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賞春宴,朝臣們心照不宣,沒向陛下奏稟什麽特別急特別重大的事。


    楚奕央下了禦書房便直往禁中傾雲宮去。傾雲宮毗鄰三色園,由傾雲殿、皓月樓、映星軒、流霜閣四殿組成,是他的姑母福康大長公主的閨閣,清冷了四年今日又複熱鬧喧嘩。


    很快就換好了袍服,看著時間還早,楚奕央讓人去流霜閣把樊敬軒請來。


    當樊敬軒那胖滾滾的身子入了傾雲殿正準備跪禮,楚奕央趕緊道:“免了。”


    可樊敬軒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不得,草民還是跪下吧,不然陛下等會兒還是會讓草民跪的。”說罷,便左手支在左腿上,顫顫巍巍地先跪了右腿。


    楚奕央一聽他這麽說,便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了他的麵前,好奇他究竟犯了什麽事。


    樊敬軒行了跪拜大禮,“草民樊敬軒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奕央“嗯”了一聲,等著他繼續。


    樊敬軒直了身子,忽然兩眼一眯,笑盈盈道:“給陛下看些好東西。”一邊說著一邊在寬袖裏掏。


    “送朕的?”能讓樊老板獻寶嘚瑟的都是好東西,且樣樣都合楚奕央的意,楚奕央是能要就要,能討便討。


    “陛下寬手,還是留給盛樂坊吧。”樊敬軒好不得意地掏出幾張紙往陛下鼻子底下一遞,壓低聲音道:“蘇大才子寫的詞。”見陛下眉頭一凝,他又加了一句,“蘇傾之。”


    楚奕央一聽,立即接過那些價值好多錢的紙張,目光貪婪地品讀起來。蘇傾之的詩和詞是真的妙,上元節即興作的一首詩,用詞精美絕妙,得賞了一匹好馬呢。


    詞有三首,每一首都是妙筆生花,楚奕央愛不釋手呀,一邊盤算著怎麽從樊敬軒手上討過來,開口問:“多少錢?”


    樊敬軒得意極了,“二百兩銀子。”


    楚奕央這就不服了:“他上元節一首詩就得了朕賞的一匹馬,三首詞你才給人家二百兩?”


    樊敬軒一臉不以為然,“他被兩個世家子弟帶到盛樂坊,喝了酒沒錢付,就寫詞抵酒錢了。”


    “哼!”楚奕央一聽,把手上的紙張甩迴樊敬軒那似可容江海的肚子上,“你這不趁人之危嗎!”


    樊敬軒趕緊把紙一收,生怕陛下反悔來搶,“不趁這個機會,誰能約得上蘇大才子的詞?”話一說,樊敬軒又忍不住要嘚瑟了,“這裏是三首,還有七首呢。”


    還有……七首?!十首詞打包,就給二百兩?!!


    楚奕央兩眼瞪得溜圓,礙於身份,恨不能出手揍他,隻能咬牙切齒地丟了兩個字過去:“奸商!”


    樊敬軒隻是笑,笑得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的。“這些詞會紅遍京城,傳遍曄朝大地的。”他都已經命人譜曲了隻等屆時歌伶一唱,他仿佛都能看到門庭若市,人們爭先恐後地點唱,銀錢嘩嘩如流水一樣進……陛下的錢囊。


    呀,賺錢真是件開心的事啊。


    *


    宮牆朱紅映襯鬆柏高挺新柳嫩青,好一派春光明媚。甬道燭龕上都放置一朵紅彤彤的紙花,遠遠望去紅點連綿蜿蜒,望不見盡頭。


    此次是陛下繼位以來第一次的賞春宴,禮部和內侍省歡天喜地的張羅鋪擺,若不是因為陛下向來喜簡素,兩部都恨不得把整個宮苑布置得跟洞房似的,這樣的布置已經算很矜持了。


    紅牆金瓦,彩畫金碧輝煌大氣磅礴,卻有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雲潤寧想,她真的不喜歡皇宮。高門世家的公子小姐能奢望什麽兩情相悅的眷屬姻緣呢?她原來覺得陛下是喜歡自己的,畢竟他那樣寬仁溫柔地待她,聽說她想去盛樂坊便立即就帶她去了。可現在……當她見過許許多多的承恩女官,或漂亮或嬌媚或溫柔或聰慧,她們緊盯著自己滿眼好奇的打量或輕蔑或不屑,她心怵慌張卻又不得不假裝鎮定。


    父親雲玉衍高興得似乎一夜沒睡,很早就到母親牌位前上香,又拉著她說了好些話,說陛下仁德,是聖主明君,要她輔佐好陛下,幫陛下打理好後宮諸事,是君妻是君臣亦是天下之母,何其的艱難與辛苦。


    她聽了那席話更是心慌害怕,隻想找彌澄溪說說話,可尋了半天都未見她的身影。


    人靠衣裝馬靠鞍,此話果真不假。蘇傾之換上藍錦袍,自已都感覺瞬間自信心大漲。為了配得上這嶄新的衣袍,他還特地買了新的裏衣和靴子。當他從流霜閣走出來的那一刻,等候他的宮人眼睛都亮了,顫著聲對他諂媚道:“蘇大人,您穿這身衣袍真是精神奕奕豐神俊朗啊!”


    那是當然!這新衣可是陛下賜的。


    除登科那日,就屬今日最受矚目了。一路走到三色園,一路的宮人都紛紛側目,宮女都驚出了聲,頻頻迴顧,小聲議論著。


    賞春宴是由禮部操辦,蔡禮崇鬧心兒子蔡茂森不能參加賞春宴故沒有前來,命了龐圖來督辦。龐圖站在廊墀上笑意盈盈地迎接眾公子小姐,直到看到蘇傾之,他被驚得目瞪口呆。


    人以“貴”最為重,要顯貴,靠的便是“氣”,再者就是所著衣衫。蘇傾之雖出寒門,但飽讀詩書,一身清貴傲骨之氣渾然天成,加之今日那身織錦小團花藍袍,完全就是勳貴的模樣。龐圖第一眼看到時還不禁暗歎不知是哪家公子竟有如此不俗之氣,看清楚是蘇傾之的臉後,一顆心嗵地一聲直往下沉。那一身藍袍,絕不是蘇傾之一個禦前參政能買得起的,龐圖思來想去,一顆下沉的心又墮冰窟——是陛下!


    是陛下!龐圖感覺似是有人在他耳邊咆哮。又賜入賞春宴,又賜錦袍,陛下這是要……龐圖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摑了一巴掌!朝中早有傳蘇傾之頗得聖心,見今日之勢,陛下真大有要為蘇傾之拉一世家大媒的樣子——這是要締造另一個自己嗎?


    龐圖在嘉胤三十七年狀元及第,入了禦書房做事,窮酸得實在令人不齒,除了朝服就沒有一件完好的衣物,每日入朝都自帶飯食,從未見他吃過一口熱飯,或者是拿禦書房備的糕餅充饑,正是因為被帝祖瞧見,嘉胤三十八年起便有了“廊餐”。如果不是龐圖厚著臉皮求娶了世家柳氏的寡婦,他這一輩子恐怕都在禦書房混著呢。


    世家與寒門,那是雲泥之別!這一點龐圖最最是清楚不過,一個寒門想翻身成大族娶一位世家小姐便是最快捷徑,陛下……陛下是要重用蘇傾之了呀!


    蘇傾之入了三色園便惹得眾家小姐目光頻瞟,娟扇掩麵竊竊私語著。


    雲庭靜見到他時差點都不敢認,還是蘇傾之朝他行了頷首禮,“雲三公子。”他笑靨深深,一股從未有過的自信令他從容無比。


    雲庭靜穿的是天水碧蠶絲錦袍,這種錦價格極高,就是所做款式都以平素為主,衣擺上滿是用銀絲繡的團雲紋,流轉著暗啞的光澤,低調奢華。可在蘇傾之看來,自己這一身比之好過太多了,之前和雲庭靜見過兩次,每次都感覺自己在他對比之下像個乞丐一樣,可這一次……他贏了。


    “蘇大人。”雲庭靜這才敢確認,趕忙對蘇傾之見了一禮。一旁的雲潤寧也福身一禮。雲庭靜在蘇傾之身後尋了一尋,“彌大人沒有同你一起來嗎?”


    蘇傾之一臉惋惜,“彌大人領了外巡差事,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京郊了。”


    雲氏兄妹異口同聲道:“現在?”


    蘇傾之想著這是朝廷公事,不方便細說,便隻是點了點頭。


    “哦,對了,我在流霜閣遇見了邱景邱公子,他說彌大人已經將‘雨花殺’的曲子默給他了。”蘇傾之對雲潤寧道。


    雲潤寧先是一愣,蘇傾之在她印象裏是個寡言的人,怎地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這麽主動。雲潤寧隻是淡淡一笑頷首致意,再一抬眼,卻被蘇傾之身後處一白衣男子吸引了目光——


    白,是玉白,若梨花,似溶溶月華,又如靜寂山巔的皚皚白雪。


    簡單素淡卻激蕩著雲潤寧的心魄。


    雲麾將軍顏柏俞之孫,顏丘黎。


    是他。真的是他!


    雲潤寧的心怦然,顫抖的手藏在袖中握緊。五年前,在姑父壽宴上見過。俊朗少年先是在席上舞了一曲劍,靈動飄逸英姿颯爽,而後在夜遊園時又是與她聊古談詩,恣意瀟灑風度翩翩。她及笄時,母親和姑母還半開玩笑地問她鍾意那個世家大族的公子,說隻要她喜歡就讓她自己選。她嘴上害羞,說婚姻之事全憑父親母親做主,心裏卻默念著顏丘黎。


    接著,很快就聽聞顏丘黎到西疆從軍的消息。再然後,就是宮中驚變,新帝繼位,而自己則被告知會成為未來的皇後。就當是年少時的一場夢吧,不應該想起,不應該迴味的。偏偏不料,卻在今天,在這賞春宴上又見到了。


    “三哥,”雲潤寧喚了雲庭靜一聲,“我自己去別處走走。”


    雲庭靜一聽,囑咐道:“莫要走太遠了。”


    “好。”


    那一邊,龐圖一雙眼睛看鬼魂一樣跟著蘇傾之。看他與誰攀談,看又是有哪些大家小姐又他攀談。


    “龐侍郎。”


    龐圖忽聞有人正與他招唿,轉身,定睛一看,竟是容娉婷。


    “金寧縣主。”龐圖趕忙朝容娉婷拱手一揖。


    容娉婷今日穿了一席織金牡丹華服,華貴醒目,氣質非凡。那裙擺曳地,仿若開了一地的金花。


    “右相家的千金小姐可否到了?”容娉婷笑容滿麵地問。


    龐圖立時心下警覺。容氏與雲氏皆是曄朝一等世家,兩家明麵上並無齟齬,可暗鬥不可謂是沒有,世人也最喜歡拿兩家比較。容氏與太後是親家,太後娘家此次又有傅知書做承恩女官,容氏自然是幫扶助力傅知書的,那容娉婷現在問雲氏小姐是要做什麽?


    “雲小姐已經到了。”龐圖說著,春風一笑話鋒一轉,“不知縣主可喜歡詩詞歌賦?宴上有位穿小團花藍袍的才俊文采風流得很。”容娉婷除第一任夫君是大家子弟外,其餘兩任皆是窮酸才子,許是江郎才盡,又許是容娉婷膩了,都以被休告終。不管怎樣,可見得她對才俊情有獨鍾。


    容娉婷一聽此話,頓時大感興趣,“哦?不知那才俊的姓名?”


    龐圖微微一笑,道:“蘇禦,字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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