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華坐在戲台上,腿上放著古琴一把,泠泠琴聲悠揚如諸葛在世,忽而放聲高笑,“哈哈哈!”


    “坐在馬上來觀定,城樓上坐的是諸葛孔明。左右琴童來捧酒,打掃街道老弱殘兵。我本當傳將令殺進城!”


    隨著一個低沉男腔,黑袍白麵的“司馬懿”登場了。


    明若華穩若泰山,鎮定自若地撫著琴,眼神從“司馬懿”身上一閃而過。


    她的眼眸劃過半刻的驚訝,這個演“司馬懿”的好像不是之前見到的那個人,難道臨時換人了?


    明若華心存疑慮,麵上卻並無什麽變化,纖細的手指撫在弦上,泠泠之聲綿延不斷。


    隻見司馬懿羽扇約莫放到頭頂,遙看城牆之上的“諸葛亮”,唱道:“城上諸葛隻有琴童一二,蕭蕭瑟瑟漫滿城,莫不是他無兵可用!”


    明若華皺了下眉,這好像不是《空城計》裏麵的唱詞吧?


    明若華抬眸看向“司馬懿”,那人雖整臉都畫上彩妝,但是依稀還能看出輪廓,這人好像是……洛班主?


    她心裏頓時了然,看來這是要給她使絆子啊。


    不過這絆子會不會太沒有水平了?


    明若華撫動琴弦,踩著調子,咿呀唱起,“我本坐城觀山景,耳聽城外亂紛紛,原是司馬發的兵。大軍壓城城欲摧,怎奈城中無良兵,窮途末路隻得撫琴,司馬將軍請快些攻城來!”


    明若華的唱腔略帶悲惋,仿佛諸葛孔明已經走入末路,真就無計可施。


    “司馬懿”眸光暗了暗,似是沒想到明若華竟然會這般接詞,繼續唱道:“不不不!諸葛乃是老謀生,豈會如此投了降,有詐有詐!左思右想心不定,城內必然埋伏兵!”


    “司馬懿”踉蹌後退兩步,手中羽扇急促扇了幾下,與身側親信講,“快些退兵,退兵,莫要中了他奸計!”


    卻見明若華抱著琴站起身,身子微微向前探去,做出挽留姿態,“司馬將軍,莫要離去,此城已空最是攻城時候,快些攻來,攻來!”


    台詞裏也沒有這段,也是明若華現加的,既然改了一處,那便要改第二處,第三處。


    多次改詞那叫做創意,一次嘛,就是事故。


    “司馬懿”聞言,神情更加篤定,“傳我號令!快些退兵去,有詐,果真有詐啊!”


    言罷,“司馬懿”便快步隨親信離去,隻餘下城牆上抱著琴的“諸葛亮”。


    “唉!”“諸葛亮”一甩長袖,疊腿再次坐下,雙手往前一攤,無可奈何唱:“這司馬,為何就是不信我也!”


    唱罷,台下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紅幕布逐漸拉起,這出戲算是告一段落。


    《空城計》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出戲,戲演完,觀眾紛紛退場。


    明若華輕吐了口氣,抱著古琴從台上走了下來。


    在後台,“司馬懿”已經坐在梳妝鏡前,開始卸妝。。


    明若華看見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坐到她的旁邊,“洛班主今日這出戲改得極妙!”


    “司馬懿”拿著眉筆的手頓了下,然後就恢複如常,“你也不差。”


    《空城計》雖說諸葛孔明是主要人物,但是主要發展卻是由“司馬懿”推動,所以她改詞的時候就想過小明月若是接不上,他便順水推舟,以司馬懿的多疑將劇情推迴去。


    卻不想小明月竟然順著她的演,直接唱出一個不同以往的諸葛亮來,倒也是別出心裁得很。


    “但你別以為唱好了一出戲,就能讓我高看你一眼,卸好妝你就去賬房將這出戲的銀子結了,日後便不必再來。”


    明若華本還想趁機試探試探這位洛班主討厭自己的原因,卻不想她未卜先知,將醜話說在前麵,直接堵住她的嘴。


    不過明若華可不是那種你堵住我的話,我就不說的人。


    她側著腦袋,看向洛班主,“你之前說我有什麽黑曆史,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麽黑曆史嗎?”


    洛班主臉上的妝才卸了一半,露出清冷的神情,不屑道:“明知故問。”


    明若華聳聳肩,“巧了,我還恰好就是明不知故要問,你就跟我說說唄!”


    雖然這個洛班主從第一次見到她就惡語相對,接連甩了兩次臉,她對她也是完全沒有好感。


    但是今日這出戲演完,她對洛班主稍微有了些改觀。


    正所謂英雄相惜,這洛班主雖然說話挺難聽的,但是這唱功算是她見過的人裏麵的上乘了,尤其是反串的男腔,可以說是比她還要更勝幾分,仿佛真的是個男人在唱戲一樣。


    看在她這樣有才華的份上,明若華心裏也就不跟她計較了,反而更想知道他說的那個黑曆史,究竟是什麽黑曆史。


    洛班主將手中的東西往桌上一拍,直接轉頭看著明若華,眸中似乎燃燒著憤怒,“你真的想知道?”


    明若華重重點頭,“真的。”


    看她這個樣子,難不成她真的有什麽黑曆史,可是她自己怎麽什麽印象都沒有?


    隻見洛班主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宣仁十三年八月,小明月在江南伊芙樓演出,直到當日所有戲曲皆已唱罷,依舊未到場。”


    “宣仁十三年九月初,還是伊芙樓,提前三日下發演出表,但是小明月依舊未曾登台。”


    “宣仁十三年九月末,江南玉夢閣,因小明月未能及時到戲樓,演出推遲一個時辰。”


    “宣仁……”


    “停!”


    明若華聽著洛班主一條一條地列舉出來,忽然知道她一口一個黑曆史是怎麽迴事了。


    宣仁十三年就是三年前,八月她撿到阿晨給他治傷,九月初兩人成婚,至於九月末……咳咳,睡過了頭。


    那幾次也是她生涯裏少有的幾次不敬業。


    “怎麽,你是不打算承認這些黑曆史了嗎?”洛班主目光如炬,隻卸了半邊妝容的臉,看上去無比譏諷。


    “最後一個我自己說,宣仁十三年十月三日,小明月臨時改變登台時間,將上午首場改成下午首場,對吧?”


    那天是她正式接手四海幫的日子,一上午都在四海幫搞交接,讓明一去取消那日的戲,卻不想他忙忘了,隻好改成當天下午登台。


    洛班主見明若華絲沒有推卸不認賬的跡象,臉上的神情稍微舒緩了些,冷聲道:“戲大過天,所以你覺得你這樣的人,還配登台嗎?”


    她的話十分直白而堅決,讓明若華無法反駁。


    “你應該是京城人士,宣仁十三年十月中旬之前應該就離開江南了吧?”明若華不答反問。


    洛班主動了動唇:“我何時離開與你何關,我若不走,難不成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自然會發生。”明若華說,“那幾次我突然有急事,實在是沒辦法如期趕到戲樓。”


    “嗬。”洛班主眼角一瞥,憤憤道:“戲大過於天,你這樣做對得起大老遠去支持你的戲迷嗎?”


    “大老遠?”明若華皺了下眉,那時候她才初登戲台,隻能算是在當地小有名氣,平日裏看戲的也都是當地的戲迷,應該沒有大老遠去看戲的人吧。


    雖然她有些不解,但是似乎也有了一種猜想,笑著問:“洛班主你是小明月的戲迷?”


    洛班主眉頭一皺,別過腦袋,“我才不是你的戲迷!”


    別扭的神情,已經證明她的猜想。


    既然知道對方是自己的戲迷,明若華豁然開朗,許多事都已經想明白。


    這估計就是在戲迷之間廣為流傳的脫粉迴踩?


    她站起身,真誠地向洛班主鞠躬,“當年實在是事出有因,所以才不得不爽約,對不起。”


    她不是在向洛班主一個人道歉,也是在向當初即興來看她的戲,但是敗興而歸的戲迷道歉。


    盡三年前她已經道過謙了。


    洛班主臉上的表情更加別扭,眼神左右閃了閃,吐槽道:“現在知道道歉了,當初做什麽去了。”


    “你怎麽知道小姐她並沒有道歉。”明彩在一旁是在聽不下去小姐被誤會了。


    “當初小姐確實有錯,但是後麵她將那幾出戲的票錢全都退了迴去,還免費在這幾個戲樓演出了整整半個月,嗓子都快啞了,就為了向那些戲迷表達歉意!”


    明彩說的時候心裏的火一竄一竄地,那時候小姐剛剛收複四海幫,下麵還有許多管事不服氣,天天給小姐找麻煩,但是小姐還是每天抽出半天的時間去登台唱戲,那半個月過後,小姐直接發起高燒,險些永遠不能登台。


    小明月的名聲也是因為那半個月才響徹江南,傳到其餘地方的。


    這些事小姐從未在外人麵前提過,沒想到今天還是有人拿當年的事數落小計,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洛班主聽完明彩的話,眼裏明顯有些難以置信。


    她當初在江南處理事務小住了三個月,期間被朋友推薦去聽了一次小明月的戲,便從此迷上了她的嗓音,但是後麵她幾次抽空去戲樓聽小明月的戲,都撲了個空。


    直到她離開江南,也再沒有聽到過小明月的唱腔,也因此厭惡上這個不守行規的戲子,卻不想,在她走後還有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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