴻說道,“這次讓你過來,確是有一件事,想征得你的同意。”


    “……”


    大家靜靜地聽著,眼睛都盯住沈國軒。


    “之前,我從胡先生那裏得來一套古籍,明代末年的。這套書原本是你們梁家當作聘禮送進胡家,後來,胡先生因為我的算盤打得好,聘我為公司的會計,我們兩人相處時間一長,胡先生得知我喜好古典書籍,便又將此套古籍轉贈於我。這麽一說,都有好些年頭啦。”沈國軒娓娓道來,“現在,我想把這套古籍捐贈給市文博會,因為在這套古籍裏麵還夾有一封家書,是你的先祖梁開民所寫,其中介紹了這套古籍的一些來曆與淵源,所以,我就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是好事呀。”汪清林情不自禁地插了一句。


    “沈老,既然我嶽父已將這套書轉贈於您,那它的去留就全憑您來定奪,不必再關顧到我個人的想法。”


    “那好,我就算你同意啦!”沈國軒爽朗一笑。


    這時,宴會的司儀走進休息室,提請大家,按預定的時間,宴會即將開始,外麵的賓朋客人也都落座靜候多時。


    大家紛紛起身走出休息室,隨著音樂的響起,有序地步入紅地毯。


    主席台上,一名年輕的司儀手持麥克風,指揮大家起立。


    大廳調整好燈光,照著沈國軒入場的步伐,隨之移動,在場的所有客人們都起立,並鼓掌慶賀。


    待沈國軒來到主席台上,客人們紛紛落座。汪清林等一行人也由顧景東的指引在主桌上坐下來。


    全場的燈光再度亮起。


    這時,司儀要求老壽星沈國軒為大家講幾句話。


    在許多客人的慫恿和鼓動下,沈國軒執拗不過,隻得拿麥克風。


    “感謝大家的捧場。剛才司儀非得讓我留在台上來講幾句話,說是權當一次獲獎感言,而獎品就是大家的掌聲(台下掌聲如雷)。磨他不過,我就不作推脫啦,乘著高興倚老賣倚一番。”


    “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紀,有些事也還沒弄明白,怎麽就稀裏糊塗上八十啦。能在一天的晚上與這麽多熟悉又親切的麵孔相聚一堂,是我沈某人今生最幸福的一件事!我一直在問自己,人的一生什麽是最為珍貴的?


    記得自己之前幫別人批八字,就是查尋他八字中的‘財、官、印’。所謂的富貴,就是財富與官貴。那印是什麽?印就是學識,涵養與胸懷氣量。人活著,就像是從起點徒步走向終點。這當中,財富,能給你一雙漂亮舒適又合腳的鞋,讓你走起來很輕便。官貴能給你一件華美得體的外衣,讓你走起路來自覺威風凜凜,不時有路人給你遞煙送茶。而印就是身體素質,是健壯呢還是虛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終點,健壯的人走遠一些,虛弱的人就走得近一些。遠近都是一生,鞋子硌不硌腳是一生,一路走來威不威風也是一生。所以臨到現在,自己方領悟到,財官印都不是一個人最珍貴的。


    最珍貴的是我們一路走過來,風雨不棄,身邊一直陪伴著我們的親人和朋友。


    今天,對我來說就是你們!是你們一直在默默地關心和幫助著我。一路上,我舍本逐末幾近把你們忘卻,不懂得好好珍惜……謝謝你們!”


    說到這兒,沈國軒有點哽咽,眼裏噙滿淚水,他深深地向在座的親朋好友鞠下一躬。


    這時,他的女兒沈昕看見了,離座快步上台,張臂緊緊地抱住父親,輕輕地抽泣著,掏出手絹小心地拭擦著沈國軒臉上的淚水。


    台下,有許多的客人也在抹眼淚。


    驀然間,大廳的燈光暗了下來。


    這時,大廳的入口大門打開,一輛點燃蠟燭的蛋羹車由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推進來。


    司儀在台上向大家介紹道,這位英俊瀟灑的小夥子是老壽星的外甥顧振珝;而這位貌美如花冰清玉潔小妹妹的是老壽星的孫女沈豫。


    推車隨著探燈的移動,緩緩步入紅地毯,音樂響起。


    司儀現場為大家演唱起張學友的一首《祝福》歌曲:“不要問,不要說,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一刻,偎著燭光讓我們靜靜地度過……”


    全場的客人們合著拍子,擊掌為賀。


    ……


    仙鴻酒館


    “讓她一攪和,我都不知道說到哪兒啦?”賀青竼與魏有源碰了一下杯子,共飲了一口老酒。


    “沈國軒對‘景’字作何測解?”


    “哦。”賀青竼頓然記起,一臉的忻悅,“沈國軒說,大景當前,以土木為質,先生是否有改弦更張之意?胡先生一聽,甚為吃驚,拿眼死死地盯住沈國軒,隨即對他言道,‘實不相瞞,在來的路上,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你看我們目前以板車苦力為業,門坎底效益差,再者,現在碼頭裝卸搬運貨物的機械化使用程度越來越高,很難從中謀取大的利益。我就想能不能組建一支工程作業隊進行工程承包,這樣,技術含量相對高些,如有可能,一年下來收益會有所改觀。’而沈國軒眼睛隻看著地上的‘景’字,並沒有搭話,胡先生就問,這事可不可行?”


    魏有源也沒有搭話,而是靜靜地聆聽賀青竼的敘述。


    “見胡先生問到他,沈國軒立馬迴複說,‘聽說楊公喜也正有此意,他已經讓他的外甥艾耀舟去讀建築工程了,也是想在這個行業攀蟾折桂,先生不怕落別人一個亦步亦趨之口實?’胡先生笑道,‘他做他的,我做我的。我們底下那麽多人要養活,各施各法,各廟各菩薩,隻要能賺到錢,他楊公喜就是天天咒我,我也認。’沈國軒聽了也是嗬嗬一笑,‘不瞞先生,您在景字底下劃了兩橫,一橫短一橫長。這就說明,這事在你手頭上一定能成。但真正要在這個行業上超越他,還得要等到下一班人馬。’胡先生一聽,便立馬著手謀劃。”


    賀青竼說到這兒,他有意地定頓了一下,又讚歎道,“現在迴顧頭來看沈國軒先生的斷語,句句不虛。包括接替正光集團領導的人選,也是沈國軒先生為其打理的,巧的是顧景東的名字裏麵,也帶有一個‘景’字。這兩年,正光集團的確在工程業務方麵穩步超越金拓集團。正光集團的職員都說,正光集團已經開啟了‘景’字底下的第二道長橫!這位沈國軒先生願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顧景東,也算是有先見之明。當然,也有人說沈國軒的心裏麵有了那麽點小九九。要知道,顧景東在出山前,一無背景和靠山,二無行業專長與技能。所以,現在大家都說沈國軒可謂慧眼識英雄,絕非等閑。”


    魏有源聽罷,拿起酒醞給賀青竼倒了一杯酒。他心想,這件事是否翔實現已無從查考,但就沈國軒對‘景’字的推衍與論斷無疑有他相對獨到之處。他沒有粗淺地拆解字畫的結構和生搬硬套挪用字麵的意思,而是統覽全局,細致地捕捉到了寫字人的心理反應,確實非同小可。


    在魏有源還在反複迴味著剛才的言談時,不曾想,賀青竼一拍自個的腦門子,“我都讓你們帶到溝裏啦,差點把今天約你出來吃飯的正事給耽誤了。”


    “什麽正事?”魏有源一聽,納了悶。


    “我問你,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怎麽啦?”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賀青竼像是聽到蔬菜要漲價的消息一般高興。而魏有源見他這般神情,更是雲山霧罩。


    “我沒女朋友。值得你這麽會這般高興嗎?”


    “不是。”賀青竼自知失言,便坦誠地笑道,“來這之前,我老婆給我下達軍令狀,要我一定得幫她的女同學介紹一位才貌出眾的男朋友。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你!”


    “合著這餐飯,你是為了保媒拉纖。”


    “這可不虧了你。”賀青竼繼續笑道,“她的女同學可不是一般的主。她可是海歸派,要美貌有美貌,要才華有才華,家庭背景也不一般。”


    “聽你這麽一說,感覺是‘天上掉餡餅’啦?”


    “你還別不信。”賀青竼拿眼瞧了一下正在酒櫃內忙碌著的梁佳琪,“比那瘋瘋癲癲的主,可要強上百倍。”


    “幹嘛要拿她要比?”


    “你是當局者迷,這事瞞不過我這個過來人,這小姑娘可是盯上你啦。”


    “不瞞你說,”魏有源笑了笑,坦然直言,“近期,我還沒有心思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


    “那就對啦,這事急不來的。”賀青竼提杯示敬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我不像沈國軒那般有眼力,但隻要是我看中的人,也差不到哪兒去。”


    “是嘛,別看走了眼,迴去沒法交差。”魏有源打趣地笑了笑。


    “這個女孩跟我也算是親戚關係,她的外婆與我爸是姐弟,平時沒怎麽來往。隻因她是我老婆同學的這層關係,她的媽媽就委托我老婆出麵幫忙,他們就想找一個本地人。”


    “那糟了,我可不是本地人。”魏有源打趣道。


    “是中國人,會說普通就行。”賀青竼解析道,“她在出國留學的時候,認識一位新加坡藉的華人,家裏意見不統一。所以,這事就涼在這。他們家就這麽一個女兒,還指望她能接替其老爸的事業……”


    “你還是繼續幫著找吧,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不用找。你就是最好的!”


    不知什麽時候,梁佳琪湊到桌沿,問了一句:“找魏哥哥作什麽?跟你賀老板合夥做生意嗎?”


    “是呀。”賀青竼抬頭斜瞥了一眼梁佳琪,“難不成,吃了你們兩餐飯,你就想把他留在這裏幫你們開店吧?!”


    梁佳琪知道賀青竼不待見她,想馬上扯開話題。


    “魏哥哥,你這手表蠻漂亮的。能讓我看看嗎?”


    魏有源看了一眼賀青竼,知道他們這是在鬥心眼,便脫下手腕上的手表遞給了梁佳琪,也算是幫他們打個圓場。


    “哇,”梁佳琪將手表掂在手上仔細地看了看,臉上立馬露出驚愕之色,“這可是限量版的xx表呢,得要十幾萬吧。”


    賀青竼一開始還以為梁佳琪是在拿些重話糊弄自己,但看到她的眼神有些不像,一時之間萌生疑惑,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魏有源看到賀青竼滿是吃驚的表情,連忙解析道,“來佳都之前,一位長輩送的。”


    “那你的這位長輩好有錢噢。”梁佳琪又看了看手表,不停地點著頭,似乎在確信自己的眼力勁。


    “好啦,人家有錢關你什麽事。你去忙你自己的事。”賀青竼瞅她一驚一乍的,有些不奈煩。


    臨離開前,梁佳琪把手表遞迴給魏有源,對著賀青竼笑道,“人家也未必能看上你那一畝三分地囉。”


    “行啦,你就是一個專門拆台的主!”


    賀青竼這是話趕話,他雖然知道梁佳琪不曉得自己先前與魏有源所談論的話題,但她的一句話仍是不偏不倚戳中要害,心想,真要如她所說,眼前的這位年輕人,手上戴的是十幾萬的腕表,這事還真不是自己原本所想像的那般輕巧。


    賀青竼的心裏是一半喜來一半憂。喜的是自己沒看走眼;憂的是保媒這事難說,眼前的這尊大佛,可真未必是他能請得動的,畢竟自己對魏有源還不是很了解。


    “不用理她。”魏有源見梁佳琪離開,瞄了一眼發愣的賀青竼,提起酒杯,“來……我們再喝一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易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讀千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讀千江並收藏執易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