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陛下要去慈寧宮用晚膳,所以便沒讓彌澄溪去永寧殿加值。


    心情愉快地剛走出禦書房就聽見有人在後麵喊她:“彌大人,請等一下。”轉身就看見蘇傾之小跑而來。


    “蘇同僚有事?”


    蘇傾之見了一禮,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想請彌大人幫個忙。”


    奇了!蘇傾之居然會請人幫忙,彌澄溪一直覺得他是那種自己埋頭苦幹,有事情不會吱聲更不會請人幫忙的人。竟然還覺得有些感動,“你說你說。”彌澄溪覺得蘇傾之把她當朋友。


    “彌大人眼光好品味也好,我想請彌大人幫我參謀參謀買件新衣。”蘇傾之低眉垂目,都不好意思看彌澄溪。陛下的賞春宴日益臨近,可他一件適合赴宴的新衣都沒有,買新衣他又怕顏色自己穿的合不合適,除了找彌澄溪給建議他真的想不出還能找誰了。


    彌澄溪鼻子一揚,“嘿!蘇同僚這可就找對人了。走走走,我陪你去。”


    蘇傾之一聽,感激不盡,連忙一揖作謝。


    *


    楚奕央剛走近慈寧宮就聽到歡聲笑語,來時聽汪正報說容娉婷一行午後就已經到了慈寧宮,想來已經和太後熱絡暢聊了許多。


    一入內,眾人跪禮,齊唿恭迎之詞。按著規矩,又是太後、太妃一一問安。


    容娉婷朝皇帝福身一禮,“陛下萬福。”


    她一身淺紫色綾羅,隻露一截雪白的脖頸,著裝已是非常嚴整,可楚奕央一見到她腦子裏浮現的全是她赤膊裸足,黃抹胸薄紗裙橫臥於書案之上,妖嬈魅惑的樣子。她確實很美,膚若凝脂,一雙桃花眼勾魂奪魄,紅唇豔麗能將絕大多數的男人斬獲,像是怪誌話本裏能將人迷得心神蕩漾的狐狸精,可楚奕央始終覺得她更像條毒蛇。想到這裏,五髒六腑便不禁扭成一團,楚奕央麵上客套一笑,“金寧縣主辛苦。”


    這便拉開了兩人會談的序幕。


    一場晚宴暗地裏波濤洶湧刀光劍影,氣氛令人窒息,每個人像機括裏的部件,按部就班有條不紊,沒有人敢出一丁點差錯。最後,楚奕央邀容娉婷遊園散步,才讓眾人得以喘息。


    楚奕央在前麵走,容娉婷落著一步跟著。隨侍的宮人很多,但卻隔一段距離。他們兩個人不說話,便靜得好像隻有他們兩個人一樣——一如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


    皇長孫楚晟新婚,熱鬧了一日的王府終於都靜了下來。白天熱鬧,母親便交待楚奕央不要亂跑,以免不慎衝撞了什麽壞了新婚大典就不好了。等一切都靜了下來,楚奕央就偷偷帶上一些魚肉想到後花苑去喂那裏的野貓。夜很靜,還有一點冷,他一邊埋怨著自己忘了披件外披出來,一邊又因為路太黑有些害怕,尤其是小竹林那裏,他都是咬著牙跑著過去的。路過錦鯉池,卻意外見到有人坐在池邊的石頭上,嚇得楚奕央想趕緊走開,突然他聽到了抽泣的聲音,以為是哪個奴婢犯錯受了責罰,想過去安撫幾句。當人轉過身來,楚奕央才發現她是王兄嫂嫂的姐姐,好心問她是不是迷路了,不料卻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昔日,他隻是不受待見的寧王次子。可他繼位為帝後,容娉婷依然氣勢逼人,並不把他放在眼裏。明明從前便看不起他的,可……弘正二年洪災肆虐,楚奕央親自向容氏借錢借糧,談妥了償補後,容娉婷卻脫衣脫鞋,橫臥於書案上來了那麽一出“以色誘君”的戲碼——


    “昔日的小世子竟長得這般高大俊逸。”她看著他,桃花眼裏春水漫漫,紅唇微啟,雙頰緋紅,一副撩人愛欲的模樣,“妾隻求要陛下一次。陛下能滿足妾嗎?”她的聲音像媚藥,聽得人全身酥麻。


    楚奕央垂睫看地,聲音清冷:“容家主自重。”


    容娉婷臉色一沉,旋即又起身下了書案,輕盈地一步上前,上手就是要脫楚奕央的衣服,“陛下害羞?那麽讓妾來吧。”又是笑得妖媚。


    “住手!”楚奕央發誓那是他這輩子最驚恐的一刻,“住手!”他嚇得連退了好幾步,可卻還是被容娉婷摸了好幾手,衣襟大敞露出胸膛,楚奕央隻得出手鉗住她的雙腕。


    “咦,陛下弄疼人家了。”她又是一聲嬌嗔。


    她的肌膚柔滑細膩,可楚奕央總覺得摸了蛇一樣惡心,慌地撒開了手,定了定心神,正欲告辭,“容家主——”


    容娉婷卻一隻手摸向他身下——


    這是楚奕央這輩子最恥辱的一刻!


    他猛地推開容娉婷,全身像被毒蛇爬過一樣,一股惡心之感猛然翻湧,終是抑製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容娉婷顯然也被嚇到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愣愣地盯著他看了許久,“你……你……你莫不是斷袖?”


    楚奕央順言,“對。朕好龍陽。”


    就是從那日起,許多女人的碰觸都會讓楚奕央感到惡心。


    容娉婷色誘不成,又提了一個令人意外的要求——她要明啟六年科舉狀元戚瀟然去給楚曦以做授課先生。


    戚瀟然才識過人,楚奕央正準備將他重點培養,讓他在翰林院修史。雖然有些不舍,但楚奕央還是答應了。隻是他天真以為容娉婷是看中戚瀟然學識,沒想到竟被容娉婷強做了夫君,可還不到半年又把人給休了,可憐可歎那堂堂大才子竟日漸瘋癲,三個多月後失足落水淹死了。


    ——“陛下可還真是要我陪著遊園呀?”容娉婷沒了耐心,開口道。


    楚奕央迴了神,歉意一笑,“想起一些往事,走了神。”喉頭隱隱有一股惡心之感。


    “哦?”容娉婷眉頭一挑,“是想起作為肅王在密州的日子,還是想起了身為世子在寧王府的時光?”


    楚奕央驀地沉下了臉,一陣怒火攻心。


    容娉婷無暇理他,自顧自向著涼亭走去。


    雙手不受控製的顫抖,楚奕央雙手成拳藏進袍袖之中。他壓了壓火氣,也朝涼亭走去。


    楚奕央想盡快說完事情就走,他真的一刻也不想見到這個惡毒的婦人,與她再是多待,恐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剛用下的晚膳吐個幹淨,“曦以今年十六,朕要封他為郡王,在京中賜一座宅院給他做郡王府。”楚奕央望著遠處龕籠裏的燭火,對著空氣陳述了他的想法。


    嗬!容娉婷心中冷冷一聲。郡王?他原本可應該是當今聖上!


    楚奕央並不理會她有什麽反應,他隻是知會一聲,不需要她的答應,繼續道:“縣主這三年來撫育曦以辛苦了,朕升封你為郡主。”


    容娉婷毫不避諱,訕笑一氣,做著模樣向皇帝福身行禮,“那就謝陛下隆恩了。今日已在宮中待了許久,我也乏了,這就先告退了。”


    “退下吧。”楚奕央強找的威嚴。


    容娉婷頭也不迴,轉身就走。


    *


    要買適合參加宴會穿的成衣,彌澄溪覺得懷遠街的廖記最合適。果然沒有讓她失望,看到了好多適合蘇傾之的衣服款式。


    一件件地試,老板是一個勁地誇,“大人身形好,一表人才穿什麽都好看,嘖嘖嘖,襯得我家衣服都很貴的感覺。”


    彌澄溪噗嗤一笑,“老板真會誇人,以前隻聽說衣服把人襯得金貴,今兒新鮮了,還有人把衣服襯得貴了。”


    “有的!這位大人一身貴氣,可不顯得衣服也貴了嘛。”老板的語氣真摯無比。


    蘇傾之的臉都紅了好幾迴,都不好意思看彌澄溪了,“彌大人,你覺得哪件合適?”


    老板一聽,趕緊和夥計一起捧著蘇傾之試過的所有的衣服給彌澄溪看。彌澄溪認真地一件件看,一邊看還一邊迴想蘇傾之試穿時的樣子,最後取了那件雪青色紋錦,上麵還有竹葉暗紋,繡工極佳。“這件就挺好。”


    老板稱讚道:“彌大人的眼光和品位都是極好的。”


    蘇傾之讚許地一笑,“是,所以我才勞煩彌大人來幫我挑選的。那聽彌大人的吧。”


    “好好好。”老板示意夥計去把那件衣服包起來。


    等蘇傾之換了自己的朝服出來,見彌澄溪也挑了一件衣服,已經包好了,正在結賬,不由得嚇了一跳,“沒見到你試穿呀。”


    “不用試,我常來買的,看一眼就知道大小、款式、顏色適不適合自己。”


    老板在櫃台後,嗬嗬地點頭稱是,“彌大人,您這件四十七兩銀子。”


    蘇傾之一聽老板報的數嚇了一大跳,這麽貴呀!買的是綉金絲綢嗎?心裏又有點擔心自己買的那件衣服超出他的承受範圍,如果銀子不夠,那隻能退掉了……那豈不是丟人了?


    “蘇大人,您這件十一兩銀子。”


    老板這話一出,蘇傾之惴惴不安的心情轉變成驚喜雀躍。


    出了店門口,蘇傾之又一臉擔心,拉了拉彌澄溪地袖子,小聲道:“彌大人你買的什麽這麽貴呀。我看這店裏也沒有繡金絲綢類的成衣啊。你不會是被……殺熟了吧?”


    蘇傾之是真的很擔心彌澄溪被殺熟,店家看她一個世家小姐,還不把價格往上抬啊!


    彌澄溪卻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不會的。”說著又舉目四望,尋找阿鬆。


    蘇傾之見狀,趕緊道:“彌大人陪我買了新衣,我請彌大人吃查記的麵吧。”


    事實上,請彌澄溪坐下一聊才是蘇傾之真正的目的。昨夜他輾轉難眠,不是因為那些世家子弟羞辱於他,而是他篤定了陛下有意要為他倆賜婚——他激喜萬分。


    彌澄溪的父親是當世書法大家、文士大儒,彌氏雖然隻是世家新貴,卻比許多百年世家更加顯赫。當然,最主要的是彌澄溪的性情、才情都是無可挑剔的……若能迎娶彌澄溪,那真是他三生修來的福分。


    今日借幫忙挑選新衣,他是想先探探彌澄溪的心意。


    彌澄溪一聽“查記的麵”就想起今天做的夢,瞬間胃口全無,連忙搖頭:“不了不了,今天不想吃麵。”


    “那你想吃什麽?我請你,作為感謝。”蘇傾之滿臉滿眼滿心都是殷勤。


    彌澄溪哪有什麽想吃的,兩個人現在可是穿著朝服在大街上站著呢,她隻想迴家去。“不了,蘇同僚若要請,改天吧。”說罷,彌澄溪頷首一禮,正欲道別——


    “彌大人。”一個如玉石般的聲音似從天而降。


    彌澄溪和蘇傾之一齊循聲望去,隻見一輛馬車停定,一位清秀溫潤的公子下了馬車,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卻對著彌澄溪綻開了一個好看的笑容,又朝她拱手見了一禮,“彌大人,許久不見。”


    彌澄溪盯著他看了又看,不是因為沒認出他是誰,而是不敢相信他居然會主動和自己說話。


    “雲三公子這是去哪裏遠遊歸來?”彌澄溪頷首迴禮。


    是的。來人正是右相三公子雲庭靜。


    “彌大人叫我庭靜就好。我剛從塗州迴來。”


    “你去塗州?”彌澄溪兩眼瞪得老大,“你去那裏做什麽?”


    雲庭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送蔡茂森赴塗州。”他不願在此事上多談,轉身向蘇傾之頷首一禮,“不知這位?”


    蘇傾之迴了頷首一禮。


    彌澄溪突然一臉得意,“這是蘇禦,蘇傾之。上屆科舉狀元。”好像在說:看,狀元哦!是我朋友。


    雲庭靜一臉驚喜,立即又拱手一禮,“久仰久仰!蘇大人會試的文章我可是拜讀了好幾遍呢。”蘇傾之是“連中三元”,會試的結果一出,許多人就猜他殿試會入三甲。他會試的文章也被無數學子翻抄研讀。


    雲右相在朝中勢力頗巨,眾多朝臣以他馬首是瞻。蘇傾之雖然不站黨爭,但對雲右相的政見還是頗多讚同,隻是雲右相一黨世家集聚,而那些世家都是看不起寒門的,這一點讓蘇傾之便沒有什麽好感。“謬讚。”他幹巴巴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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