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魏有源剛從道觀迴到家,馮媽就過來告訴他,林姨不想迴清源鎮,說是謝謝你這麽有心。另外,欠大家的錢,他們在外賺到錢後保準還上,請大家放心。


    這個結果,魏有源也曾料想到。


    馮媽說自己也有此預感,這兩口子是不會迴來的,女兒張珊珊的死,遠比虧錢對他們的打擊還要大,所以,他們選擇在外打工,也是避免睹物思人。


    魏有源跟馮媽說,這事也別放在心上,一切順其自然。


    過些天,道觀要舉行新舊兩任當家人的交接儀式,魏有源要在道觀裏住幾天,趙道長要他熟悉一下儀式的相關內容。馮媽說,既然道觀那邊有事,不妨在那多住幾天。家裏若是有事,她會電話聯係的。


    一連幾天,魏有源跟著道士們屁股後麵忙來忙去,把清源觀的前後兩院都布置得格外喜慶,壁柱廊梁,到處是經幡字畫。正殿上,已懸掛起三幅天尊的畫像,幾張香案拚合成一塊,上麵擺滿香燭位牌,杯盞紙劄,地上也鋪起一道紅色地毯,整個道觀已是煥然一新。


    像這般隆重的典禮,魏有源是第一次目睹。


    到正式開壇的這一天,清源觀又來了好多外地的道士,他們的服飾還有些不同。魏有源都不認識,待問過任辰子才知道,這些道士是師父林真人從周邊道觀請過來幫場子的。


    道士們分工明確,有設壇上供,有燒香掐訣,也有踏罡存神。


    特別有一些外來的道士,一個個頭戴混元帽,身披寬袖大彩道袍,隊分兩排,依次手持法器,伴隨著聲樂,或念經頌法,或獻茶散花,或唱禮宣詞,大家各司其責,是有板有眼。而另有一些道士,端坐一旁吹拉彈唱,節奏明快,鼓笛磬鈸之聲繞梁不絕,聲勢浩大,甚是熱鬧。


    如此道場需連續唱上好幾天,分敬天祭祖、禳解災疫、安宅鎮土、祈福延壽等等。


    也有好多周邊的居民,在這幾天,得空就競相來到道觀,上香供燭,祭神拜仙,保家人袪病消災,福祿永隨。


    這些天,清源觀的道士行為舉止,乃至穿戴裝扮更是莊重得體,一個個臉上像開出太陽一樣,喜氣洋洋,從頭到腳彰顯出東道主的熱情風範。


    道場的最後一天,才是清源觀當家人的交接儀式。


    師父林真人,這一天也穿戴著正統的道服,手執拂塵,與任辰子一起站於正殿的香案前,三跪九拜,後隨吟唱樂隊緩步來到後院。


    後院這邊,早已焚香燃燭,在天井正中放置著一隻很大的檀香爐,清煙嫋嫋、香氣撲鼻。


    後院香堂的正位,供著的是雷神像,香案上也分擱著幾塊位牌和香爐碗。這時,趙錦鋒道長身穿一襲青色道袍,候立於香案的一旁。


    先是吹拉隊步入後院,並沿天井兩廊分排站好。後麵跟著執笏的唱誦隊,走禹步,唱讚頌,沿天井兩邊排好,中間留出一條過道。


    再後麵,走進兩名道士提著吊燈式的香爐,晃蕩著檀香青煙進行開道。


    最後,才見林真人和任辰子兩人一同踏入後院,沿天井中央過道平步而走,同時邁入香堂,在喧囂的吟唱聲中,同敬香,同跪拜。


    禮畢,師父林真人將手中的拂塵交給趙道長。趙道長手持拂塵立於香案前,經過一番唱詞頌經後,將此拂塵遞交給了任辰子。然後,三人相互對拜,再在香案前一字排開,向正堂神像行跪拜禮。


    魏有源自始至終站在香堂的一角,目睹著眼前的一切,因為他並非道士,所以隻作觀瞻,不用揖禮。這都是趙道長事先交待他這麽做的。


    在師父們跪拜雷神時,魏有源抬頭看了一下雷神像,覺得與道觀前院的所有神像相比,這一尊頭像更慈祥,也更具親和感。他心想,雷神在《西遊記》裏淨是橫眉暴須,怒目圓睜的形象,怎麽這尊頭像這般慈眉善目,又和藹可親呢。正納悶,他隱約聽到,趙道長在跪拜時,口中念誦有重雲的字眼。魏有源方幡然醒悟,這個人,不正是先前趙錦鋒跟自己提到過的——清源觀的開觀鼻祖,雷重雲嗎。


    難怪,道觀當家交接儀式要在此處完成。


    魏有源住在後院這麽久,卻一直把香堂的神像當成了天上打雷的雷公神像,想想,確是不該。


    師父們跪拜禮畢,退於一旁。這時,廊道兩邊吹拉吟唱的道士依次也步入香堂進行參拜。參拜過之後,便有序退出後院。


    相繼地,另一撥隊伍也依次參拜,並退出後院。


    隨著喧嘩散去,後院僅留下趙道長和魏有源。


    趙道長示意魏有源焚香跪拜雷神像。禮畢,趙道長對魏有源說:“下一屆的當家人交接儀式,得由你來主持了。”


    魏有源點了點頭,心想,到時再說吧。


    “你今天所見,是我們清源觀場麵最為盛大的儀式。”趙道長臉上略顯自豪之色,問魏有源道:“你感覺怎麽樣?”


    “論熱鬧,它比不過大年初一。但從道場儀式規模來看,確實是我見過最為壯觀的一次。”


    “沒錯。今天的氛圍,讓我想起往年,鄒真人接任當家時的場景來。”趙道長迴顧四周景致,若有所思。


    “師父,我想問,我們道觀好像跟別的道觀有所不同。”


    “有什麽不同?”


    “具體也說不上來,我在電影裏看到的,道士都以‘貧道’自稱,如與香客打招唿,口中需念‘無量天尊’的法號。”


    趙道長聞言,展顏一笑,說道:“道教,是我國的本土宗教。有著幾千年的曆史,在它的傳承與發展過程中,早已植根在地方民俗文化中,跟每個地方人的生活己融為一體。所以,它的表現形式自然會千差萬別。以前,我是聽過一些前輩在交往相談時有這麽個自稱和說法。現在,說出來不免有點俗套,所以,也就慢慢地淡化了。”


    看得出,趙道長今天心情舒暢,言語之中盡顯昔日風采,“清源觀始祖,雷重雲,原是追隨祖師爺萬民英門下的一名命理學者,幸獲秘笈寶典《蓮花易》,百般苦練,修成正果。但凡有為者,都不會拘忌於俗套的禮儀與形式,率性而為,直指本心。所以,清源觀一向戒律清規較少,利於修持。”


    趙道長說起來頭頭是道,魏有源聽得也是津津有味。


    這時,道觀前院的樂聲漸趨稀疏,一場空前的儀式典禮也圓滿結束。


    趙道長交待魏有源這些日子,多上前院,去陪陪師父林真人。一個忙乎了大半輩子的人,最怕是清閑。


    魏有源點點頭,還是趙道長想得周到。


    ……


    勝橋包子店一裝修好後,就貼出一張招租的廣告。沒幾天,就有一姓翁的小夥過來與魏有源聯係,這小夥也是做賣包子生意的,雙方商談之後,這個店麵租給了這個夥子。但在簽訂租賃的契約中,魏有源加了一條,必須保留“勝橋包子店”的店名和招牌,不能改動。


    包子店二樓有兩房間,暫時由馮媽和魏有源住,妹妹殷瑞敏每兩周的周末要迴來一趟,到時,讓她跟馮媽睡一間。


    目前,馮媽的老屋正在裝修。待老屋修裝好後,再退出,續入契約中一並盤租給開店的小夥子。


    包子店剛一開張,就有人上店來找林姨。原來,之前林姨跟他們借的錢仍未還,這些人一見包子店開業,又是打著原來的店名,還以為林姨迴來了。


    開店的小夥子,將這個事跟魏有源一說,魏有源立馬就與這些人取得聯係,並約了個時間,叫他們把原來借錢時,林姨所留的借據或紙條拿來,見字據付錢。


    相約的時間一到,各個債主執字據應約前來。魏有源按各張借據上的落款時間,算好利息,連本帶息由魏有源如數付清,且讓他們一一在各自還清的借據上寫有收訖的字樣,並簽名蓋上指印。


    魏有源總共付去二十二萬元,和之前瑞敏說的數額基本相當。馮媽全程陪在魏有源的旁邊,說是給來這些債主們端茶倒水,實為幫忙照看著,別付錯了錢。她見魏有源運作很有條理和章法,心裏很是高興。最後,魏有源把收來的借據一並交給馮媽保管。


    魏有源又讓馮媽找個合適的時間,給林姨打個電話,告知他們,這邊的借款己全額付清,讓他們在外安心做事,不用掛念家裏。


    當天下午,馮媽見魏有源出門後,她便撥通了林芳萍的電話,跟林芳萍將這邊還款的事一說,電話那端已是涕淚交加,幾度哽咽。馮媽在電話這邊,聽得也是泫然泣下。最後,馮媽又轉達了魏有源的意思,讓他們安心在外工作,多注意身體,不用掛念家裏。


    林姨聞言,轉而又是號啕大哭。


    在道觀旁的山崗上,魏有源來到了小妹張珊珊的墳前。


    今天,正好是小妹去世一周年。魏有源沒有帶香燭,隻采了一束野花放在墓碑前。


    魏有源對著墓碑上“微笑著的小妹”訴說了這一年來觀裏和鎮上的一些變化……


    魏有源起身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塑料袋,在小妹的墳沿扒了一些土裝進袋子裏。他自言自語道,以後,自己可能沒空過來了,帶一些土迴去,裝入花盆再種一株蘭草。


    魏有源喜歡蘭草,好養活,蘭葉張馳有度,俯仰有情,姿態靈秀,趣韻天成。密室之中,就有好幾幅水墨畫,畫麵上畫的就有蘭花草。


    魏有源正要下山,殷瑞敏打來電話,說家搬到哪去了,打媽媽的電話,一直占線,問鄰居,鄰居也不曉得。


    魏有源聽後,自是嗬嗬一樂。他和馮媽都以為對方會通知殷瑞敏老屋裝修的事,結果一齊把這事給疏忽了。


    他迴頭,又看了一眼墓碑上“小妹的笑臉”。心想,殷瑞敏都這麽大的人啦,一時沒瞧見親人,心裏就慌張難捱。何況小妹這麽小,從此將獨處山崗……


    想到這,魏有源的內心又生一陣的酸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易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讀千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讀千江並收藏執易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