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安也確實有點渴了,遂接過杯子,呡了兩口,又放到床頭的茶幾上,不自覺歎了一口氣。


    “大人的傷都好轉了,還有什麽可歎氣的?”陳-良明知故問,“莫不是還在想夫人?”


    “也不知她在那邊怎麽樣了,景天照是否有難為她。”楊誌安蹙眉道。


    陳-良冷笑道:“她都能對自己的夫君下死手,足以表明忠心了,景天照還有什麽必要為難她?大人還是好好養傷吧,莫再念著她了,那樣心狠手辣的人,根本不值得惦記。”


    “你知道什麽?”楊誌安不滿有人說顧知夏半個不字,立馬瞪住陳-良,要不是手邊的茶杯太貴,舍不得打碎,現在就抓起扔過去了。


    “她刺我一刀,並非出自自願,而是逼不得已,是我讓她那樣做的,況且,她很顯然故意刺偏了,沒指著心髒捅,否則我現在焉還有命在?”


    在陳-良看來,這一刀之所以會刺偏,是因為顧知夏是女子,沒殺過人,無法精準刺中心髒,並不是刻意而為,不過,既然楊大人非說是故意,那就算是故意吧,他總不能跟一個傷患爭辯,萬一惹得他情緒激動,影響傷愈,那他的罪過就大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屬下倒是錯怪夫人了。”頓了頓,他又說:“大人也不必操心,那四王子顯然對夫人有情,舍不得動她,否則早就把她殺了,相信不會怎麽為難她,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您要盡快養好傷,大將軍那裏還等著您去出謀劃策呢。”


    楊誌安淡淡地瞥他一眼,說:“趕緊迴去做事吧,好好跟著大將軍學本事,將來報效國家,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是,”陳-良規規矩矩地躬身行了個禮,“大人好生養傷,屬下告退。”


    寢帳裏安靜下來,楊誌安又坐著發了會兒呆,然後自行躺迴被窩裏,睜著眼繼續發呆。


    在雁山腳下,顧知夏由於傷心過度而陷入昏厥,一昏就是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早上才睜眼。


    還是在原來的軍帳內,帳子裏空蕩蕩的,除了她自己,再無其他人,靜得出奇,往日時常能聽到的腳步聲和馬蹄聲也一並沒了。


    意識恢複清晰的同時,那日自己親手刺了楊誌安一刀的一幕湧入腦海。


    誌安……


    他還活著嗎?還是死了?


    她當時故意把刀刺偏,又將人推下溪澗中,就是抱著一線希望,盼著他的同伴能找到他,及時把他帶迴大榮去。


    其實一切都要看天意,假如上天有眼,楊誌安能活,若是上蒼不開眼,那就……


    想到這裏,顧知夏感到心頭狠狠抽了一抽,像在被刀子一下一下地割。


    又士兵進來,見她醒了,給她端了藥和早飯來,而後又出去了。


    顧知夏看著還在冒熱氣的藥,怔愣半晌,不知該喝還是不該,像她這種親手殺死自己丈夫的人,根本就不該再存活於世吧?


    又那麽一瞬間,她真想直接死了算了,可隨即又想到自己年僅八歲的女兒,還有家裏的婆婆,她已經兩年沒有迴去見她們了,她們甚至還不知道她還活著。


    如果楊誌安不在了,她又死去,將來誰來照料她們?


    就算是為了她們,她還是要活下去的。


    於是,她重新振作,端起藥碗,將藥一飲而盡。


    喝完藥不久,顧知夏便下了床,準備外出活動活動,不料剛走出兩步,就被士兵攔住。


    “殿下吩咐,姑娘有病在身,不能外出吃風,須得每日在帳內歇息,你還是迴去吧。”


    顧知夏隻得打消外出的念頭,她倒是忘了,自己原來就被景天照囚禁在此,經過幾日前那件事後,更是沒有自由權了。


    得,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吧。


    於是乎,她又躺迴床上去,幹睜著眼消磨時間。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有人掀簾走了進來,顧知夏聽見腳步聲,翻身坐起,見景天照正站在屏風邊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起身行禮:“殿下。”


    “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


    景天照故意裝得冷漠來見顧知夏,又不主動說話,就是想逼她先開口,但奈何這一問一答過後,她就直愣愣地站在床前,不再言語了。


    僵持了半天,還是景天照先打破沉默:“你就沒什麽話要問我嗎?”


    顧知夏微微低著頭,視線落在地麵,整個人像是喪失了所有的生氣,看不見半點活力。


    “沒有。”說出來的話也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不帶丁點溫度。


    景天照皺眉,神色冷凝,總有那麽些時刻,他想一把掐死這個女人,殺了她,所有的煩惱就都沒了,可他又擔心自己會後悔,忍了半天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好,你沒有話要問我,那我就要問你了。”他踱步到桌邊,一撩衣擺,坐了下去,“你究竟,是不是大榮的奸細,上次竊取軍機,出賣我的人,是不是你?”


    顧知夏道:“你不是早就已經有答案了嗎?又何必再問?”


    “我要聽你親口迴答!”景天照心裏確實早有答案,可就是不死心,不願意接受顧知夏早已離自己遠去的事實,心底裏總還殘存那麽點幻想,盼著顧知夏能給自己一個與心裏那個不同的答案。


    然而事到如今,顧知夏已經沒有力氣再跟他周旋,不想再費腦力跟他撒謊,早已準備了一肚子的實話告訴他。


    “是我,是我在你書案上看見一封來信,偷偷看了裏麵的內容,得知你要偷襲東林關,於是將消息告知大榮的細作,讓他把消息帶迴去。”


    “從我兩月前醒來時,記憶就已經恢複了,一直以來,我都是假裝跟你走近,每說的一句話,都帶有目的,我對你,沒有半分真情,要說有,那也隻有怨,是你害得我跟家人至親分離,還挑撥我跟楊誌安的夫妻關係,騙得我差點殺了他,若是有那個機會,我一定會殺你報仇。”


    這番話說得真絕,一點餘地都沒留。


    景天照怒極反笑,凝視著顧知夏,一步步靠近過去,緩緩道:“是嗎?你就這麽恨我?”說著,徑自從腰間拔出匕首,塞到顧知夏手裏,“現在我就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報了這個仇,動手啊。”


    顧知夏想到他會發怒,卻沒料到他竟能拿出匕首來,這股不要命的勁兒,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她也算見過不少大場麵了,但這次著實是嚇得不輕。


    “怎麽,你不是要殺我嗎?為什麽不接刀?”顧知夏越是往後退,景天照就越是要往上靠,目光裏的殺意已經不能再明顯。


    “不要逼我。”顧知夏索性站定,抬頭與他對視,眸子裏滿是倔強,“景天照,我已經被你欺負夠了,不想再忍氣吞聲,你若是再沒完沒了,我就先殺了你,再自殺,大不了同歸於盡。”


    她的語氣相當平靜,也相當決絕。


    景天照知道,她並不是在嚇唬自己,而是真的動了殺心。


    他將匕首奪迴來,惱恨道:“你當真就如此絕情?”


    “我絕情麽?”顧知夏幾乎要被他給逗笑,“在你做出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事之後,居然還好意思怪我絕情?當年要不是你將我擄走,又騙我楊誌安是我的仇人,我何至於困在岐國這麽長時間?我的家人何至於悲痛這麽多年?”


    “相比起你的所作所為,我已經寬容太多了。”


    景天照怒視她半晌,突然大笑出聲,重新拾了匕首,瞬間抵住顧知夏的脖頸,惡狠狠道:“本來,隻要你說兩句好話,向我辯解幾句,你說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我就相信你,可你為什麽就是這麽固執,總讓我不省心呢?”


    顧知夏定定地站著,不閃也不躲,任由他手裏的匕首往皮肉裏挪,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你不怕死?”


    “怕有什麽用?我怕你就會放過我嗎?”


    “你……”景天照氣到手抖,麵色比菜還難看,“你這是想去九泉之下與楊誌安重逢嗎?嗬,那我就偏不讓你如願!”


    他收了匕首,做出一副冷酷的表情,一句話也不多說,便拂袖而去。


    麵上表露得狠,事實上,他隻是下不了手而已。


    顧知夏吐出一口濁氣來,踉蹌著跌退兩步,跌坐在床邊,方才匕首抵在脖子上那一瞬間,她確實以為景天照會取了自己的性命,但沒想到的是,他在最後關頭竟然收了手。


    或許,他也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心狠手辣。


    在這之後,顧知夏繼續被囚禁在軍帳中,對外界發生的事絲毫不知,這是在軍營,她甚至連逃跑的嚐試都用不著,因為必定會失敗,是以,她隻能先靜下心來,等待時機。


    近日,景天照也沒再去看她,因為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軍務上,他忙著重整軍隊,再次攻打大榮,還要為上次的失敗駁迴一程,保住他岐國戰神的名號。


    半個月後,大榮那邊傳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大榮皇帝不滿大將軍司徒耿幾個月未能將敵軍擊潰,力排眾議換了另一個統帥,而這位新統帥,便是先前在岐國大難不死的戶部尚書楊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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