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澄溪提著燈籠,又一路顛顛抖抖下山去。


    蔡茂森的變化簡直可以用“換了個人”來形容。彌澄溪驚喜不已。


    還有雲庭靜,她對他印象一直都很好,現在知道桑縣賈槐一事是他密信到的禦史台不禁暗生感佩。每個人的能力有限,但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若人人都如雲庭靜一樣自覺有一份責任,願出手相助,那曄朝官廉民安國之富強可造大盛世!


    彌澄溪越想越是激動,不禁都咧嘴傻笑。


    眼看馬上就要到山下大路,卻忽然聽得路邊草叢一陣響,嚇得彌澄溪大喝一聲:“誰?”又提過燈籠照去,隻見一竿瘦竹打來,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腰上——


    “啊!!”


    彌澄溪被打落下馬,重重地跌到地上,燈籠摔滅了,馬兒也受了驚撒蹄子跑了。


    “大膽賊人!”彌澄溪忍著腰間劇痛,大聲嗬斥。


    可對方卻有三四人之多,彌澄溪摔得眼前發黑,正要定睛看,不料又是一個麻布袋子套了上來,接著又是一悶棍上來打在她的肩胛。


    “賤人!讓你搶人情郎!”其中一個女人粗著嗓子道。說罷上了一棍打在彌澄溪腿肚子上,力氣夠大,彌澄溪直接跪倒在地。


    “一起打啊,姐妹們!教訓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隻聽一聲命下,幾人一齊上,你用拳我用腳,把彌澄溪圍著一頓亂打。


    彌澄溪耳朵嗡嗡直響,兩眼直冒金星,什麽都看不見。她一手護頭,一手在地上摸索,很快,她摸到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石頭,立時奮起,照著最近的那個人掄了過去——


    “啊!!”一聲淒厲慘叫。


    其他人聽著慘叫也紛紛停了手,見同伴滿臉是血,哭嚎大叫:“殺人啦!殺人啦!”


    “快走!快走!”……


    她們邊喊邊跑,聽聲音都跑遠了。


    彌澄溪忍著痛,抬胳膊扯下了頭上的麻袋,可不想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去看卻是一記大悶棍重重地打在頸後,她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全身沉重,耳邊還有隻蚊子嗡嗡嗡嗡叫個不停。


    彌澄溪努力地想要抬手趕走這隻煩人的蚊子,可她卻一點兒抬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


    該死,這蚊子太討厭了!啊啊啊!來人啊!誰來幫我打死這隻蚊子!彌澄溪生起滿腹的怨憤和煩躁。


    可隨著聲音越來越大,聽得越來越清楚。她又不禁疑惑了起來,這……好像不是蚊子叫——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小姐,小的對不起你啊。”


    這聲淚俱下還連著吸溜鼻涕的嚎啕,耳熟無比呀。


    咦?等等!這不是阿澤的聲音嗎?


    聽覺醒來,接著就是全身的痛感。太痛了,從頭到腳哪哪都痛。真是……還不如昏迷不醒呢。


    “小姐……嗚嗚嗚嗚……我該怎麽和老爺交代啊!小姐,你醒醒啊。你再不醒來……阿澤我一頭撞死得了……”


    阿澤這嚎得真是淒慘,聽者傷心聞者落淚,連彌澄溪都忍不住眼淚要掉下來了。旁邊的人一聽他要撞死,紛紛勸道:“別別別,你別這麽衝動。彌大人會醒來的。”


    “我對不起老爺,我對不起蘭姐兒,我對不起彌府上上下下啊!”阿澤繼續嚎。


    彌澄溪都聽不下去了,用盡力氣迸出兩個字:“閉嘴。”


    ——她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見鬼似的聲都顫歪了,“啊~呀~,彌大人你醒啦!”


    “小姐!小姐你醒啦!”阿澤本就是跪在床頭的,現在都快湊到彌澄溪眼前了,彌澄溪身上都是傷,他舉著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小姐你睜開眼睛看看小的。”


    彌澄溪現在喘一口氣都覺得費勁,好不容易才攢足了力氣睜開眼睛瞟了阿澤一眼,她發誓,她本來是想瞪他的,卻沒有足夠的力氣,隻能用瞟。


    阿澤欣喜若狂,忽又淚流滿麵,哭得那哪一個“慘”字了得,簡直慘絕人寰。


    “行了,你別哭了。”說話原來如此費力氣,彌澄溪說一句就得攢一會兒力氣,“我餓,快弄點吃的。”


    “我去我去。”同來的錄事自告奮勇去了。


    這邊阿澤哭得鼻涕泡子都出來了,“嗚嗚嗚……小姐,我對不起你啊。”


    “你哭得太醜了。”


    阿澤一聽自家小姐嫌棄他,趕緊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淚鼻涕。“小姐,你覺得哪裏疼?驛館的人去請大夫了,應該很快就到了。”


    彌澄溪疼得“嗞”了一聲,“我哪哪都疼,你還不如讓我昏迷著呢。”


    阿澤眼淚又掉得劈裏啪啦了,“小的錯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彌澄溪終於想到關鍵問題了。


    阿澤又抹了一把淚,“這是小姐第一次外差公務,蘭姐兒和大家都不放心,小姐出京的兩個時辰後,我也跟著出了京,這些天一直不遠不近跟著呢。小姐今天上山,我怕被小姐發現了,便在山下涼亭底下等著。夜黑了,忽然就見小姐騎上山的馬發瘋一樣往驛館跑,我就趕緊上去看,發現小姐受了傷,昏倒在山路上。”阿澤吸了吸鼻涕,“小姐,是誰打的你?毆打朝廷命官可是要挨重杖判刑的!”


    彈劾違法違紀官員是禦史台的基本職能,自然被人恨得牙癢癢,同僚被“下黑手”的事情她聽過不少,據他們描述都是在月黑風高之夜或暗街偏巷被麻袋一套……每次她都瞎想著哪月哪日會輪到自己,沒想到呀沒想到,居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黑山上被暗算了。


    彌澄溪定了定神,不多時,一臉嚴肅道:“阿澤你去縣衙走一趟,告訴縣令我明天要去告狀!”


    *


    魯必,剛從濰州天音縣調來坪山縣任縣令一職半年不到。濰州與塗州分在國朝東西兩邊,無論是經濟還是風土民俗皆是天壤之別。魯必人生地不熟又是匆匆調任,自打上任開始就一直在熟悉本地鄉情。坪山縣民風彪悍,上一任縣令就是被百姓氣到辭官還鄉的。魯必也審過不少狀案,沒一次省心的。今兒這狀更沒想到是禦史台監察禦史要告的,嚇得他一晚上都沒怎麽睡,一大早就前往驛館候著了。


    魯必已過不惑,在天音縣已經做了近二十年的縣丞。年少時也曾熱血雄心,可無奈他出身寒門,又被上峰壓著苦苦掙紮,原本已是看不到出頭的希望,已經安慰自己接受此生就此平平了,卻不想突有一朝,一紙文書將他調入坪山縣任縣令一職,一腔灰燼複又熊熊燃燒,他發誓他要做好桑縣百姓的父母官。可在天音縣他已經看得太多了,京朝的官員一下來,哪管六品八品,隻要是官,知縣都會殷勤接待,絲毫不敢馬虎。魯必久而久之受了影響,一聽是監察禦史,趕緊自己來了。


    阿澤報了彌澄溪,彌澄溪趕緊吃了早飯,在阿澤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下了樓。


    魯必看到這麽年輕的監察禦史,還是個女的,竟然還受了傷,又驚又惶趕緊上前揖禮,“大人這是……”


    彌澄溪本來見縣令大人親自來了還要客氣一下的,提起這個就來氣,“在貴縣遭歹人毒手了唄。今日我要告的正是此事。”


    魯必一聽,嚇得兩股戰戰,聽彌澄溪的意思,難不成要告的就是他?要告他身為一方縣令轄下治安竟然如此惡劣!“下官……不,本縣……”


    彌澄溪見他舌頭都哆了,忙道:“縣令大人放心。我隻是想請縣令大人為我做判。”


    啊?


    話不多說,彌澄溪讓人引路前往育蠶院。


    育蠶院為朝廷所有,設立之初是為了教百姓如何養蠶抽絲,雖說現在都是農戶在自家養蠶,但育蠶院仍然保留是為了研究之用,看如何更好地養蠶,讓所得蠶絲更好更絲滑。


    大大小小間的暗屋裏,整整齊齊排了一列列養蠶羅。魯必讓管事的把所有女工都叫到天井集合。


    十幾個老老少少的女工婦人一臉不快地罵罵咧咧“幹什麽呢?”“還正幹著活呢!”“今兒不用幹活了是吧?”……不情不願地到了天井,再見到一身官袍的縣令大人都紛紛閉了嘴,又再看到縣令大人身邊那個站在椅子上額頭臉上腫得烏青的人活像隻花狗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肅靜!肅靜!”魯必大聲喝道。


    婦人們都翻著白眼,冷著臉噤了聲。


    魯必聲音洪亮,介紹道:“這位是禦史台監察禦史彌大人,昨夜彌大人在山路上遇伏襲。已知犯人朱金梅已受杖罰——”


    四個衙役抬著擔架進來了,隻見上麵一張染血的白單蓋著的那人呈伏趴狀,人已經昏死過去。婦人們一個個伸頭探腦,一看都不禁驚叫了起來——正是工友朱金梅。她的額頭上還裹著厚厚的紗布。


    “這不會是屈打成招的吧?”


    “就是啊!還有王法嗎?”


    “是不是濫用私刑啊?”……


    婦人們議論紛紛。


    彌澄溪冷麵道:“犯人頭上這傷便是昨夜在本官迴擊時造成的,昨夜襲擊毆打本官的共有四人,雖然夜黑,但本官依然瞧見她們身上所穿的育蠶院工服——對,正是你們現在身上所穿的。”額頭上的傷疼得直抽抽,她拿著絹帕輕輕地撓了幾下,以癢止痛。


    “所以,找到工服上染了血、頭上受傷了傷的便是兇手。可巧在舍房內就抓到了因頭上的傷而請假的她……叫朱金梅是吧?這姑娘還算有些硬氣,死咬著銜巾挨了十三仗,可最後還是實在受不了,招出了主犯。”


    婦人們戚戚嗬嗬,要麽扣手,要麽看天,根本不把彌澄溪放在眼裏。


    彌澄溪冷冷一哼,悠悠地一伸手,阿澤立即把茶給她遞上。


    吹了吹茶,彌澄溪小呷一口。縣衙的錄事將犯人認罪狀地上,阿澤接過狀紙,將其展開給所有人看,白紙黑字,還有認罪畫押。彌澄溪幽幽道:“史熙雯,她已經把你招出來了。”


    眾婦人聞言,紛紛扭頭向後,朝那位與手粗臉糙的她們截然不同的細皮嫩肉的小娘子望去。紮在村婦群裏的她如鶴立雞群,一看就是位大家小姐,被彌澄溪點了名,她頓時臉色煞白,驚慌無措,渾身哆嗦。


    史熙雯,當朝工部侍郎史勝業之女。因上元節一事,被判入坪山縣育蠶院服勞役八個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奈何陛下盡欺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已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已陌並收藏奈何陛下盡欺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