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衛不僅僅代表的武王帝國十四年前,最不可撼動的鎮山石。


    它在寧缺的心中,也是父母留給自己最後的念想。


    這裏有他不可舍去的東西。


    但現在這塊石碑有了蛀蟲。


    即便寧缺不敢去想,可事實就是事實。


    外人想看北涼府笑話,寧缺會笑一笑,然後將他們的腦袋砍下來。


    但如果內部有人想要攪渾這一壺水,那麽他絕不會手軟。


    次日,清晨。


    北涼府門前白霜刺目。


    寧缺瞞著所有人出了門。


    “小主人,去哪兒?”


    霧蒙蒙的路口,一老奴踩著草鞋,永遠牽著他的老黃馬走來。


    寧缺上前踹了一腳老黃,習慣性罵了一句,“狗奴才。”


    “你怎麽知道我要出門的?”


    老黃枯瘦的手藏在殘破的衣袖中,抬起頭傻笑道,“老黃從你十幾歲就跟你了,你在想什麽,我想整個北涼府都沒有人比我了解你。”


    “走吧,”寧缺上馬。


    然而這一次,老黃沒有拒絕,他在前方牽馬引路。


    一路無話。


    寧缺眸子下移,好奇問了一句,“老黃,我很好奇,你當真就打算跟一匹馬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老黃笑,“當年我不過就是一個差點餓死在路邊的流民,若不是主人收養我,我早就死了。”


    “老馬跟我一樣,命苦啊,它太老了,主人家要殺了它,最後是老北涼王拿錢將它救了下來,給我做個伴。”


    寧缺淡笑,“沒有欲望也是一種好事情,背負的太多,反而不快樂。”


    老黃轉過頭,負責的看著寧缺,一句話讓寧缺徹底沉默。


    “小主人有選擇的權利,但你卻選擇了最不該選擇,但又必須去選擇的一條路。”


    “這條路不好走,天黑夜凍的,容易摔跤,不過沒事,老黃給你掌馬,雖然不快,但穩。”


    “狗奴才還會咬文嚼字了。”


    “嘿嘿,跟小主人久了,這嘴巴就會說點,也算是好事情。”


    ......


    青龍城。


    北涼最遠,最窮困的邊境大城之一。


    門前有老人掃雪,院子破敗。


    誰也沒有想到,青龍城的當今城主,竟是住在這般環境中。


    老人抬頭看著遠道而來的寧缺,先是震驚後是驚喜。


    “青龍城城主,劉天水拜見涼王。”


    寧缺隻是平靜的看著劉天水,沒有讓他起身,找到就近的石墩子走去。


    一旁老黃趕緊上去將積雪推開,示意寧缺可以坐了。


    寧缺正襟危坐,隻是看著劉天水沒有說話。


    良久,寧缺還是開口了。


    “劉天水,那日我命人給你家送了半塊豬,你的後人可吃到了?”


    劉天水作揖,兩袖清風。


    “感謝涼王厚愛,那半塊豬肉,有大半我做了臘肉,現在還掛在房梁上呢。”


    “剩下的老臣一家十幾口人,全部都吃到了。”


    氣氛又沉默了下來。


    寧缺正色道,“我聽你說,你年輕時候是我父親的車騎小將軍,身上如今大大小小還有不少老傷,一到冬天就痛的厲害。”


    劉天水腰杆彎的更低了,一雙渾濁老眼死死盯著身下積雪,有恐懼,有愧疚...


    然而很快他忽然意識到寧缺這句話,自己似乎遺漏了某個關鍵信息。


    嗡的一聲,劉天水猛然抬頭,震驚無比看著寧缺。


    “你...你難道是...是十四年前病故的世子?”


    寧缺閉上眼睛,拳頭緊握的咯咯作響。


    劉天水激動的忘乎所以,舉手仰天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老北涼王,你看到了嗎,我北涼還沒有亡,寧家血脈還在,他一直在啊。”


    “為什麽?”


    風起,土泥巴巷子卷起千堆雪,吞沒了寧缺冰冷的聲音。


    但...劉天水還是聽到了。


    劉天水整個人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癱軟了下來。


    他瘋狂的抽打自己耳光,老淚縱橫,後悔不已。


    “昨夜鳳水城進刺客了,我查了,是你青龍城批下通行官印。”


    “為什麽?”寧缺起身走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寧缺聲音依然平靜,可血絲密布的眼睛和沉重的唿吸已經暴露了他壓抑一晚上的情緒。


    “我悔啊,我悔啊!”


    劉天水崩潰大哭了起來。


    “涼王,我悔啊,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南宮正給你多少好處,讓你放刺客進來?”


    劉天水搖頭,哀嚎崩潰,“什麽好處都沒有給,是我自願。”


    “那你知道後果?”寧缺問。


    “知道,但...但北涼的百姓真的撐不住了,涼王,真的撐不住了。”


    “我青龍城餓死了好幾萬人了,我作為他們的父母官,我不能看著他們繼續死守在這裏啊。”


    “直到我看到涼王的時候,我就後悔了,這幾晚上,我都沒敢合眼,一合眼,我就想到了那些死在了戰場的老兄弟們。”


    “你讓刺客進來,你想讓淮南南宮家接手北涼?”


    劉天水頷首,坦然道,“犯了錯,就該認罰,涼王,你殺了我吧,我一家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跟他們無關。”


    “你自然該死,”寧缺手緩緩落在青劍之上。


    劉天水雙手放在了地上,將脖子露出。


    “涼王,砍吧,這是我罪有應得。”


    但!此時的寧缺卻下不去手。


    他隻是緊握青劍,死死盯著眼前這個清廉一輩子的老將。


    他有罪嗎。


    有。


    他勾結南宮家謀害自己。


    他無罪嗎?


    無罪。


    他隻是想讓自己的百姓不被餓死。


    一個隻想讓自己的子民活下去,他何錯之有?


    忽然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車輪壓雪的聲音。


    “涼王,昨夜聽說你遭遇刺客,可無恙啊?”


    寧缺冷臉看去。


    隻看見為首騎馬的沈凝霜帶隊,身後南宮正一家三口坐著馬車而來。


    這是來挑釁的。


    南宮正下馬走來,看到地上的劉天水,明知故問道,“涼王,這是怎麽了,劍拔弩張的,下屬犯錯了?”


    寧缺冰冷看向南宮正,“南王,你來這裏做什麽?”


    “哦,偶然路過,看到外麵拴著你的馬,我猜你在這裏,特意過來看看。”


    “這是怎麽了?”


    寧缺看向地上劉天水,緊握青劍的手咯咯作響。


    “沒什麽,他犯了一點工作上的錯誤,我過來訓斥幾句,劉天水迴屋去。”


    劉天水呆愣當場,“涼王,你為何不降罪,你倒是降罪啊。”


    “我說了迴屋去,你耳朵聾了嗎?”


    寧缺怒喝。


    “涼王,你殺了我吧,北涼法律,必須遵守,你不能徇私啊,”劉天水愧疚哭嚎,抱著寧缺的大腿哀求賜死。


    “看起來犯的不是一般的錯啊,那刺客不會是你放進來的吧?”南宮正看戲道。


    “南宮老賊!”劉天水眸子血紅。


    “是你,都怪你,我要殺了你!”


    劉天水暴怒而起,朝著南宮正殺了去。


    “就算我死,我也要除了你這個亂臣賊子。”


    “放肆!”


    馬上沈凝霜嬌喝一聲,手中銀槍一挑直逼劉天水胸膛。


    “鏘!”


    火花四濺,寧缺手中青劍出鞘,斬斷了沈凝霜長槍。


    “寧缺,你做什麽?”沈凝霜大怒。


    “我的人,輪得到你管?”寧缺眸子血紅。


    沈凝霜嬌軀一顫,她從未看到過寧缺如此憤怒。


    這到底是怎麽了?


    “涼王,你的人在胡言亂語什麽,他為何說我亂臣賊子,這是大大的汙蔑啊,”南宮正笑容越發得意。


    劉天水氣的吐出一口老血,他知道自己不能殺南宮正。


    一旦南宮正真的死在了北涼,朝綱必然大亂。


    萬念俱灰。


    他不能掌控別人的命,但自己的可以。


    劉天水決然,餘光看向了寧缺手中青劍,大喝道,“涼王,老臣罪該萬死,不該通敵。”


    “老臣不為難您,老臣這就製裁。”


    “北涼威武,老臣去也。”


    劉天水肩膀撞向寧缺,寧缺手中青劍脫手。


    “不,停下。”


    寧缺臉色大變,伸手抓向青劍。


    “噗嗤!”


    劉天水沒有猶豫,手持青劍割喉自殺。


    “你在做什麽,你是瘋了嗎,我沒有想要殺你,”寧缺拚命捂住劉天水噴湧鮮血的傷口。


    可血已經止不住了。


    劉天水苦笑,染血的手死死抓住寧缺,嘴巴一張一合想要說什麽。


    寧缺反手握住了劉天水的手,“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放心,隻要有我在,北涼狼衛就在,你去吧。”


    劉天水釋然,閉上了眼睛。


    “賤民,竟敢刺殺我父王,算你識相以死謝罪。”


    南宮玉背著手走來,趾高氣揚道,“喂,寧缺,這老東西雖然死了,但我告訴你,我現在嚴重懷疑是你指使他這麽做的,我...”


    寧缺猛然抬頭,手中青劍飛起,朝著南宮玉就是刺去。


    “我北涼狼衛,豈是你可以侮辱!”


    風雪乍起,寧缺順發而至,如掙脫囚籠兇獸。


    寧缺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沈凝霜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青劍便越過南宮正,來到了南宮玉的咽喉。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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