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安待在府裏“養病”已經快一個月了,每天除了看看書,就是給院子裏的花澆澆水,十分悠閑。


    忙碌了十幾年,這次他總算真的閑下來,可以多陪陪母親和妻兒,雖這也並非他願意的,但也算因禍得福,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天倫之樂。


    然而這樣寧靜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很快宮裏就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太後病重了。


    這對於楊誌安無疑是個很大的打擊,雖然他們從未以母子相稱過,但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他便將她視作自己的母親,經過這麽多年的接觸,兩人之間的母子親情不說有多深,終究還是有了不淺的感情。


    另外,太後也是楊誌安在朝堂上最大的靠山,如果她不在了,他的處境將會愈發艱難。


    這天夜裏,宮裏來人,將楊誌安和顧知夏二人叫進宮去,大概是要見最後一麵。


    同樣的情況,已經是第二次是經曆了,於他們而言,這種感覺並不陌生,也不再像幾年前先帝駕崩之時那樣忐忑,盡管現如今他們麵臨的處境遠比那時更加艱難,隻因經曆得多了,不論遇到何種變故,都能冷靜應對了。


    “誌安,太後若是薨逝,皇上沒了顧慮,肯定會著手對付你,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楊誌安端坐著,微微側頭望著外麵的夜色,平靜答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意思也就是說,他沒有反擊的打算。


    這是顧知夏料到的,雖然她不太讚同他這種愚忠的做法,卻也不能逼他做什麽,沒再多言。


    到了太後的寢宮,兩人被請到內殿。


    殿裏燈火通明,寂靜無聲,小皇帝正守在床邊,緊緊握住太後的手,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很多。


    “你們來了,”小皇帝轉頭看了兩人一眼,態度不冷不熱,“先等會兒吧,太後剛睡去。”


    楊誌安先掃了床上的太後一眼,最後將視線落在小皇帝身上,而對方也正用審視的目光在看著他,兩人盡管沒說話,卻似劍拔弩張,快要交手。


    “你們出來,朕有些話要說。”


    小皇帝率先出了內殿。


    顧知夏與楊誌安相視一眼,也跟著出去。


    “皇上要說什麽?”


    “太後的時間不多了,”小皇帝緩緩道,話中夾著悲傷,“朕不希望她走後,到了天上還不安穩,所以為了避免今後發生悲劇,朕要丞相做一件事。”


    楊誌安微微蹙眉,問:“皇上請說。”


    “辭去相位,離開帝都,再也不要迴來。”小皇帝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且口吻強硬,絲毫沒有商量的意思,分明就是在發令。


    “這是皇上個人的意思?”


    小皇帝頷首:“是,太後看重你,這段時間病中也時刻掛念著你,叫朕不要傷害你,朕也不忍心叫她帶著憂慮走,所以你我各讓一步,朕不殺你,你辭官歸隱,如此,便可兩全其美了。”


    這算什麽兩全其美?


    顧知夏差點笑出聲來,“這好像做出讓步的,隻有丞相吧?皇上讓了哪門子的步?丞相兢兢業業總領朝政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就這麽把他打發走了,不覺得太無情了些?”


    況且,她可不信楊誌安離開帝都後,小皇帝就會放過他,現在不過是利用太後將死一事,來忽悠楊誌安辭官而已。


    沒了官位,楊誌安拿什麽自保?他打的倒是個好算盤!


    顯然楊誌安也看穿了小皇帝的把戲,直接拒絕接受這個要求。


    “臣不能這麽做,請皇上恕罪。”


    “不能?”小皇帝猛地轉過頭來,目光如刀般瞪著他,“是不能,還是不願?”


    楊誌安與他四目相對,答道:“不能,也是不願,皇上,臣乃先帝定下的托孤之臣,臣的使命就是輔佐你,治理好大榮,答應先帝的事,臣不能食言。”


    嗬,不能食言?說的倒是好聽!還不就是貪戀權位,不肯辭官?


    小皇帝氣憤不已,可偏偏又不能對楊誌安如何,隻能暗暗咬牙,壓住怒火。


    “好,既如此,你就不要怪朕日後翻臉無情了。”


    說罷,便拂袖離去。


    看著他湮沒在黑夜裏的身影,楊誌安不禁歎了口氣,眸中是無盡的無奈。


    顧知夏不禁憂心,看樣子楊誌安跟小皇帝的君臣關係已到達冰點,不可能再修複,日後麻煩越來越多,該如何抽身?


    正思量間,宮女從裏麵出來,道:“丞相,顧大人,太後請二位進去。”


    兩人收整好心情,轉身入內。


    太後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此時正靠坐在床頭,耷拉著腦袋,眼睛半睜,像是隨時都要睡過去,聽見腳步聲靠近,才抬頭看來,擠出一絲笑意。


    “快坐,哀家很久沒與你們說說話了,真想好好聊聊,隻可惜我這身體不爭氣,實在沒這精力了。”


    顧知夏微笑道:“太後好好養病,會好起來的。”這話她自己都不信,太後的模樣已是油盡燈枯,隻怕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太後搖搖頭,說:“哀家的情況,哀家自己清楚,其實,哀家也沒什麽放不下的,朝堂有你們兩人在,我相信不會出什麽亂子,隻是皇上他年輕氣盛,難免做錯事,讓我擔心。”


    說著,她看向楊誌安,臉上布滿慈愛的笑。


    “誌安,你是個忠臣,也是個好兄長,這些年要是沒有你的幫扶與提點,皇上不可能進步這麽大,朝中也早就不知亂成什麽樣了,謝謝你。”


    楊誌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別人家的母子倆哪會這般生疏客氣?隻有他們是如此。


    “這是臣應該做的,臣答應過先帝,一定會看好國家,輔佐皇上,當年的承諾,臣一刻也沒忘。”


    太後欣慰一笑:“哀家知道,你一直以國事為先,從不曾存有私心,一片赤膽忠心,可惜皇上不明白,這些年處處防著你,與你作對,甚至還要殺你,這都是哀家之過,哀家沒有教好他。”


    “太後不必這般自責,皇上隻是暫時迷了心智,以後慢慢會看清的。”楊誌安安撫道。


    “希望吧。”太後歎了一聲,說了這麽些話,就已經喘氣了,“知夏,你坐過來。”


    顧知夏不明所以,起身坐到床沿,輕握住太後冷得幾乎沒有溫度的手,不由心頭一顫。


    “知夏,誌安這孩子心腸太好,又總是顧全大局,委屈自己,容易吃虧,今後你要好好幫著他,在關鍵時候推他一把,明白嗎?”


    一旁的楊誌安聽了這話,瞬間眼眶濕潤,差點落下淚來。


    他一直以為太後更多的是把他當成臣子,一把壓製群臣的利劍,而不是兒子,現在才明白,她並非對他感情淺,隻是很少表現出來而已。


    是啊,天下間又有哪個母親不關心自己的孩子呢?


    顧知夏也頗受感動,點頭道:“太後放心,我會看好他的。”


    “好,那就好。”太後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複又睜開,“你先出去吧,我幾句話要跟誌安單獨說。”


    “是,知夏告退。”顧知夏看了楊誌安一眼,起身出去。


    楊誌安行至床邊,忽然心如刀絞,但他終究忍住了即將滾出的眼淚,蹲下身去,喚了聲:“娘。”


    太後原本沒奢望有生之年能聽到這聲“娘”,此刻乍一聽得,不由激動得淚落兩行。


    “哎……”


    她伸手撫上楊誌安的臉龐,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剛出生時,還是個嬰孩之時的他,她覺得現在便是死也無憾了。


    “珩兒脾氣暴,性子急,做事又太極端,其實並不適合當一國之君,倘若當年繼位的人是你,如今也就沒這麽多麻煩了。”


    楊誌安道:“我說過,此生不會再迴到皇室,更不會當皇帝。”


    “是啊,你是這麽說過,我深信不疑,但珩兒不這麽認為。”太後麵露倦意,痛心道:“我知道,他幾次差點要了你的命,確實做得太過分,但他年紀還小,你們終究是兄弟,我不希望看見你們自相殘害。”


    楊誌安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若是日後他逼迫太緊,不知長進,你可以取而代之,但是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希望你能放他一條生路,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太後的目光裏充滿懇求之意,楊誌安根本無法拒絕。


    “您放心,臣一定顧好皇上,護住大榮。”


    “這樣,我就放心了。”太後露出欣慰的笑,擺了擺手,“你走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楊誌安知道這一走,便是永別,心情沉重地站起身來,扶著太後躺迴去,蓋好被褥,再最後看一眼,扭頭離去。


    外麵,顧知夏正站在夜幕下,仰頭望著天怔愣出神。


    聽見楊誌安走來,壓低聲音問:“太後是不是要你放皇上一條生路?”


    楊誌安點了點頭,沒說話。


    “如此看來,太後終究還是偏向皇上多一些。”


    “這也無可厚非。”


    “是啊,確實無可厚非。”顧知夏隻是擔心,將來需要被放一條生路的,會是楊誌安,而不是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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