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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村的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顯然與那柳大人尋常裏的剝削脫不了幹係。村落貧窮到如此地步,日後斷然不可能再去花錢買藥。自古有病疫發生的地方,在沒有藥物醫治的狀況下,便會將人聚集在一起,一把火燒個幹淨。


    然這柳大人卻特立獨行,搜刮幹淨了,卻未曾對這村裏的人下手。且將他們困在這裏,似是脅迫。


    楊美美的手一頓,沉默良久,才道:“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村裏似乎有柳大人要找的東西,但大家夥都不知道他想找什麽。柳大人便認為我們是故意隱瞞,每隔一段時間,便,尋些由頭將我們抓去折磨一番,所以,大家都很怕他。”


    在琢槐,柳大人就相當於土皇帝。他們也想過偷摸的去京城告禦狀,但還沒走出琢槐,就會被柳大人的捕快給攔下來。


    想去告禦狀基本都是家裏的頂梁柱,他們後來都被抓起來關在大牢裏,剩下的大多都是老弱病幼,哪裏能與官兵相抗衡?且自家男人都在柳大人的手裏捏著,所以大家,都很害怕柳大人。


    竇青霜了然。


    屋中傳來動靜,眾人望去,便見捆的跟粽子般的楊父自炕上滾了下來,嘴裏塞著布,嗚嗚嗚的極力在表達著什麽。


    楊美美心一軟,跑過去將楊父扶起來,拔掉他嘴裏塞的布,“阿爹,你感覺怎麽樣,身體好點兒沒有?”


    “呸!”楊父一口痰吐在她臉上,惡狠狠的瞪著她,“不孝的東西!老子真是沒想到竟然養出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來!”


    他又看向竇青霜,對上她冷漠的眸子,哆嗦了一下,目光望向別處,梗著脖子道:“今天如果不是你,李朱就不可能斷了我們的藥,我不管,孩兒他娘沒藥是活不下去的,你,你要負責給我們治好!”


    “糊塗啊,你怎地說這種話出來?”白日裏的老嫗拄著拐杖走過來,“你也不想想,是誰將二寶給救過來的?今日二寶吐血昏厥還沒讓你明白過來嗎?那李朱賣的,分明就是假藥啊!”


    “你個老糊塗,被人蒙蔽雙眼了!”楊父被劈暈過去,自然不曉得後來發生的事情,但看竇青霜為大家診治的模樣,也猜出來不少。但梁子已經結下了,讓他們來巴結這麽個小姑娘,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你,我打死你!”老嫗拄著拐杖就要打人,被楊父躲過,仍梗著脖子,聲音竟提高了幾分,“我楊家的事不用你王家管!你家小兒子都失蹤那麽多天了你不關心,關心我家事做什麽!”


    大家被他的高音量嚇了一跳,紛紛上前,將老嫗安撫住,“王奶奶,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是被鬼迷了魂,喪失良知了!”


    楊父呸了一聲,瞪著楊美美,“下作的東西,還不趕緊給你娘鬆綁?我告訴你們,如果不將我楊家醫治好了,誰也別想脫得了幹係!”


    楊美美捂著臉掉眼淚,在場的人都覺得丟盡臉麵,那幾個要跟竇青霜去山裏采藥的年輕男子更是緊握拳頭,額頭青筋直跳,顯然處在暴露邊緣。


    王奶奶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望向立在門口的少女,“青霜姑娘….”


    “行醫之人,自然以醫治天下蒼生為已任,”竇青霜環抱雙臂,聲音清冷,目光未曾看滾在地上的人,“隻不過,天下疑難雜症千變萬化,醫治過程複雜冗長,所付心血實非常人所能抗衡。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你都願意救你夫人一命嗎?”


    楊父被她說的心肝抖了抖,但想到二寶那麽小的孩子她都能醫好,沒道理他老婆醫不好,於是嗆聲道:“我老婆子的病我清楚的很,花代價,能花什麽代價?不管怎麽樣,你都要治好她!”


    竇青霜垂眸看他,“哪怕付出你的性命?”


    “性命…”楊父抖了一下,然一邊的楊母劇烈的扭動起來,雙目狠狠的瞪他,楊父被瞪的一個激靈,抖著聲音道:“自,自然!”


    “青霜姐姐,”楊美美啞著嗓子,咬緊下唇,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下,輕聲道:“我阿娘的病,已經如此重了嗎?”


    “先前同你母親把脈,除疫病外,你母親還患有瘧疾。疫病後,病蟲病菌大肆生長,瘧原蟲怕是趁此機會由蚊蟲叮咬,感染你的母親,”竇青霜目光瞥向她,“迴來之時,我讓你采摘的草藥可還在?”


    “在,在的,”楊美美急急忙忙的跑去裏屋,手裏抓了把虎耳草科植物,嘴唇哆嗦著,說話有些不利索,“我娘,我娘她,青霜姐姐,你說的那個病,我,我都沒有聽過,很,很嚴重嗎?”


    “嗯,此病極其罕見,主要表現為周期性規律發作,全身會發冷,發熱,多汗,長期多次發作後,可引起貧血和脾腫大,若放任之,便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娘的性命,”竇青霜撚過她懷裏的一株草藥,“所幸,你娘的病情並未到惡化的地步,用常山二兩一錢,煎湯一大碗,徐徐飲之,一次飲一大口,飲至日夕而劑盡,心中無絲毫常見難受,病情才會有所緩和。”


    楊母嚇的大氣都不敢出,楊父剛鬆一口氣,便聽竇青霜話峰一轉,“凡藥皆有藥引,才可發揮其藥性。瘧疾發病與身邊人大有關聯,所以需對方的心頭血以藥引之,方可成湯。”


    竇青霜似笑非笑的盯著楊父,“不過一滴而已,最多休養三五十年,不會要了你父親的性命。”


    三五十年?那跟廢人有什麽區別?


    楊母嗚嗚嗚的哭了起來,楊父心一沉,幹脆兩眼一翻,暈倒在地裝死。


    戲看夠了,竇青霜懶得再管他們,對立在一邊不作聲的楊美美道:“法子都交於你了,至於你想怎麽做,那是你的事情。”


    楊美美拚命的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不斷的點頭。


    就在那麽一瞬間,她明白了,自己的母親生病是真,藥也是真,這個藥引,分明就是竇青霜故意加之。


    一來是打壓楊父楊母的氣焰,二來是給了她一個在自己父母麵前立身的機會。有藥方在手,即便以後她不在這裏了,楊父楊母也不敢拿她怎麽樣。


    王家奶奶過來拍拍她的肩膀,歎息一聲,渾濁的目光望著竇青霜與幾個年輕後輩的身影,半晌,對著身邊的小孩子道:“啟兒,去將祖母放在灶火堆裏的油皮手劄拿過來。”


    幾位年輕男子帶著竇青霜進山。


    男人們很認真的聽竇青霜講述草藥的模樣,立在她左側的男子腳踢到了什麽硬物,他舉著火把探過去,嚇的癱坐在地上,“人,有死人!”


    眾人立即將火把靠近,竇青霜望過去,是一具初顯腐爛的屍體,看外形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她卻覺得甚是眼熟。


    同樣的瘀斑,手腕上同樣有幾圈深色血痕,連同腿腳折疊方向也異常相似,這不正是她之前同楊美美見到的那具叫二牛的屍首嗎?


    “是,是王家村道母家的小兒子!”她身邊的男子聲音顫抖,染上一絲哭腔,“王家奶奶若是知曉了,怕是會傷心至死啊!”


    “今天傍晚的時候,聽說有人告知王家奶奶,他家小兒書信一封呢,”另一名男子道,“怎麽會這樣…這看起來,分明已經,已經死了,很久了啊。”


    “他是疫病惡化而死,”竇青霜站起身,“你們離他遠些,一會兒弄些土將他埋好,免得二次傳染。”


    眾人點頭應允,一男子道:“青霜姑娘,我看這王家小兒死的也太奇怪了,這,跟我見到的因病而死的人,大有不同,是否,會跟楊家家母一樣,得了其他的病?”


    竇青霜沉默了,半晌,才緩聲道:“他手上的痕跡是死後遭遇捆綁所現的屍痕,屍身僵硬時被強行折彎雙腿,想來,是被人放入受限的空間內。”


    有人一驚,“你,你的意思是…這,這是為何?”


    為何?


    竇青霜也想問。


    既然已發現疫病,死去乃正常現象,為什麽還要花那麽大的力氣去拋屍?不過,眼下他們要做的事情,是在天亮前尋到草藥。


    留下他們埋屍,竇青霜與他們說好碰頭地點,便獨自一人尋著一條道路遠去,采了些必要草藥,她坐在一顆樹下。


    天上的月亮依舊慘淡,四周陰森恐怖,靜的嚇人,竇青霜環顧四周,屏息良久,才確定那趙煜沒跟著過來。


    很好。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忽然——


    她停住了,隻聽見叢林深處隱約傳來窸窣聲響,有好幾抹黑色身影腳尖踏著樹草朝著一方疾飛而去。刀光劍影,兵刃相撞混合著刺入身體的噗嗤聲傳來,鮮血四處飛濺,慘叫聲都未來得及叫出一聲。


    竇青霜眼皮一跳,月光下,那明晃晃的刀染著血,數十道性命,不過眨眼之間便成了一具具死屍。


    “秦炎冥,”有黑衣人大喝一聲,“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背對著竇青霜的男子緩緩偏過頭來,側顏染上月光,他伸出腥紅舌頭緩緩舔去唇角鮮血,一如從地獄裏掙紮而出的惡鬼修羅,叫人心生恐懼。


    竇青霜隻覺眼前一晃,心下一沉。


    是秦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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