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轉過去,別看我!”


    長孫行偌大聲音的一聲吼,這算是他弟弟出事以來他說過最大聲調的一句話。


    倒也是有道理的,此時的長孫行隻穿了一條褻褲(內褲),除此之外一絲不掛,隻白胖胖的掛在樹上。


    姬陽趕緊鬆開繩子,低著眸子跳了下來,站在馬前不聲不響。


    “奕鋒,你想辦法將他弄下來,之後我這裏有些不穿的袍子,兩個並做一個,總能給他先遮一遮。”


    九公子是一點都不覺得長孫行失禮的,在那種情況下,他能知道衣裳已經被淤泥緊緊地黏住,利用脫掉衣裳的時機逃跑,可見長孫行隻是稍微憨厚了一些,並不算笨。


    就如此這般,兩件內襯的衣裳並作一件,中間隨意用針線串了幾針,算是如同做了一個套袋一般將長孫行套了。


    隻是林中蚊蟲蛇蟻多了些,是有些遭罪。


    如此這般,少女在前麵帶路,九公子與奕鋒同乘一馬,姬陽與淩羽同乘一馬,長孫行獨自跨上那批身材嬌小的馬背。


    行了有半個時辰,終於是見到了一片山穀。


    山穀周圍草木橫生,又都是不容易留下痕跡的高草韌木,若沒有十分熟悉的人,定然找不到。


    “前麵就到了我們住的地方了,他們不知道我帶人迴來,你讓我先去說。”


    少女迴過頭,伸手問九公子要那兩封書信,之後跑了進去。


    九公子一行緩慢的跟在後麵,一直瞧著裏麵的動靜。


    “你們進來吧。”


    終於可以從草叢中走出來,此時身上已經不知道被多少蟲兒爬過。


    “這兩位就是我的父母親。”


    九公子沒有看別的人,別的人確實是死死地看著他們,就好像一群羊群中走進了一條衣冠堂堂的狼一般。


    “你們認識我的女兒。”


    老太太的精神不太好,臉上已經開始潰爛,用一片葉子隨意的遮擋著。


    “書信您看過了。”


    九公子指了指那封信,這才發現上麵全是一些圖騰符號,許是興安的文字。


    “她還好嗎?”


    “過得很好,嶼關山莊的三少奶奶,還有一個女兒,也就是你的外孫女。”


    呸!


    一聲呸聲,隨後是偌長的粗喘聲音。


    “她還過得好呢?她的父親母親都要病死了,她滿眼都隻有她那個死了多少年的老公(唐朝普遍叫做老公,不管你信不信,是真的),早就不記得我們了。”


    一旁出口謾罵的是她的父親,此時枯瘦的如一根木棍一般,身上皮膚開始黝黑,沒有一點生氣。


    “她也有自己的難處,嶼關山莊重視貞潔,所以她在守寡之後就一直被限製不能出去山莊,否則就要被打死。”


    九公子隨意的解釋,但是他不知道說這些是對是錯,做父母的,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對於子女的困境無能為力。


    “所以,你是來?”


    “我是來給你們診病的。”


    九公子的臉上還掛著一直垂到胸口的白巾。


    老太太伸出枯黃的手,夾在了一旁的石頭上。


    九公子用一張白帛隔在中間,兩根手指緊緊地按住脈門。


    脈衝無力,輕緩,依然不知道病了多久,此時身體已經被消耗的差不多,怕是難救。


    隨後,九公子又去探了探她父親的脈,早就似死人一般平靜。


    “我們是不是,天譴。”


    “不是天譴,我大概知道是因為疫病,再加上你們這裏環境多蟲,有些人還會被寄生蟲侵染。”


    九公子收了白帛,從包袱裏取出一團艾草,交到少女手上。


    “可有火?”


    “還剩下一些火折子。”


    九公子點點頭,隨後少女在聚落中間團了一團石頭,將艾草放在裏麵,正要點燃的時候,一旁的人卻衝上來搶下了火折子。


    “妮兒你做什麽?你要是點著它,那族裏的人不就知道我們在這裏了嗎!我們一定會被殺了喂野狼的!”


    九公子一拍腦門,忘了這茬。


    “姬陽,淩羽,奕鋒,從三麵守住這裏,長孫行,在中間待著以防有人摸進來。”


    九公子說完這話,親自走到了那名男子麵前,伸出手。


    “給我吧,你們的命要緊,之後的事情我們會負責到底。”


    氣氛寂靜,那男人的眸子微動,隨後緩緩地將火折子朝著九公子手心送去。


    九公子沒有迎上去拿,他知道,這裏的所有人對於他們這些外來的人還是有戒備心理的。


    慢慢的,時間似乎走的很慢很慢,火折子一路紮紮實實的到了九公子手裏,周圍的十幾號人都在直愣愣的看著,沒有人出來提出異議。


    九公子點著了艾草,一股奶白色的濃煙直直的衝了上去,到達頭頂的樹冠又蔓延開,此時正如一個保護罩一般充盈著整個營地。


    “這麽看來不會太引人注意。”


    九公子自言自語道。


    隨後,奕鋒在林中尋了一節枯木樁子,簡單的幾刀做成了一個木台子。


    九公子坐在那裏:“想治病,想好起來的,過來診脈。”


    無人動彈。


    倒也不奇怪,提防,還是提防,何況從剛剛的話來看,他們應該是因為疫病所以被族裏趕了出來,自然戒備心更強了一些。


    “我來。”


    那名少女是第一個衝上去的,九公子讓她坐下,隨後拿白帛蓋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臂顫抖了一下,似乎心中還是很害怕。


    “我,能活嗎?”


    九公子笑笑,如今脈才搭上,看來他們所有人的目標,就隻有活下去。


    “你的情況我剛剛大致了解了,心中也有數,我之後會給你上一些藥,我們先解決寄生蟲的問題。”


    下一個。


    九公子笑著喊著,隨後,一個,兩個,所有人都走上前觀望。


    “你們應該都看到了,等下去很大概率都會死,不如來我這裏試一試,我有信心將你們醫治好。”


    “是這個道理。”“也對,我去。”


    隨後,一刹那所有人都往木台子前麵湧過來,九公子險些就被人群揉進腳下。


    “一個一個慢慢來。”


    傍晚,九公子已經診完了所有的人,並且按照嚴重程度和是否感染重新分了棚子。


    “先生,你為什麽隻給他們用藥?不給我們?”


    必然,九公子先給體表有感染的人配置草藥引來了另一部分人的不滿。


    “總歸我是一個人在給你們配藥,自然有個輕重緩急。你不需要害怕,你們所有人我都能醫治好,隻是他們相較於你們來說,急著解決一些,不然蔓延開來,你們也會生出瘡。”


    奕鋒原本是一直站在九公子身後護著的,隻是此處生病的族人過多,不管是形象還是氣味,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淡然自若的。


    “奕鋒,將我們帶來的三草湯煮了,一人半碗先喝下去。”


    傍晚時分,營帳依舊縈繞著艾草燃燒的味道,倒是讓蠅蟲少了許多。


    伴著灰蒙蒙的煙氣,九公子用銀針一位一位的挑開創口,排除毒血。


    奕鋒和淩羽是三跪九叩求著九公子放過的,甚至不惜路遠提出去山泉那裏取水。


    此時能幫上九公子忙的竟然隻有姬陽。


    “姬陽,讓大嬸給長孫行縫製的衣裳怎麽樣了。”


    九公子看著姬陽目光直愣愣的看著天上,手穩穩地端著水盆,卻不敢看。


    “剛剛已經弄好了,此時正穿在身上,大嬸體貼,還給他續了一些皮毛進去。”


    九公子一笑:“你似乎有些情緒。”


    “是啊,長孫行傷了嶼關山莊那麽多弟子,本事該拉出去殺了的,如今不僅留著他,還有人給他縫衣裳......”


    姬陽停住了言語。


    “你若是喜歡,我迴去讓龍城府的姑子們給你做幾身新衣裳捎來。”


    九公子知道,姬陽從小父母雙亡,雖然被貴妃送去了玄機閣,但是玄機門隻當是殺手培養,哪裏會給她任何的體貼,如今正是她看見大嬸給長孫行縫了衣裳,又那般用心,心中不是滋味。


    “不用了。”


    九公子收了針。


    “還是做一身吧,過幾個月你又要長高了,淩羽身上的衣裳也有些不合身了,我是不會那些縫補功夫的。”


    其實九公子他會,隻是看起來不是很符合大才子的形象,便隻在深夜給自己縫縫補補罷了。


    “公子,謝謝。”


    姬陽說了一聲謝,隨後端著盆走了出去。


    “先生,你快來,出事情了!”


    此時正是九公子坐了下來打算喝杯水的功夫,那少女竟然直直的衝了過來,拉著九公子就跑。


    外圍的營帳是給感染了之後的人住著的,此時九公子趕過去,正是一個婦女臉色慘白,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臉上剛剛挑開的創口還在流血。


    “她這是怎麽了?”


    九公子沒有理會,直接用針紮在額頭吊住病人的精神。


    脈象雜亂,並且手腕冷汗,這怕是已經感染的太深了。


    “去將木靈芝碾碎了成粉給她喝下去,然後叫奕鋒趕緊迴來,還有,再用草木灰灌一壺水來。”


    九公子知道,若是他剛剛開始醫治就有人撐不住沒了,那麽這裏的人對他的信任將不複存在。


    “你果然在這裏!”


    門外一聲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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